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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禹荐益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于益。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圣人的教化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①。
      “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②。为君者固兼仁圣之德,然阙断好施,义滥臧否,亦将汲汲而舛焉。
      “为君者,泛爱万物,天地一体③,方能做到永锡祚胤,圣明无偏。”
      殷承观叹了口气,伸手在眯起眼打瞌睡的孩子面前轻轻一敲。
      “唔?”严栾迷迷糊糊抬头,对上他凝满了责备的目光,眸子闪了闪,满眼清白无辜,“先生,我梦见你了。”
      “……”
      “先生方才说,甚么泛爱万物,甚么天地一体,”严栾弯着眉眼,从漆盒里捻了块蜜饯,手把着身边人那一身云雁补子的纻丝袍便要往他嘴中送,“就任二哥哥去做这个明君罢……栾儿止喜欢先生,哪里顾得了天下。”
      殷承观无奈地笑笑,只当他是少年心性口无遮拦,并未多想甚么,由他喂了。
      殷承观担着侍讲,虽然挂了个祭酒的名头,国子监上下仍是司业打理。外臣入宫毕竟不便,便索性寻了处空敞的屋子,每日待严栾从撷芳殿出来,就着书牍教授。
      屋外一顷华池不生翠意,空空地反着东北直厉的日光,将墙垣庑壁煊成一片亮色。
      皎若太阳升朝霞。
      他总会提早半个时辰,却只垂眸在椅上坐着,视线越过槛窗,自瑞纹蹀躞到池旁层砌擂叠的乱石前,搭在几上的衣袂回腕,露出一条结着的千岁线。
      像是被从丝绦上拽下又仔细剪去了毛喇喇的裂口,结头笨拙粗率,单单是废了许多功夫、十足小心十足在意的。
      ——从今结子三千岁,预喜仙游复摘来。先生会一直陪着栾儿,对不?
      ——殿下呀,哪有送夫子朱索的道理?
      ——先生!先生先回答我!
      ——……会的。直到殿下不再需要臣的那一天。
      殷承观把它留在了腕上。
      三月的尧衢纷菲满目,正是一载最好的辰光。
      “那若是……陛下册立栾儿为储君世子呢?”
      严栾舔了舔指尖沾着的酥糕碎屑,侧头想了半晌,粘粘腻腻地缠在他耳边,闷闷笑着道:“先生如果喜欢海晏河清,那么我登极大统之时,先生就做栾儿的皇妃,看栾儿成为为万世绥福的太平之君罢。”

      朔望朝。
      殷承观趋步行过金水桥,长风盈满小杂花文绯红的袍袖,向后翻卷箍得胸腹一阵滞堵。
      细而浅的眉轻轻蹙起——后年殿下该……十五了罢?
      十五岁就是封藩出阁之龄。
      自皇长子严椋病殁,皇上对立储一事便讳莫如深,然而再不济,两年之期,也定要见分晓了。
      “元敬在想甚么?”
      殷承观眸中一动,回身看清来人面目,遂款款淡笑道:“陆侍郎。”
      “元敬是在想,该如何保住你那严栾三皇子,不被陛下赶出京去是么?”
      陆信之眯着一对狭长好看的凤眼,金荔枝带压着散答花暗织花样的三品公服,唇微勾,凝着抹只一眼看去便能叫人舒心的温和弧度。
      殷承观一点一点捏着掩在袖下的手指,款款道:“陆侍郎言过了,皇上做的决定,为臣下者何德干涉。”
      陆信之近前一步,端正的眉目似江南水葓,噙着温意话却无端的刻薄:“殷大人不就是想做春秋的潘崇么?”
      “殷某为潘崇,孰是子上,孰是江芈?”殷承观轻笑,“亦或……陆侍郎欲将楚子与圣上作比?”
      “殷大人倒牙尖嘴利得紧那……”陆信之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人,眼中仍是一派不见丝毫假意的温温和和,“陆某是受二殿下之命来提醒殷大人,今日当过府一叙。元敬未忘罢?”
      殷承观颔首,敛眸看不出神情:“自然未忘。——请。”
      走进府邸堂屋,就见方今国朝的二皇子严顼偏着头,深邃的眸底映着盏中漾开的一圈水纹,像黑夜里沉沉的星子。
      殷承观不动声色,从容地弯身行礼。
      “承蒙殷学士悉心教导,家弟昨日答父皇的校问,可是利落多了。”
      “不敢。臣忝为翰林侍讲学士,对三殿下悉心,本是尽臣的职责。”殷承观道,微微压着的腰身不多时便慢慢泛起一层闷钝的苦楚。
      早年外放边疆巡御史落下的顽痼,这会竟叫嚣着犯了,在这个人面前。殷承观眸里多了分嘲弄,面上却平淡得分明。
      怎也似……温顺合宜。
      严顼把着盏,在指间平缓地旋转:“殷先生,栾儿尚小,日后更需先生多费心思……父皇国是繁芜,自家后院里,更不能再添乱子是不?”
      殷承观闻言眼底一颤,仿佛感受到脊背上那人寒凉的目光,不禁再压低了身子,指尖就掐住腕上垂下、缀了块小小璎珞子的朱线儿。
      触着了阴阳激耀般骤然收回手,拉袖将之紧紧藏在暗中。
      “臣……明白。不负二殿下重托。”殷承观低语。
      回到国子监已是午时。
      殷承观托着一只柘枝青鸟漆盒,踱至屋门边恰听见内里清朗规润的诵声。细听片刻,不觉一阵怔忪。
      神曲清浊酒,牡丹深浅花。少年欲相饮,此乐何可涯。……酡颜返童貌,安用成丹砂。……愿君听此曲,我为尽称嗟。……半酣得自恣,酩酊归太和。兴醉真可乐,飞觥撩乱歌。……
      美人醉灯下,左右流横波。王孙醉床上,颠倒眠绮罗。
      君今劝我醉,劝醉意如何。
      是元微之的《酬乐天劝醉》。
      殷承观眸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未觉察已兀自扣门走进。
      孩子显是被惊了一跳,旋即跃然多余尴尬地咧嘴笑了起来。
      “先生……你回来啦。”
      殷承观放下漆盒从严栾手里抽出那卷《全唐诗》,眉眼温柔地轻声问:“《制谈》可已背下了?”
      严栾伸向漆盒的手在半空僵住,硬生生地收了回来。他圜转了眸,讪笑道:“背下了,先生。”
      “量吾境内之民,无伍莫能……咳咳……”
      “先生……!”严栾看着他陡然弯下的腰身,肺中牵扯出一连串低闷压抑的咳,一时慌了神。小心上前方要顺他的脊背,却被他挥开了。严栾对上先生的双眼,才见那处翻涌着剧烈的涛浪,烟丝一样凌乱地缠住瞳仁。
      “无妨……无妨,栾儿,接着往后背罢。”殷承观牵起唇,温润的春风仍是吹得面容一片苍白。
      “是……”严栾抿了抿唇,既是被他这样吓着了,又不明白先生方才片刻的推拒是怎么回事,难得听话地满口答应。盯着他掺案坐下,方慢腾腾地接道:
      “量吾境内之民,无伍莫能正矣。经制十万之众,而王必能使之衣吾衣,食吾食。
      “战不胜,守不固者,非吾民之罪,内自致也。
      “天下诸国助我战,犹良骥騄駬之駚,彼驽马鬐兴角逐,何能绍吾气哉!
      “吾用天下之用以为用,吾制天下之制以为制。修吾号令,明吾赏罚,使天下非农无所得食,非战无所得爵,使民扬臂争出农战而天下无敌矣。
      “故曰:发号出令,信行国内。民言有可以胜敌者,毋许其空言,必试其能战者也。
      “视人之地而有之,分人之民而畜之,必能内有其贤者也。不能内有其贤而欲有天下,必覆军杀将。如此,虽战胜而国益弱,得地而国益贫,由国中之制弊矣。”④
      罢了沉默良久,严栾嘟哝一句:“先生,栾儿又不需战阵杀敌,四书五经尚未全通,缘何……”
      缘何要习这兵家至典呢。
      殷承观眼神微抖,唇边洇开一个浅浅的苦笑。
      是私心罢……
      尉缭子著《尉缭子》,诛暴乱,禁不义。
      “栾儿,”殷承观抬眼看他,语气温温柔柔,“咳……先生教你这些,是为了让你日后在皇上面前,比兄姊多一份长处。”
      更是多一份攫取天下,宇内包举的筹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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