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65、第六十五章

　　“你没事吧？”白玉扶起跪趴在地的千息。千息紧抿着嘴，被白玉扶起的一瞬间，身子一颤，一口血吐了出来。

　　“哎呀——”白玉拍着他的背，鼎边跌倒的道士俱都跑到了门旁，紧紧贴在一起，防备地看着白玉。

　　白玉看了眼门边的缩成一团的四人，对不远处的小羽招了招手：“快过来。”转而低头看着弯着腰扶膝站着的千息道：“怎么，那四个，你还是想自己处置吗，还是……我替你来？”

　　千息摆摆小手，白玉点点头道：“行，随你。”

　　白玉退后了两步，小羽正朝这边慢慢走过来，他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拎到身后来，“一直站我身后，知道吗？”

　　小羽抬头看他，定定地看了会儿，便点了点头。

　　再抬头，她的目光越过白玉看看千息，皱眉担忧道：“他……”

　　“他没事，我刚才看过了。”

　　小羽再次点点头，又看看白玉的脸，便静静地站在白玉身后不动。

　　千息走到刚才撞倒自己的鼎边，敲了敲鼎面，叮当作响。那几个弟子凑成一团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目光都瞟向之前说话的大弟子。那大弟子握握拳，站出来道：“刚刚是我要那样做的！师叔你……你自可以处置我……但，你要想杀我自然容易，可是回头若掌门师父师伯知道了，恐怕，恐怕……”

　　他看着千息一脸的不为所动，竟也无法说下去了，咬着牙别过脸去。

　　他们正僵持之际，突然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哎呀，小羽啊你这孩子，快出来呀……还在里面干嘛啊……”

　　说话的正是李大娘，她刚说完，她身后的儿子就连忙往后拽她：“哎，娘你不要命了……赶快走……”

　　他们这动静，才让人注意到，原来门外还站着不少村民，偷偷扒着门，在朝院子里看。不过，刚刚李大娘这一嗓子，很多人都一身冷汗地赶忙往远处跑。

　　李大娘的大孙子，已经八岁了，原本被李大娘拉着，也突然在门口糯糯地哭起来：“姐姐——”

　　白玉目光扫过他们，忽然觉得身后的人似乎动了动，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一晚道观里小孩的哭声，他抓住身后人的手蓦地紧了紧。

　　小羽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似是在安抚他，随后往前走出了两步。

　　白玉转头，睁大了眼睛：“你干嘛？”

　　“别担心，我不走。”小羽抬头，又对着门的方向喊道，“大娘，我没事，您先走吧，晚些我就去找您。”

　　门边的道士看着情势，似觉得找到了突破口，也开口道：“姑娘，你可别糊涂，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是妖，不是人，跟我们不是同类！妖怪都很会骗人的，你千万别被他们迷惑了。”

　　“是挺会骗人的。”小羽似是自言自语，弯弯嘴角笑了下，抬起目光对着道士，目光却坚定：“但是我并不糊涂。道长，都说日久见人心，什么心都是这样。这世上，我只区分善心与恶心，不区分人心与妖心。”

　　白玉回过头来，目光带着微微的讶异，久久地看着小羽。千息从一旁，也向小羽投来目光。

　　门边的百姓都在低头畏怯地议论着，向小羽投去的目光也多充满着背叛与指责，间或有斥责声传来，大意不过是“村民对你不够好吗？”“你怎么偏袒这些妖怪，将我们往火坑里推。”

　　小羽手垂在两侧，轻叹了口气，“没有伤害过你们，只是不同而已，有这么难忍吗。”

　　突然院子里传来沉闷的“咚”地一声，全部人都静了下来看着那动静，千息的小身板此刻立得板直，从鼎侧手回手，背在身后，对着门口的道士和村民道：“这样，我们双方各退一步，定下约定。今天你们回去，并且保证一个月内不会来扰，当然如果你们发现他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或是日后发现他做了，那便随时来动手吧。”

　　“干嘛，我可没同意！”白玉一听那提议，立刻叫道：“我又不会输，干嘛怕他们——”

　　千息立马回头瞪了他一眼，白玉朝院中走了一步，小羽也在身后拉拉他。白玉哼了一声，不看千息了。

　　“怎么样？”千息问大弟子。

　　“这……”大弟子皱着眉想，身后的师弟也一声不吭地望着师兄，他望了一眼千息又为难道：“师叔伯让我们来平妖乱，这事，得待我回报师……”

　　“哎！怎么样也该有点门内大师兄的作风吧，连这点事都承担不了吗！”千息有些忍不住。

　　那大弟子握了握拳，此时只听院外的村民纷纷叫苦，“道长不能走啊……”“道士你不收了这些妖怪，我们怎么办……”

　　白玉一甩袖，对着院中道：“也别一个月了，明日我们便走。”

　　几个小道士商量了一会儿，大弟子咬牙下决心道：“好，那就定下此约，我回去自会与师叔伯交待这一切。”

　　千息这才眯着眼点点头。

　　几个道士将院中的鼎收回，几人互看了一眼，大弟子朝千息颔首道：“今日，多谢师叔。一时意气伤了师叔……”

　　“好了好了，快走吧，早已不是你们师叔了。”千息甩甩手，便转过身，朝白玉的方向大步走过去。

　　几个道士匆忙收了东西，出了院子。

　　院外的村民一片喧闹，拉着他们，不愿他们走，他们低着头与村民说着安抚的话，将包中的东西分给村民，不一会儿，连法器都被抢走。他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过身，将院子的门关上，将外面的混乱隔在了外面。

　　他们刚刚走出村民的包围，抬头便见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站在他们面前。他低头正和一个村民说着驱妖符的用法，刚说完，抬起头便和几个道士的目光撞到。

　　几人见他身姿并非常人，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大弟子才站出抱拳道：“这位……道友？”

　　只见他徐徐摇头道：“已非道中人。”

　　话语微妙。

　　几个道士没有想再问下去，便从他身边走过。

　　几人刚走过几步，还是敏锐地回头看了几眼，而他只立在后方看着他们，没有任何动作。

　　看到他们回头后，他方对他们道：“所以，对陌生人尚不敢完全将身背交给后方人，可那道长最后扬长而去，将后背完全留给几位道兄，还是在几位暗伤他之后。这般对晚辈的信任与疼爱，还望几位莫辜负。”

　　他们俱是一愣，而身后人已经转身走了。

　　**

　　院中，白玉正闹着一定要今晚走，千息在一边处理自己肩上的淤青不理他，小羽在他身边搭着手。

　　“对，疼的就是这儿，贴上去就行了……对！”小羽把膏药在他肩上贴好，用手在膏药周边轻轻按了按。

　　“喂！”白玉丢下手中的东西，冲千息喊，“你个老不要脸的……小羽过来，别给他贴！”

　　“诶，真别说，这丫头贴的可好了。刚刚我肩膀疼，还能给我按两下呢……”千息故意扬着声调，声音中都带着舒适道：“你这丫头还会按摩呢……”

　　“嗯，略会一些。”小羽顺声道。

　　白玉墨眉一竖，跺脚道：“啊，我要现在走！小羽你跟不跟我走！”

　　“嗯？”小羽一抬头，指着门口道，“有人在敲门。”

　　她轻巧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小跑进院子里去开门。

　　白玉目光随着她跑去院子里的背影，千息伸伸懒腰看着白玉道：“你发现她不太对劲了吧？”

　　“嗯。”白玉背对着门边的光站着，周身落下毛茸茸的光。

　　“嗯还闹着今天走？她现在这种状态哪适合远程……”千息一想，突然明白了似的：“哦，所以你一直闹着说今天走，其实都是闹我们玩的……不，是跟她闹着玩？”

　　白玉摇头晃脑不答，走到桌边剥花生吃，回头对千息道：“也不全是吧……你这人真不讲良心，我不还帮了你的几个小师侄一把？我要不说这两天走，他们到现在还缠着我呢，真烦。”

　　“他们没准备走，打算在镇上的客栈住下呢。”

　　身后突然有声音靠近。白玉转过身，看见来客刚迈进屋。小羽在他身后进来，看来刚才就是他在敲门。

　　“唉，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倒是都挺像，一个个都跟牛皮糖似的粘人，挥都挥不走。”

　　小羽给徐言之找了个凳子坐下，自己站在白玉旁边，白玉朝她伸出手，手心是刚剥出来的红红的花生。

　　小羽有些诧异，看了白玉一眼，轻轻推推他的手道：“我不吃，你吃吧。”

　　“哦——”白玉收回手，对着两人道，“你们俩聊吧，那个谁，千息道长可是垂涎你很久了。”

　　“什么垂涎……”千息无语，转而对徐言之道，“小徐，你是清业的弟子吧？”

　　徐言之很久没听到师父的称号了，甚是吃惊：“道长您……认识家师？”

　　“认识的，你师父小时候还在我们观里住过一阵，他自立门户之时，我还去见过他。真论辈分，他还要喊我声师伯呢。”

　　“切，就‘老’这事拿得出手了……”白玉小声哼唧。

　　徐言之立刻起身，跪下行礼道：“晚辈不知是前辈，之前见面有失礼数。”

　　“没关系，我都这个样子了，你看不出是自然。不过，你师父现在如何？”

　　徐言之眸光一顿，目光扫了扫白玉，白玉扶额头道：“哎呀，今天闹得我头好疼，耳朵都在嗡嗡响，我先回屋睡一会儿了啊。”说着，扶着墙就往屋里走，临走时还把小羽一把拉走了。

　　小羽有点放心不下那两人的样子，想推开白玉，没推开，只好被他拉进了屋子，进屋前听到徐言之开始说：“四年前……”

　　白玉进了屋子便松开了小羽，他往床上一扑，便真闭上眼开始睡觉。

　　小羽站在屋子中间，静静地凝视着他，白玉突然睁眼，两个目光撞到。

　　“你刚刚为什么盯着我看？”白玉将双臂枕在头后，直直地看着小羽。

　　小羽避过目光，指指着白玉身下的被子道：“睡在那上面，不热吗？”

　　“不热啊，凉快着呢。”白玉抓起竹枕在脑袋旁边扇了扇风。

　　“哦，那你睡吧，我出去喝点水。”小羽转身便朝门边走。

　　身后立刻穿来床垫摩擦的声音，小羽刚走两步，便被身后的一大团热气抱进怀里。

　　真的是有点热的。皮肤贴着皮肤，都能感觉到身后的手臂上的细细的汗，身后的发丝撩在脖颈上，小羽轻轻拽了拽他的手腕，没用什么力，自然没拽下，也便把手挂在他的手腕上。

　　过了一会儿，白玉将头埋进她的颈边，头紧紧挨着她的头。他想说好多好多话，他这么久没见到她了。

　　最想说的是我真的很想你呀，薄衣。

　　小羽将手移到他的手背上，轻轻握住。

　　“白玉，你别哭啊。我心里是很开心的。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