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64、第六十四章 福祸暗至

　　“薄衣，是不是……就是我？”

　　白玉不说话。小羽不知为何，眼中突然有种酸涩，她垂下目光，再抬头时刚好和白玉的目光对上。

　　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眼中带有某种说不出的情绪，有时候直接而热切，仿佛随时都要奔涌而出，可有时候看起来又带着犹豫，像隔了层纱一般，让她摸不透。

　　有时候她会恍然地觉得，他好像在隔着她看谁。可她身后一直空无一人。

　　她还有很多疑问——梦里她一直听到的“薄衣”是谁，梦里那个焦急的声音又是谁，是自己那段想不起的过去吗？

　　那她，是怎么遇见白玉的呢。她以前……那时候还那么小，为什么会和遇见白玉。

　　她以前敬爱他？还是恨他呢？

　　白玉终于开了口，打断了她的想法：“你很快就会知道，她是谁的。早点睡吧。”

　　小羽仍然望着他，白玉都准备转身离开走了，到了门边，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她：“还想跟我说什么？”

　　“我曾经问你，有没有杀人作恶，你当时说有。”

　　“是啊。”白玉耸耸双肩，“我杀过人，放过火。”

　　小羽直看着他道：“真的做了，那又为什么会告诉我？”

　　白玉低头稍微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眼睛黑亮：“因为我怕了，慌说的太多，我怕了。”

　　白玉走出房门，外面是夏天的深夜，带着微微的凉意。

　　*

　　白玉不曾想到的是，这夜真不安宁。

　　天刚蒙蒙亮，白玉便听到院外似乎有什么动静。他跳下床的时候，千息还流着口水在睡，他一推开门，倒是遇见小羽正推门从自己屋里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小羽看了眼大门，隔着门都传来不少人的脚步声。她的脸色一暗，迅速看了白玉一眼道：“你们快躲起来吧！”

　　白玉皱眉不解，“什么？”

　　小羽一脸惊吓模样，推着白玉就朝屋里走，白玉扶住她的胳膊，重复又问：“你怎么了？……”

　　“哎！来不及说……你们先躲起来吧！快点！先离开也行……”白玉未用力，不防地被她推进了屋子，“咚”地一声后背撞上身后的床铺。

　　千息被忽然撞醒，只听到床头两人在吵嚷，还未揉开睡眼，忽听到院子里一声声响而有力的敲门声。

　　白玉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眼睛立刻睁大，眉头也揪起来，他欲甩开小羽抓住他双臂的手，小羽却抱住道：“他们说你会妖法，要抓你！你别出去！别出去啊！”

　　白玉低头看紧紧抱住自己手臂，还刚及他肩膀的小羽，身体确是停住了挣扎：“你知道？你昨晚就知道？”

　　小羽听着敲门声越来越急，急的差点跺脚，半央着白玉道：“他们那么多人，你身体又弱，先躲一躲吧！”

　　白玉目光晃了一下，侧头看了眼正坐在床上看戏的千息道：“你去解决吧，应该可以吧。”

　　“啊？”千息指着自己，而白玉已经抓着小羽奔向窗边，欲从窗子爬出去。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这么跑了……”千息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刚下床，便见白玉刚蹿上窗户又突然跳了下来。

　　小羽刚刚已经被白玉扶着从窗户跳出去过了，此刻焦急地扒在窗户上，看又跳回屋里的白玉。

　　白玉站在窗户边，看了眼柜子拍头道：“我不能走呀。”

　　小羽知道那柜子里面躺着的人对他来说很重要，一时也无了言语，千息倒是镇定了下来，小手指着白玉道：“你们在这屋子里待好，我出去看看。”

　　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人第一眼没看到有人开门，低了头才看到竟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

　　“你是谁？”

　　千息双手架于胸前，倚在门上道：“我才要问你是谁吧。”

　　“没见过你啊……”带头的是村长的次子，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大家都摇头表示不认识，他方道：“无知小儿，你可知你在什么地方？不要命了？快点出来，不然叫那妖怪给吃了！”

　　千息翻了个白眼，“唉，你们——”他话未尽，却忽然止住，目光落向人群的最后，几个白衣的青年持着剑，站在最后一排。

　　目光相逢，他们也是愣了一下，才抱拳低头，嗓音压低道：“师叔。”

　　“别——师叔这称儿我可担不起了。我说他们怎么来的底气，原来是请了帮手。”千息冷嘲道。

　　众百姓一看这情势，就有些蒙了，这么一个毛孩子怎么还成了师叔？

　　“诶，道长，这……”带头的人悄悄地碰碰那几个道士的衣角，目光还不处地朝千息身上瞟。

　　“不知师叔最近可还安好，有村民说这里有妖怪作祟，请弟子帮忙剿除。”

　　千息看了眼他们所携带的剑和包袱，朝门内瞟了一眼，挑了挑眉，忽然语气一松道：“好啊，进来看看呗。”说完，便已经跳进了院子中。

　　门前众人倒不敢上前了，面面相觑，相互推搡嚷喊着，总算推开了院子门。

　　进了门，一群人推着走了几步，便再次停住了。

　　院子正中间的石桌上，两个人正端端正正地坐着，喝着头一晚凉好的绿豆汤。一男一女，不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千息走过去，背着后面的人群，也舀了一大勺绿豆汤。面上悠闲自适，盛汤的碗到了唇边，却停下来，实在没有喝的心情。

　　白玉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对着面前一众畏葸不前的村民道：“呦，这么多人，什么事啊？”

　　人群中有个人悄悄地拽住带头人的袖子，声音带着微颤道：“就是他……以前见的时候还骨瘦如柴满头银发，现在居然这么年轻……”

　　“他就是你所说的妖怪？”

　　“是啊！我亲眼看到他身后长出一只雪白的尾巴来，还会动……对，还是和那个小儿一起！那个小儿当时就在他旁边！”

　　白玉一直含着笑看着说话的人，突然指着最旁边的四个道士，惊讶道：“哎呀，是像他们后面那样的尾巴吗？”

　　他话一落地，众人均是一惊，侧头看向那四个道士。道士自己也一副恍然未觉的表情看向自己身后，竟见自己身后果然长出了一条雪白的尾巴！

　　村民们立刻惊吓地四处散开，远离那几个道士。

　　“毛……他们脸上的毛……”

　　道士抬手一摸脸，才发现自己脸上也多出很多绒毛。

　　定是那狐妖搞的怪！

　　四人一时惊怒，当下便拔出剑来——只见青铜剑身，威严不凡。身边的村民也被吓得退后好几步，小羽也是心中一颤，背后直出汗。

　　昨晚李大娘匆匆忙忙地来找，告诉她村里都在说白玉不是人，让她赶快悄悄地离开他。她本以为是他们的流言，却没想到他们今天便找上了门，还带了这么几个道士！要知会如此，她一定早点告诉白玉了。

　　白玉面色如常，他看着几个小道士除去了自己刚才施的小把戏，四人站成一个特定的位置，随之，带头的人手心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鼎。

　　白玉无声地笑了笑，转头对小羽说：“过来。”

　　小羽也是有些被这阵势吓到，只道是自己没有早说闯了祸，不及多想，便依白玉的话朝他走去，走了几步便被白玉抓到了身后。

　　上一次，薄衣离开他的那一次，他想起来都全身发寒，当时怎么就没有将她拴在身边，一刻都不放手。

　　千息直接走到了白玉的前面，回头看白玉说：“我来吧，你保护小羽就好了。”

　　白玉看着他的眼睛，背后的衣袖还被紧紧抓着，他摊手道：“好吧。”

　　他拉着小羽退后了两步，走到了一片树荫下，小羽有些慌道：“怎么能让他去，他还是个孩子。”

　　“没事，他面前那些道士对他而言更是孩子。”

　　“啊？”

　　白玉转过身，直直挡住小羽的视线道：“你呢，昨晚你就知道他们要来吧？”

　　“不是……”小羽摇摇手道，“我不知道他们要请道士来抓你，我以为他们只是怀疑和试探！”

　　“那你怎么不来试探我？”

　　小羽避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微垂下头。白玉继续道：“你知道我不是人对吧？”

　　所以不用试探，从听到李大娘消息的那一刻，她心惊，却不意外。

　　听完李大娘说的话，她扶着门，点点头只说了句道：“好，我知道了，大娘你先回去吧。这件事先别跟别人乱说。”

　　看到她的反应，白玉已经了然，耳边听见那边千息和道士在说些什么，声音高高低低，隐约有争吵声。

　　白玉不由回头看过去，只见百姓早已跑到门外，聚成堆往里面望，院子里的木桌椅都已经变了位置，将几个道士围在中间，而院子里竟有三个千息的身影。

　　没想到这个千息，还挺有一手。

　　只听那带头的道士道：“师叔要想阻拦，我们自是不敌。不过师叔当真要这样做？一而再地与那些妖物为伍！只要师叔您愿意悔过，师父师伯还是念旧情的，若您再执着如此，恐怕再难回头啊。”

　　白玉听后笑道，“真是百年不变的道士嘴脸，自大又狂妄。”

　　而那边，三个千息也同时摇头，笑道：“与己不同谓之错？反己之攻谓之恶？你们修的是道还是己？罢了罢了，本已不同道，我也不想再费口舌。”

　　“哎呦。”站在树后的白玉挑挑眉，目中一亮，小羽也在看着千息，突然惊道：“他之前说的事……不会是真的吧。”

　　白玉好奇道：“他说什么了？”

　　“有一次，我和他一起摘果子的时候，我随口问起他怎么离开家人。他说他家里曾经进过一只偷吃萝卜和干草的兔子，他很喜欢观察那只兔子逗它玩，可是很多年后，那兔子变成了人，再来偷他们家的干草吃时，他的家人就把那兔子捉起来了。他想阻止他们伤害兔子，可是却让家人更加坚定除掉兔子，后来有天，他们趁他不在，将那兔子处理掉了。他与家人起了矛盾，就跑出来了。”

　　白玉沉默不言，小羽挠挠头道：“我当时没仔细听，以为只是小孩编的胡话，便跟他说——”

　　“哎，兔子就是兔子，哪里有变成人的；而且人又怎么会因为一只兔子偷食，将兔子弄死的。”

　　“是啊。只是只兔子而已，只是非人的东西也有了人形而已，我们是有多自私，才将‘异’看作‘恶’。”

　　小羽当时从果树上往下看，看到千息双目带了氤氲的水光。她想，他大概是想家了吧，毕竟是生养自己的家，再有矛盾也终归是有不舍的吧。

　　此刻，院子里的几个小道士彼此看了几眼，难为地皱眉。千息闭了闭眼，道：“几个兔崽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们那些雕虫小技还在前师叔面前显眼，给你们最后的机会，不然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了。”

　　几个道士听后，手都有些发软，互相交换了眼神，便步步后移着要出门了。

　　小羽有些懵神：“这……原来他真是他们师叔，还这么凶他们啊。”

　　“他出手，只是不大想我出手罢了。”白玉背对着他们，在树下的栅栏上坐下。

　　小羽还在看着几个道士，千息这会儿也变成了一个人，朝她看了过来。小羽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他身后道：“诶，那个鼎……”

　　白玉一个激灵，刚扭头去看，便听见青铜鼎器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

　　小羽只看见，院子中的三尺孩童被身后突然变大的鼎撞得向前趔趄了三步，猛地跪在地上。

　　而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她身旁飞快地掠过，再一眨眼，门旁的四人俱被狠狠丢到鼎上，又被弹落在地。

　　那站在院中的白衣人，依旧少年绝代模样，双手却都长出了利刃，身后一条雪白的尾巴骤然扬起。

　　“妖怪！”

　　“……真的有妖怪！”

　　门口的村民尖叫着四窜而去，小羽站在树下，惊得愣在原地，双目微微发红。

　　“……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