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4、第四章 白玉无瑕

　　薄衣八岁的时候曾随父亲上山采草药，父亲忙着采药，她在一旁玩耍。当时也是冬天，雪刚化尽，她伸手想去摘梅花时，一个不留神，从坡上滚了下去。

　　山坡并不陡，然而，她滚下的时候，膝盖被树枝叉刺破。手腕粗的枝叉，带着鲜红的血，生生断在了她的膝盖中。

　　那时天又寒，她爹将她带到山下时，她哭得声音都哑了。

　　一开始，她爹找其他大夫一起帮忙时，其他大夫都说这条腿必然废了。后来，她爹爹日日给她调理、针灸、用了很多稀奇药材，最后竟也能走路了，只不过有些跛，湿寒时候还会痛。

　　“那你爹也算是神医了。”少年听后道。

　　薄衣摇摇头道：“其实我爹生前医术一直都很普通，而那时我爹觉得我受伤是他的疏忽，心中愧责，所以拼尽了一切也要将我治好。不过，最后我还是好了，所以你也要相信你的腿会好的，坚持锻炼，平时注意不要受寒……”

　　“哎呀哎呀。”少年伸伸懒腰道，“你好唠叨啊。”

　　薄衣闭了口，过了一会儿，抬头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唇角一弯，露出一双虎牙道：“我叫白玉。”

　　“白玉……”薄衣轻轻地跟着念了一声，又看向少年白若凝脂的皮肤，心想这名字和人倒挺配。

　　“那我以后就喊你白公子了。”

　　“喊我白玉就好，什么公不公子的。”少年看着薄衣，挑眉道，“大夫，你叫什么啊？”

　　“我叫薄衣。”

　　少年一歪头：“姓薄吗？”

　　薄衣轻轻摇头：“我生父离世后，母亲改嫁给戚姓老板，现在……算是姓戚吧。”

　　“哦，那就喊你薄衣好了。”

　　“嗯。”薄衣又坐了一会儿，觉得屋中甚寒，便起身去柜子里找了一床被子，盖在了白玉的腿上。

　　白玉动了动腿，不满道：“太重了……压得我腿都动不了了。”

　　薄衣把被子平铺，重量尽量均匀些，“腿脚的伤最忌受寒，你要是想好得快，就得裹严实些。”

　　白玉侧着头道：“薄衣大夫，你觉得我的腿还能好吗？”

　　“当然可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主要是你平日要坚持……”

　　“哎呀，我最听不得唠叨了……”白玉用枕头蒙住脑袋，又悄悄露出一只眼睛道，“我知道那些，但我比你严重啊，腿上缺了一截，我以后可怎么走路啊。”

　　薄衣突然想到了刚才他说的一番话，他的关于腿伤、媳妇和吃饭的强大逻辑。她不禁起了玩笑的心：“放心吧，不会影响你娶媳妇的。”

　　一提娶媳妇，白玉也突然精神了，他坐直了上半身道：“对啊，我可得好啊，不然以后都娶不上媳妇了。”

　　薄衣看他一眼，感叹道：“你不用担心，即便你腿不若常人，以后也不愁姑娘嫁你的。”

　　“为什么？”

　　薄衣总不好说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总会有姑娘喜欢好看的儿郎，便没有答话，白玉又问道：“你的腿也不若常人，是不是你身边有很多人围着你，所以你才这样说？”

　　薄衣有些荒诞道：“当然不是。”

　　白玉撇嘴：“对啊，咱俩腿也差不到哪儿去了，你自己都没有好人家，还一个劲地安慰我有好多媳妇娶。”

　　薄衣一想告诉他，她的腿比他好多啦！至少没有短一截子……二想告诉他，不是能娶好多媳妇……结果被他气得哆嗦了半天，道了一句：

　　“谁说我没有好人家……”

　　白玉睁大了眼睛道：“你都嫁人了？”

　　薄衣脸色微红，手指一紧道：“没有嫁人……但是已经寻好了人家。”

　　“什么样的人啊？”

　　“是个读书人，书塾先生……”她顿了顿，为了证明是个好人家，又补了句，“四肢健全……”

　　她这句原想是针对自己的情况说的，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这话也还有另一个意思，连忙住了嘴。

　　果然，床上的人已经有了反应：

　　“四肢健全？！你，你，你什么意思啊，嫌弃我四肢不健全是吗！”他颤着手指指着薄衣。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这里还有别人四肢不健全吗！你……你还是个大夫吗，怎么能这么伤害我……”

　　“我……我是想说他是个好人家……”

　　“长四条腿的就是好了？你以为我想断条腿吗，我断条腿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刺激我……”

　　“你……你别起来啊，你先听我说……”

　　白玉挺直了身板道：“你先说，你是不是嫌弃我？”

　　薄衣连忙摇头：“不是。”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不上那个掉书袋！”

　　“……不是。”

　　“那你为啥愿意给他当媳妇？”

　　“……”薄衣呆住了，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白玉也觉得问得不好，换了个说法道：“那你愿不愿意给我当媳妇？”

　　“……”这样问有好一点吗！！

　　“不对啊……”白玉又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说四肢不健全哪里错啦，就因为四肢健全就叫好人家了？”

　　薄衣也平复了语气，看着他道：“对不起，我刚才说话确实不合适。我提起他四肢健全的意思是你虽然有腿伤，但是一样可以找到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媳妇。”

　　白玉心情也平复了些，看着薄衣道：“尽说没用的……那如果我找不到媳妇就找你！”

　　薄衣无奈道：“好，到时这事包我身上。”

　　白玉看了她一眼，又道：“说好了啊，我就不找人立契约了。”

　　“嗯，一言未定。”

　　白玉脸色立即转好，松了一口气，乐津津地倚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晚上，皓月高挂。

　　宾来寺的一间客房的房门“吱悠”一声，从外面被推开。

　　薄衣躺在床上，熟睡的样子，丝毫不觉。

　　一个头探了进来，在屋里看了一眼，身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道：“看什么，醒不了，推我进去吧。”

　　那探头的人一身小厮打扮听了这话，才一步跳进了屋里。

　　随后，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公子坐在一个轮椅上被推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三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

　　那小厮蹿到了床边，弯着腰嗅了嗅，声音带着兴奋道：“好久没闻活人味了……”

　　身后的公子一手按在他的脑袋上，“就知道吃，早都跟你们说了，吃那些荤俗之物对修行没有什么好处，就老惦记着吃了。”

　　公子身后站着的一人笑着道：“三哥，老八刚化作人形不久，嘴上难免有些忌不住。”

　　那公子哼了一声道：“所以得多说说，长点记性。”

　　那被称作老八的少年撇撇嘴道：“这个也不是我喜欢的，身上没多少肉，还有股药味。”

　　公子身后一个女声妩媚道：“那，三哥，这个姑娘我们怎么处理啊？”

　　轮椅上的公子伸出纤细的手指，在薄衣后颈上轻轻一划，血珠冒出了一两滴，他揩了两滴到唇边，尝了尝道：“就放着呗，待我喝够了她的血再处置也不急。”

　　那女声道：“她的血有什么特别的吗？”

　　“昨日我在宝来寺中碰巧尝到了她的血，当时就很好奇，她天生体凉，血却热，还带着药草味，今日才知她是小时候当过一段时间的药罐子。这样倒好，我现在腿伤未愈，她的血正好助我疗伤。”

　　老八歪头打量着薄衣，看向公子道：“那为什么不把她杀了，喝个够？”

　　公子露出嫌弃的眼神道：“你为了吃鱼会把整个河塘都堵死？你煲汤时会把锅都喝了？我养她，跟煲汤是一个道理嘛，一下子杀了，我就这么多血喝，放着放着说不定就坏了，现在我每天喝一点，今天喝完了，明天我用这个锅还能继续煲嘛。”

　　老八：“好有道理……不过，三哥，你保证她愿意给你煲？”

　　“那当然，我今天花这么大功夫跟她耗，不就是为了让她给我煲汤？”

　　身后一人道：“三哥，你都是怎么跟她说的啊？”

　　“我就是在她身下下了一个梦种，我让她看到什么就看到什么，让她睡她就睡。”公子顿了顿，喜滋滋把下午的事说了一遍，又道：“还是六妹支的招。”

　　其余三人都看向五人中唯一的女子，那被称作六妹的女子也惊讶道：“我？我不是跟你说，要留下一个女人，得用色-诱吗？”

　　“对啊。这不是色-诱吗？”

　　“……”

　　公子继续道，“你不是说色-诱就是把她变成我的媳妇吗？”

　　六妹：“……话是这么说.”

　　“好了。”另一人打断道，“不管怎么样，这‘施主’也留下来了，三哥你以后准备怎么着？我们还要扮和尚多久啊？”

　　“就是，为了凑人数，把附近的山怪都找来了。”

　　那公子看向窗外的月亮道：“继续扮着呗，我这锅可才用上。对了，老四，在山上找个差不多的尸骸，把左腿膝盖骨打碎，然后把这个挂尸体身上，扔到山腰去。”

　　被称作老四的男子接过公子手中的玉佩，半月形的翠玉，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好，我明早就去。”

　　“三哥，没事了吧，那我们先走了啊，都有点困了。”女子道，老八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恩，走吧走吧。”

　　几个人的脚步声陆续消失在门外，坐在轮椅上的公子也扶着轮子转身要离开。

　　刚转过身，白衣背影一顿，轮椅上的人回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女子，眸光闪动。

　　然而不过片刻，他也便扶着轮子离去，嘴里开始哼起不成调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