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3、第三章 奇寺怪闻

　　薄衣坐在床边，手指搭在床上人的手腕上，神情有些窘迫。她小时候虽跟父亲学过一些医术，但是仅是皮毛，她把着这脉，只能感觉到脉象很弱，却也诊不出什么。

　　那床上人冰凉的手指突然一动，碰了碰她的手，她惊得连忙收起手，像惊慌的兔子一般紧张地看着床上的人。

　　少年一脸愁容，咳了一声，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可怜兮兮地望着薄衣道：“我还有救吗？”

　　薄衣不自在地别开眼睛，又快速地瞥了他一眼，本来想说“我不是大夫”，到了嘴边却成了“你哪里不舒服，我……看看。”

　　少年听及此，眉头顿时深锁，脸色依旧苍白，似乎身上疼痛加重一般，道：“我的胸口不舒服，好像呼吸不过来了……还有腿，我的腿不行了。”

　　薄衣掀开被子上口，看着他道：“胸口怎么了……一直都呼吸不上来吗？”

　　少年点头，薄衣走近了一步道：“要不你把嘴巴张开，我给看看……”

　　只见他眼睛一转，“啊”了一声，呻-吟着起身，勾着手臂去扶着腿，抽气道：“胸口还不要紧，我的腿好痛，我的腿断了……”

　　“腿怎么了？”薄衣弯着腰去看向他的腿部，瞬时间，床边的手迅速抬起在她后颈上一点。

　　弯着腰的薄衣觉得后颈一凉，回头一看，少年还在痛苦地闭着眼睛，她便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

　　“诶……”少年突然喊了一声，然而薄衣已经掀开了被子，吓了一跳。

　　“你的腿……”她立刻顿住，看了眼少年的表情，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她想象中的介意，仍然是皱着秀气的眉，看着薄衣道：

　　“没有吓到你吧？”

　　薄衣轻轻地摇摇头，便看向那被子下，少年的左腿从膝盖往下就是空的，膝盖处裹着的纱布上还带着血迹，想必这屋子里的血的气味就来自这里。

　　愣了片刻后，薄衣便重新探头，小心地看着他那裹着纱布的膝盖道：“你这个有上药过吗？不能只用纱布裹着的。”

　　“没有……”少年眨着眼看她，“没有人管我的。”

　　“你那个书童呢？”

　　“他不会这些的。”

　　薄衣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膝盖上的纱布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放下被子就要往外走，少年立刻抓住她的手臂道：

　　“大夫你去哪，不要不管我啊……”

　　薄衣无奈道：“我出去找点热水和药。”

　　“没关系，让我那书童去找就好了。大夫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死在这怎么办？”

　　“……”薄衣只得回到床头，不一会儿，少年便把那书童喊了过来，书童接了一盆热水来。

　　薄衣将少年腿上的纱布揭下，用热水将伤处周围的血都擦去，“有草药么？”

　　“啊？”书童一怔，道：“有草没有药。”

　　“……那这伤口上面青色的是什么？”

　　书童踮着身子看了一眼：“那就是我说的草……”

　　薄衣嗅了嗅道：“这个也可以，还有没有了？”

　　“有，我去拿。”

　　不一会儿，书童便用手捧着一滩绿色的汁液过来了，薄衣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便用帕子沾了些，涂在伤口处。

　　“啊，疼……”刚一涂，少年便一脸委屈地喊了起来，“大夫，我怕疼。”

　　薄衣看了看他一眼，便连忙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但手上明显轻了很多。

　　“你这是……刀伤？”薄衣看着伤口道。

　　“啊，算是吧。”少年不经意地回答。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连少年也不再说话了，薄衣开始用纱布重新包扎，她手法很熟练，最后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少年倚在床头，看她打的结还挺好看，才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薄衣突然回头，正撞上他这眼神，她的脸微微发热立刻低下头道：“好了。”

　　少年揉着胸口，舒眉道：“腿上好多了，胸口也不那么痛了。”

　　薄衣拘谨地站起身道：“公子应无性命之险，不过还是尽快地看大夫比较好。寺里的师傅应该也可以帮忙看着些……”

　　“诶，姑娘……不，大夫。”见薄衣要离开，书童连忙道，“和尚哪里会看，这山上离镇子的医馆又远，大夫你不能走啊。”

　　说着，书童的手就要抓上薄衣的袖子，薄衣之前与他纠缠了半天，现在有些怕了他的纠缠，便连忙退后了两步。

　　她刚退，一双冰凉的手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扭过头去，看到床上的人仰着头，好看的唇角撇着道：“大夫，救人可要救到底啊。我这腿已经断了一半，再没人治，恐怕这一整条腿都不行了……”

　　薄衣为难地看着他，这主仆二人真是难缠至极，她又瞥了眼床上的伤腿，想到自己小时候腿受伤时也是哭着喊着要下床要大夫治好，心中难免一软，便叹气道：“好吧，我到下午再走吧，等我回镇子后，会帮你找个大夫的，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吧。”

　　书童瞟了少年一眼，少年脸上绽出一丝笑容纯真至极：“恩，谢谢大夫了。”

　　***

　　日上三竿之际，宾来寺中炊烟袅袅。

　　十几个和尚围在厨间外，争相探着脑袋往里看。

　　厨间中的薄衣数了数外面的人头，又在锅中下了两把刚刚擀出来的面，葱香弥漫，屋外的和尚都在咽口水。

　　“施主辛苦了。”今天那开门的僧人正站在薄衣身边，眼睛却也一直盯着锅里的面，面露期待。

　　就在刚刚，到吃饭的点儿时，开门的僧人端着生的蔬果和白花花的豆腐分给每个和尚，薄衣看得咋舌。得知这寺里的和尚平时都吃这些后，她便亲自来到厨间掌厨。

　　不一会儿，薄衣便端出五碟青菜炒豆腐，十几碗葱花素面到了堂中，其中青菜还是从院子中现拔现洗的。

　　十几个和尚围坐一堂，都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好吃。”

　　“恩！”

　　他们边吃边感叹，薄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谢谢大家捧场，我知道我的手艺很普通。”

　　“没有，真的好吃，我们平时都不吃这些……”一个小和尚叹道。

　　薄衣好奇道：“我看厨间都是灰尘，那你们平时都是怎么吃呢？”

　　小和尚一愣，看向薄衣身边上午开门的那个僧人，他放下碗道：“啊，我们很多时候都下山化斋饭，在寺里的时候也就是吃些瓜果蔬菜。”

　　薄衣不太了解寺里的规矩，便也没有多问。吃完饭后，她问身边僧人道：“师傅，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呢？”

　　僧人笑了一声道：“就叫我再一吧。”

　　“再一……大师？”

　　“大师不敢当，叫再一就好。”

　　薄衣客气地笑笑，又想到那个腿伤的少年，问道：“对了，今天我在那边屋中见到的公子……”

　　再一解释道：“啊，昨日他受了伤，和书童到了小寺，我们看他伤重便收留了他。”

　　“哦。”薄衣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抬头时道：“大师，我家人还在山下家中等我，而且我的玉佩还未找到，便不在此叨扰了。”

　　“诶，施主。”再一伸手挽留道，“那公子受了重伤，我们都不通岐黄，若施主此时离开，那公子再有什么可怎么办啊。”

　　薄衣抿抿嘴唇道：“他的伤还不至于伤及性命，大师放心，待我回到山下，必定立刻请大夫上山为那公子医治。”

　　再一低下眼睛，再抬头时便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贫僧也便不强留施主了。只是，施主能否在离开前再为那公子换一次药，这样施主离开后，我们也方便照顾。”

　　“好，当然可以。”

　　薄衣再给那少年换药时，少年便安静许多了，似乎在认真地看着薄衣手上的动作。

　　待包扎完，薄衣打结的时候，少年突然问：“这个，是怎么打的？”

　　薄衣看着手中的蝴蝶结：“这个结吗？恩……其实很简单的，先把这根折一下，然后这边穿过来……”

　　薄衣给他演示了一遍，少年自己也坐起身来，捏着那布条试了试，谁想还没打好，便牵动了自己身上的伤口，皱着眉直呼疼。

　　“你……家乡是哪里的啊？”薄衣小声问道，“听再一大师说，你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

　　“我？”少年眼睛一眨道，“从仙山。”

　　“啊？”薄衣睁大了眼睛。

　　少年眼睛一弯，“骗你的。我家呢，离得很远，说了你也不一定知道。”

　　“哦。”薄衣应了声。

　　“那大夫，你家住哪儿啊？”少年双手托在脑后，向后往床头轻轻一靠，黑发柔然地垂到床边。

　　“我就住在山下的阳山镇。不过，我不是大夫，只是略懂一些而已。”

　　“略懂一些也是大夫。大夫，你会留下来给我看病的吧。”少年放下手臂，期待地望着薄衣。

　　薄衣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我……我要先回家，不过我可以带真正的大夫来给你看病……”

　　“那惨了……我的腿完了！等你把大夫带回来，我的腿一定都不能要了！”少年抱着自己的腿弯，看着膝盖的断处道：“完了完了，我这条腿估计以后都要锯掉了，我再也不能下床走路，也不能娶媳妇啦。”

　　“……”薄衣想，这跟娶媳妇有什么关系。

　　少年仿佛猜中她在想什么，哭丧着脸道：“我以后就剩一条腿，哪里还有姑娘愿意嫁给我，我不就娶不上媳妇了，娶不上媳妇我就吃不上饭了，那我不是死定了……”

　　“呃……”薄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施主，是我，再一。”门外传来声音。

　　再一？床上的少年不由得好笑地轻声“哼”了一声，薄衣则转身连忙去开门。

　　门一打开，便看到再一抱着一把纸伞立在门口，然而下一刻，薄衣便惊讶地望向再一的身后。

　　门外居然下雪了！而且那雪花飘落如柳絮一般，大有覆盖天地之势。

　　“施主，刚刚外面下雪了，这雪势看起来有些急，施主还要下山吗？”

　　薄衣咬咬唇，觉得邪门极了，可是却说不出任何话。这样大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覆盖住山路了，她的腿也不好，此时下山确实有危险。

　　“施主？”

　　“啊，大师。这样的话，那我只有再打扰一晚了。麻烦师傅了。”

　　再一笑得温厚道：“施主不用客气，施主在小寺中又是帮厨又是救人的，该是小寺感谢施主了。”

　　薄衣双手合十，客气一笑，再一瞥了眼屋内，还礼道：“那施主好好休息吧。”

　　薄衣回到屋中，关上门，想着雪下着下着就该冷了，便把所有窗户都关严。做好这一切，她走回床铺边时，只见床上的少年一脸好奇地看着她的腿道：

　　“诶，大夫，你的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