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传奇》颜无水

3、第三章（上）

　　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独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从百丈外现出一对青年男女，足尖轻踏园中芳树，借力凭风而来。直至塘前，方如轻飘飘的大纸鸢，悠然飘翔而下。

　　众人见他们潇洒自如地滑行空中，无不惊佩，响出了一阵春雷般的喝彩之声。

　　段晟细看那对男女，似是兄妹。白衫青年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端的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绿衣少女才十五、六岁，清雅秀丽，天真可人。两人身背长剑，看来是武林世家子弟。

　　白衫青年抱拳道：“龙帮主，在下兄妹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龙藤微微笑道：“容少侠，你这又是哪里的话。凡是武林中人都能参加武林大会，先前二位不在场，老夫还觉得可惜呢。”原来他们早已认识。

　　赵升腾的站起身，怒目圆睁，双眼欲似喷出火来，冲白衫青年道：“容清，你又来做什么？”

　　李景低声道：“ 他们是‘梁溪双剑’。”

　　“梁溪双剑”以剑成名，兄长容清，妹子容秀，均使得一把好剑，在江南一带颇有侠名。不知为何会与赵升结下梁子。难道容清就是龙若依的那个朋友？

　　容清毫无愠色，微微笑道：“赵兄何必那么大的火气？我的来意，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赵升恨恨道：“姓容的，上次你运气好，这次小爷我一定不会输给你。接招！”怒吼一声，双拳挥出，正是神拳门三绝拳之一──排山倒海。这拳凝聚了他的八成功力，不容小觑。

　　众人没料到他说打就打，像与容清有几十辈子的深仇大恨似的。

　　龙藤道：“升儿，不得无礼！”他立马从竹台上飞身而下，眼见是无法阻挡。余人不明所以，一个个瞪大了眼睛，静观其变。

　　容清从容站立，连衣角也未拂动半分。赵升恼羞成怒，将功力催至十成，竟要取他的性命。

　　“砰”，接着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随即一条人影弹射出去。龙藤暗叫不好，扯断一根红绸，“呼”的笔直甩出，卷住那人的腰部，向下一压。同时右足在池中碎萍上一点，跃上岸来。那人也正好落地。这些动作一气呵成，非内力雄厚、武功精湛、反应迅敏者，无能为之。

　　然而竟未有人叫好。

　　待龙藤看清时，也是吃了一惊。

　　因为那飞出去的人影，竟然不是容清，而是赵升！这怎么可能？

　　赵升本人武功绝对不弱，甚至比得上他爹。这一拳拳如其名，霸道至极，有劈石开碑。谁知排倒的既非山又非海，却是赵升自己的臂骨。而容清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右手食指。怎么会这样？难道容清也是个超级高手吗？

　　段晟惊奇之下，忽然想起了一种在江湖上失传多年的武功，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世家。但最后一个传人已于二十三年前发疯。容清，难道是----怎么可能？

　　豆大的汗珠从赵升额上滴下，他却连一声也未哼，只是狠狠的瞪着容清。容清敬重他是条好汉，面带歉意，抱拳道：“得罪了。”

　　赵升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龙藤替他接好了断骨。一场欢宴眼见就因意外不欢而散。

　　尖细声音突然又冒了出来：“嘿！嘿！堂堂神拳门掌门人竟伤在不知来历的容清手中。可惜啊！可惜！若是赵元仲在天有灵，必为这不肖子孙羞得再死一次。”

　　赵升左脚一跺，尘土飞扬，顿时生生地踢出一个大坑来，他咬牙切齿道：“夺妻之恨，没齿难忘。姓容的小子，给我记住。去年我打不过你，今年我还不是你的对手。但总有一天，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否则誓不为人！”

　　容清听了这话，竟然有点恍惚了。他喃喃地低声苦笑道：“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的。”声音很低，带着无尽的失落与伤感。

　　他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龙藤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尖细声音毫不客气，又道：“容清英俊潇洒，武艺超群，又与龙大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啧啧！赵掌门这顶绿帽子是铁板钉钉，再也取不下来。诸位请看，他不正在面泛绿光吗？”

　　龙若依自容氏兄妹出现后，一直沉默不语。听到这儿，她再也忍受不住，拂袖离席。王友兰与吕绢双鞭相交，阻住她的去路，道：“大小姐，请留步。”

　　龙若依转身，盈盈而立。群雄这才看清了她的绝世容颜，竟美得不容亵渎。他们在刹那间只想把那尖细声音寻出，碎尸万段。

　　龙若依悠悠吟道：“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段晟明白这是李白的一句名诗，但龙若依怎会突然在众目睽睽下念起？

　　那尖细声音却“啊”的尖叫了一声。从此再无声息。

　　龙藤问道：“若依，你又要走了？”

　　“是。”

　　“可你才回来了八天？”

　　“女儿无法再住下去了。”

　　“若依，……”

　　“爹，恕女儿不孝。请爹多保重。”

　　两行清泪从她秀颊滑下来，顺着绸衫，一直滴到青草地上。她依然没有回头，仿佛一个转身的距离，便会把一切决心全部毁去。

　　龙藤喟然长叹道：“也罢。可是你与升儿的婚事--”

　　龙若依徐徐摇了摇头，凄然道：“我是决计不会嫁给他的。赵掌门，三个月后，我在西湖边与你作个了断。”

　　龙若依噙着珠泪，轻移莲步，像是生离，像是永别，没有凝视，没有回眸，缓缓的，一步一步，离去。

　　这次，王友兰和吕绢撤去双鞭，让出了路。

　　容清朗声道：“青山常在，绿水常流。後会有期。”

　　容秀神色忸怩，终於下定了决心，走到赵升跟前，将攥在手心很久的药瓶递出，低声道：“嗯。赵掌门，这是我家治伤的秘方。嗯……希望你能早日康复。”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的粉颊也越来越红。

　　任何人都是不忍心拒绝这样可爱温柔的女孩善意的请求的。

　　况且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真诚与期待。

　　赵升的满腔怒火，面对她，无从发出。

　　慧乾道：“女施主一片好心，赵施主还是收下吧。”

　　龙藤也道：“龙某替升儿多谢姑娘了。”

　　赵升终於接了瓶。

　　容秀欣喜地低下头去。

　　容清微笑着，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

　　容家兄妹一左一右，扶着龙若依，展开轻功，转眼飞出众人的视线。

　　段晟忽然觉得心中空空的，惆怅莫明。他说不清那种感觉是什么。

　　没有人留心到，荣采的悄悄离去。

　　也没有人注意到，赵升脸上茫然的神色。因为容秀经过他身侧时，曾轻轻说了一句让他永远都忘不了的话：“你别太难过。龙姐姐这辈子，是不可以嫁人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可龙若依为什么不可以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