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道之逆向行》斯琦

54、抉择

　　三天很快就会过去，王景寒走后，青烟也没再折腾自己，说到底她其实并非真要寻死觅活，只不过是想赌一赌自己在段承的心里，到底占有多重要的位置。

　　可惜他始终还是没有到来，依然没有一句音信传给她，说明她的重要性也不过如此吗？

　　剩下的两天青烟只是静静的呆在房里，过往的事情仿佛镜花水月，不过南柯一梦。

　　九月十四的那天，她知道他明天就要走了，她早早起床梳洗打扮了一下，终于走出了房间，找到了守在浣衣局外的一个小宦官，也不管他是谁的人，只是说道：“请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既然他意已决，我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之人，但牌位即已叩过，已是名副其实，就请他给份休书，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吧。”

　　说着也不管他目瞪口呆的样子，转身走了。

　　然后一整天风平浪静，他还是没来找她，一直到傍晚时候，随着晚膳送来的还有一封休书。

　　青烟沉默了下，最终失笑，也不知是该愤怒、失落、心痛、还是怨怪，她没有打开休书来看，而是拿出了一支横笛，走出浣衣局外迎着晚风吹起了笛声。

　　一首将进曲，高昂亢奋，婉转清脆，随风而去。

　　当年杨昭儿为未婚夫长街弹奏，送他出征，期盼他能凯旋而归，可惜他归来的时候，却是杨昭儿和他情断义绝之时。

　　段承曾说这首曲子不好，的确不好，它激昂高亢的曲音，没有圆滑温润，代表着她和杨昭儿的感情，都是从美好的开始，却凄凉的结尾，最终杨昭儿在地牢里黯然香消玉殒，而她也将要在这宫里孤独终老。

　　一曲终了，曲终人散，夕阳西下，青烟收起了横笛，从怀里掏出那封休书，放在地上，默默的看了两眼转身离开，就看到了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多久的人。

　　她想过再见到他时，会是什么样，她知道他不过是个纸老虎，他连看都不敢看她的身体，连摸都不敢摸她，她觉得只要见到他，她哭一下，撒娇一番，再死缠烂打的缠着他，他一定就会心软下来的。

　　可是如今见到他，那熟悉的挺拔身影，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神情，突然她什么都不想说了，或许该说的她已经透过刚才的笛音说了，不管他有没有听懂。

　　青烟垂下眼眸，静静的看着地上写着休书的两个大字，熟悉他的字体如她，的确是他亲笔所写，心脏狠狠的一疼，她没有开口。

　　段承的目光从她清瘦的脸庞落到她伤口未愈的手上，顿了顿，然后随着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休书上，神情有些微妙，道：“不是你要的吗，为何不收？”

　　青烟沉默了下道：“没必要了，突然感觉挺荒唐的，我们既没有命媒书礼，也无聘娶婚嫁，不过是一个困境之人用心不良的勾搭，本就不值得用心对待。”

　　段承呼吸一窒，垂眸淡淡道：“何必妄自菲薄！”

　　青烟又沉默了下，微微自嘲道：“一言不发，难道不是最难堪的羞辱！”

　　段承嘴唇微微一动，无奈道：“你这般想吗？”

　　青烟苦笑道：“那我该如何想，难道我该想其实这只是你不忍伤害我，所以你一言不发；因为你害怕与我见面道别，就再也无法放开我，所以你宁愿一句话也不说？”

　　段承无言。

　　青烟看着他认真道：“真要如此吗，段承，我不怕艰难困苦，不怕刀山火海，只愿和你共同进退，一起并肩面对，我说过你不离，我必不弃的。”

　　段承怔忡的看着她。

　　青烟又道：“可是你若是非要如此绝决，将来你重新再起，即使当初你有任何苦衷，任何艰难的抉择，我都不会再回头了。”

　　段承一窒，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许久依然一声不响。

　　青烟静静的看着他，熟悉的相貌，却陌生的神情，她笑了一声道：“这是你最终的选择吗？”

　　段承微微垂眸，最后才淡然开口道：“夜了，回去吧！”说着转身离去。

　　御赐蟒服，玉带缠腰，当初有多畏惧，如今就有多眷恋，眼见他越走越远，依然没有回头的意思，青烟突然道：“等等。”

　　段承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青烟只得走过去，伸手道：“还给我。”

　　段承一怔。

　　青烟冷冷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扇子还给我。”

　　段承静静的看了她一眼，默默的从怀里拿出了那把扇子。

　　青烟把扇子接过来打开，曾经这把扇子他从贺都匀手里抢来，视若珍宝，一直随身携带，从不曾遗弃。

　　她垂眸看着扇面上稚嫩画笔下的红梅，还有那隐隐两字，她轻笑了一声，道：“君若无意我便休，段承，至此我们恩断义绝，再无瓜葛。”说着她把扇子一撕，弃于地上，转身扬长而去。

　　泪无声的落下，撕心裂肺的疼痛，痛得她呼吸困难，痛彻了心扉，她以为她可以忍受的，她以为他能承受伤害她而带来的伤害，她也能承受的。

　　可是这一刻的心痛，却让她几乎窒息了，这一瞬间，她甚至想要回头扑入他怀里，可是他那拒人千里的神情，那决绝不回头的身影，她尊重他的选择，仅存的一点傲气，让她坚持着走下去，直到远离了他身影的所在，直到再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泪还没干，心疼还没平复，她依靠在树下，抬头望着逐渐黑下来的天空，仿佛试图想要止住眼泪不再落下。

　　王景寒满脸复杂的看着她默默垂泪，叹了口气，道：“虽然不想现在打扰你的，可是皇上有旨，召你到养心殿见驾。”

　　****

　　“臣参见万岁！”王景寒带着已经稍作梳洗整衣过的青烟来到殿下。

　　周先一眼就看向跪在殿下俯首在地的女子，挥了挥手道：“王景寒，你先退下。”

　　王景寒道：“是，臣告退。”他瞥了眼依然跪伏在地上的青烟，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安，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得退了下去。

　　周先才道：“抬起头来。”

　　青烟闻言缓缓的起身抬起了头。

　　周先一怔，见她神情忧郁，容颜憔悴，双眼通红，不由得失笑道：“杨青烟，你殿前失仪，成何体统，可知该当何罪？”

　　青烟道：“殿前失仪，乃是妇德妇容不庄，家教不严，轰出宫门永不得入宫。”

　　周先道：“这就是你们杨家的家教？”

　　青烟抿了抿唇，无奈道：“杨家的家教如何，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奴婢如今也只是个奴婢罢了。”

　　周先挑眉道：“你既然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奴婢，如何敢在朕面前哭泣失了礼仪？”

　　“……人生来总有七情六欲，奴婢并非神仙，也有喜怒哀乐，若是知道万岁此时会召见奴婢，奴婢定然不会在这时候哭的。”

　　周先似笑非笑道：“所以是朕不该在这时候召你觐见？”

　　青烟垂眸道：“奴婢不敢。”

　　周先哼了一声，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稍显狼狈的样子，和记忆中当年那个爬到树上下不来时，明明害怕得眼睛都红了，却偏偏不肯哭出来的小女娃重叠了。

　　那时他还是燕王世子，那年他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太-祖有意为他指婚，杨昭儿那时是十四五岁的年华，才情刚刚显露，因为杨家相府的关系，燕王有意想和杨家结亲，他进京向杨府示好，可是杨旗拿乔，佳婿意属之人不是他，他数度求见都不能见杨昭儿小姐一面。

　　那日刚好在杨府花园闲逛之时，碰到这个偷偷爬树却下不来的杨家孙小姐，他灵机一动，想到了能见到杨昭儿一面的法子，他将杨青烟救了下来，然后哄骗她想让她带他去见杨昭儿，可是这小丫头小小年纪看着顽劣，却颇有慧心，竟然识破他想要借助她去见她姑姑的心思，不但没有带他去见杨昭儿，反而将他带到了杨旗的书房，那时的尴尬，是他从没有过的丢人。

　　太-祖最终也没有为他和杨昭儿指婚，而是指了徐家的女儿，同时杨昭儿也定下了婚事，未婚夫并不是皇室中人，而是寒门将军之子。

　　之后种种，犹如造化弄人一般，他最后登基做了皇帝，而当初炙手可热的杨家则没落为罪臣，杨家女眷被充入后宫为奴之时，他也曾想要亲自问问杨昭儿，可曾为当年拒婚而后悔？

　　可是还没等他去问她，杨昭儿已经死在了牢狱里，那时的他心中是什么滋味他说不清，终归是意难平，所以他曾对段承说过，只有杨家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如今看着跪在殿下的杨青烟，和当年那小女娃已经大不相同，她长大了，像极了她的姑姑杨昭儿般才慧双绝，又想到当年她故意把他带到杨旗书房时，那尴尬丢人的事情，周先无端的感到牙痒痒，看了看她通红的眼睛，哼了一声，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哭，被宫里的人欺负了，还是又爬到树上下不来了？”

　　青烟神情一言难尽，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还记恨她到现在，何况他当初要不是心怀不轨，她能作弄他吗，他一个九五之尊好意思记恨她一个小孩子那么多年？

　　但他是皇帝，她只能悻悻道：“回万岁，奴婢已经多年没有爬树了。”

　　周先意味不明的看着她道：“所以朕该赏你个旨意，让你再奉旨爬树？”

　　青烟立刻垂头道：“奴婢不敢。”

　　周先终于起身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道：“你还有什么事是不敢的，你可是连朕都敢捉弄的人。”

　　他居高临下，青烟不得不跪直了身边仰视，嘴唇动了动无奈道：“万岁，奴婢给您磕头道歉，您开恩饶恕奴婢这一次可好？”

　　周先好笑的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娇美的脸庞，道：“朕问你，如今可有后悔了？”

　　青烟一愣，被他捏着下巴她不得不抬眸看着他，多年不见，他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也不一样了，青涩幼稚不再，他如今天潢贵胄，满是城府心机。

　　他神情诡异，眼色古怪，明明是在看着她，青烟却觉得他并非对她说这话。

　　“后悔了，奴婢真的悔不当初！”

　　不管怎样，既然他想听这话，而她知错道歉便能少受些罪，她愿意跟他道歉。

　　周先挑了挑眉，扬唇一笑，似乎很是满意，然后弯腰亲手将她扶起来，笑道：“既然知错了，朕允你知错能改，那便先封你为昭嫔，待你生下一个皇子或者公主，朕再册封你为昭妃！”

　　青烟闻言一僵，脸唰的一下白了，双膝一软立刻跪了下去，拜伏在地上，颤声道：“万岁，请万岁收回成命，奴婢只是一个浣衣局的奴役，不配为妃嫔。”

　　周先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冷冷的看着再次跪伏在地上的青烟，冷笑道：“你这是要抗旨不尊？”

　　青烟一身冷汗，动也不敢动弹一下，颤声道：“奴婢不敢！”

　　周先静静的凝视了她片刻，淡然道：“杨青烟，杨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了，你是不是觉得生死不过一条命，左不过一死，你也无所谓了。”

　　青烟脸色发白，依然伏地道：“奴婢不敢。”

　　周先继续道：“明日就是段承出海航行的日子，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说朕临时下旨，停止航行，你以为如何？”

　　青烟一怔，霍然抬头，惊愕不已。

　　周先伸手再次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她震惊的脸色轻笑道：“青蕴挺不错的吧，出身大理段氏一脉，有谋略，有智慧，有学识，长得又俊俏，是个如意郎君的人选，可惜是个不能人道的阉宦！”

　　青烟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先微笑道：“如何，可想清楚了，是要做昭嫔，将来母凭子贵，有朝一日或许还能为你杨家翻案，不再为罪臣。”

　　青烟沉默了许久，才起身直直的看着他，道：“若是我用其他的消息来换取呢！”

　　周先一怔，皱眉道：“其他的消息？”

　　“万岁最想知道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