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道之逆向行》斯琦

21、上元灯会（二）

　　满城中箫鼓喧哗，彻夜里笙歌不断，此时正是上元佳节城宵不禁夜，到处是乱烘烘的无数人烟，有那跳舞的，杂耍的，踩高跷的，装鬼的，弄神的，东一攒，西一簇，看之不尽。

　　青烟走在街心两边观灯，有那荷花灯，楚楚动人；看那兔儿灯，俏皮可爱；还有那虾儿灯，螃蟹灯，金鱼灯，走马灯，美人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郎君，给娘子买盏花灯吧，上元提灯，娘子平顺又安康，来年定能抱个胖娃娃。”路边卖灯的货娘看见携手同行却手里没有提灯的两人，看着不是新婚燕尔，就是彼此有意，急忙兜售叫卖道。

　　段承闻言脸一黑，青烟也窘了脸，又怕他不悦当场发作，急忙摆手拉着他走了。

　　段承被她扯着跑了，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微微冷笑道：“如何不买盏灯，那婆子不是说了，上元提灯，平顺又安康，来年定能生个胖娃娃。”

　　青烟腆着脸呐呐道：“我……我自己都还是孩子，要胖娃娃做什么？”

　　段承嗤笑道：“要点脸吧，你还孩子，别人在你这般大时，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青烟突然反应过来道：“不对，人家刚刚说的是抱个胖娃娃，才不是生胖娃娃，你改了词的。”

　　段承凉凉道：“有区别吗？”

　　青烟道：“当然，抱和生的区别很大的，我虽年幼，但不无知。”

　　段承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是胆肥了吗，胆敢顶撞咱家了！”

　　青烟一怔，瞬间怂了，呐呐道：“青烟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掌印明明知道青烟自愿跟随掌印，绝无二心的，又何必诸多……试探！”

　　段承一噎，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终是无言以对，牵了她继续往前走。

　　街上人群熙来攘往的，青烟只得乖乖的像个小媳妇般跟在他后面往前走。

　　段承又道：“还有，如今在外行走，你我都便装而行，不要叫掌印，唤我表字即可。”

　　“哦！”这是他第二次让她叫他的表字，之前看着他一身震慑人心的蟒服玉带，她哪里敢叫他的字，如今他便装而行，一身如竹清雅的翩翩公子，倒不枉他青蕴的表字。

　　这敏感的话题算是过了，小小的意外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赏灯心情，看着那些千奇百怪的花灯，人人手中都提有一盏，青烟一时心痒痒，忍不住扯了扯他的手，道：“掌……青蕴，我也想买盏花灯。”

　　段承脚步一顿，缓缓回头瞥见她羞涩颇为不自在的脸色，心猛的一跳，立刻转移了视线，眸光微微闪了下，淡然道：“你想要什么花灯？”

　　青烟窘着脸，看了看旁边的一盏精致的莲花灯。

　　段承走过去，正准备伸手拿下那盏莲花灯，却猛的顿住了，看着那盏莲花灯神情莫测。

　　那卖灯的看到有客上来满脸笑容，很有眼力见的看到客人相中了那盏莲花灯，立刻麻利的取下莲花灯递给青烟，一边笑道：“娘子真是好眼力，这莲花灯寓意着团圆和美，代表着您夫妻二人和谐美满，上元提莲花灯，相公洁身自好，清廉正直；娘子温柔贤淑，合家美满！”

　　青烟愣愣的看着那人舌灿生花，好歹没有说出什么又让段承生气的话，正要伸手去接灯时，段承已经拽住她的手，拉着她转身就走。

　　青烟懵然不解的被他拽着离开，看了看一脸失望的卖灯人，又看了看神情莫测的段承，她有些纠结的一言难尽，想了想刚刚那卖灯说的话，好像大概也没有哪句话招了他的忌讳啊，难道是他不爱听到夫妻这两字？还真是喜怒无常的人。

　　身上从来没带零碎钱银的段承，脸色难得的有几分尴尬和不自在，眼角瞥见青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总不能直接跟她说身上没带碎银子，或者直接掏出一张银票来让灯贩找零，他就是倾家荡产也找不开银票的面额。

　　“咳，这灯不好，我们到前面去买好的。”段承只得如此道，上元佳节的，他也不能让她以为他是那种抠门小气的吝啬鬼。

　　“哦。”青烟默默的跟着他走。

　　“……”

　　****

　　大名朝的商行会街是什么时候建立的，没人能道个所以然，士农工商，虽然每朝每代朝廷都是重农抑商，但没人会和金钱过不去，很多地方官员为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行商带来的暴利是做农的数十数千倍，甚至有些人种了一辈子的农活，也做不到行商人的一天盈利。

　　走进商会街，悬挂的彩灯明显的比其他的花灯华美亮丽了许多。

　　这里的华灯已经不局限于花式形状，甚至同样的花式形状上，还要精美细致几分，特别是那些花灯上还镶嵌了晶光闪闪的琉璃片，映出五彩缤纷的灯光，真让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商会街的灯会，不单单只是灯会，还是商人们一年一度，聚集在一起讨论行商，互相和衷共济的聚会。

　　这时的商人地位极其低下，不受朝廷的保护，加之民间认为“无商不奸”直接导致了商人在民间可谓是备受歧视、寸步难行，于是有威望的商人便号召大伙成立商帮互相支持、互相帮助、 和衷共济，增强自我保护力，同时可以通过协商的方式，为商行的各类商业以一个组织的名义，去和官府打交道，为商帮里里大大小小的行商争取相关利益，降低叠加的赋税以及摆平狮子大开口的贪墨之官。

　　商会中分了几大商帮，山西商帮、徽州商帮、陕西商帮、山东商帮、福建商帮、洞庭商帮、广东商帮、江右商帮、龙游商帮、宁波商帮等等，上元灯会也是他们砸钱的聚会，鳌山灯是元宵灯会的大型灯彩，其规模与气势不亚于恢弘的楼宇殿堂，可谓灯族之王。

　　在商会街中心，结缯彩制鳌山灯楼二十间，高一百五十尺，上悬锵然成韵的珠玉金银及龙凤虎豹形状的各式彩灯，转动间，流光溢彩，五彩缤纷。

　　青烟还奇怪段承怎么有那闲情逸致，不伺候皇帝过元宵节，而陪她逛街灯，原来他的目的是要混迹在这商会里收取情报消息。

　　聚英楼就建立在十字街心的鳌山灯东南方向，在楼上是欣赏这鳌山灯和整个城街明灯的最佳地方。

　　而能到这楼里预订了座位的人，非富即贵，商会的十大商帮的领头人物此时就在楼里聚会。

　　他们聊的话题除了各商行商业的问题，还有以华灯博-彩的集会，说白了就是烧钱。

　　青烟不知道他要在其中收集什么情报消息，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收到想要知道的，反正直到他带着她起身离开聚英楼时，他神情不变，没有满意也没有不满意。

　　上元佳节，夜市不闭，朝廷为了昭示与民同乐，今夜的元宵夜要彻夜通明，不行宵禁令，百姓民众可通宵夜游，彩灯燃一夜。

　　但青烟身为罪臣之后，奴役的宫人却是不能彻夜不归的，得出宫一游已经是段承以公济私，给了她一个方便。

　　看着时辰逐渐入更，要带她回宫了。

　　出来聚英楼，一眼看见对面的街灯铺面，悬挂着的各式各样华美精致的彩灯，段承脚步一顿，瞥了眼青烟，抬脚带她走过去：“不是想要灯吗，挑一盏吧。”

　　灯市都逛完了，要打道回宫了，还卖灯提灯做什么？青烟瞟了眼满脸随意挑选他给钱的大气模样，默默的把目光转向店里悬挂着的彩灯上。

　　看了一夜的彩灯，各式各样，各有千秋，青烟已经审美疲劳了，和刚开始被气氛渲染不一样，现在她已经没有了想要跟风提盏灯逛灯会的心情，看着这些大同小异的彩灯，看来看去还是没有哪个是比较喜欢的。

　　转了一圈，眼前突的一亮，只见一盏美人走马灯正盛放着五彩华光，璀璨明亮。

　　青烟一怔，急忙走近前仔细打量，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美人走马灯上的灯面，并不是普通彩灯的棉油布面，而是一层层上了五彩斑斓的琉璃灯面，是以里面的烛火在五彩琉璃的反映下，才能散发出五彩缤纷的色彩。

　　能够制作出五彩琉璃这等的工艺，在大名朝里是不可能有的，青烟很惊奇这灯是从哪里来的，更惊奇这盏美人走马灯上的美人图，竟是她无比熟悉的一个人，可是怎么能，怎么会，灯上的那美人三年前已经香消玉殒了！

　　“喜欢这盏灯？”看到她停在那里盯着美人灯出神，段承走到她身旁，也抬眸凝视着这盏美人灯。

　　青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段承瞥了她一眼，招手唤来了个店伙计，正要开口一问却不由得一顿，一时无法言语。

　　青烟看到来人也愣了一下，这是一个典型的闪米特人，肤色较深，头颅较窄，鼻梁很高，眼窝较深双眼皮，类似于犹太和阿拉伯那边的人种，一看就是从海外到此行商的外邦人。

　　那外邦人满脸笑容的说着蹩脚的汉语问道：“客人……是想要……这个美人灯？”

　　段承无语，皱眉道：“这店里只有你一个人？”

　　那外邦人点首哈腰笑道：“是的。”

　　段承一脸嫌弃，却也无奈问道：“这盏灯如何卖？”

　　“五十两！”

　　那人伸出一只手掌，笑着正要开口，旁边却先传来一个声音，一人自外大步走进来，笑容可掬的朝他们两人拱了一下手，点头示好。

　　来人大约二三十岁年纪，身穿锦棉细布棉衫，身披熊裘大衣，衣着打扮气质一看就是个行商人士，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两人，笑道：“鄙人沈慕青，乃是这家灯馆的掌柜。”

　　段承不置可否道：“内子看上了这盏美人灯，沈掌柜可说个价。”

　　沈慕青含笑道：“尊夫人果然好眼光，这盏美人灯却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本来今日只供欣赏，不贩卖的，但既然您看上便是有缘，鄙人就收您五十两本钱吧！”

　　段承挑了挑眉道：“掌柜的觉得，某买不起这盏灯？”

　　沈慕青急急摇手道：“不，不，客官可误会了，此灯制作有些年头，当年摆卖时无人问询，如今旧灯再售已是不妥，但这灯鄙人又实在爱惜，本意只是仅供观赏，但既然尊夫人看上它，鄙人观之灯上的美人图与夫人倒有几分相似，即是有缘，鄙人便半卖半送，还请客官莫生误会！”

　　段承勾了勾唇，果然行商之人都能说会道，转向青烟道：“喜欢吗？”

　　青烟迟疑了下，喜欢肯定是喜欢的，可是五十两的银子，以她在宫中的月例可要攒好几年了。

　　段承没理会她的纠结，转头点头道：“灯某要了。”

　　“好的，请稍等。”沈慕青说着转头对那闪米特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古怪的话。

　　那闪米特人明显一愣，又叽叽咕咕的回了一句话，两人就那些古怪的语言说了几句话后，那闪米特人才满脸纠结和不可思议的将那盏美人灯取下来，交到了青烟手里。

　　段承瞥了眼灯上的美人图，又看了看青烟纠结的神情，漫不经心般问道：“刚刚，你们在说什么，说的是哪里的话，不像是大名的语言吧！”

　　沈慕青笑道：“客官好耳力，鄙人刚刚说的是海外阿丹国的语言，这位伊本就是来自阿丹国的商人。”

　　段承恍然道：“沈掌柜去过阿丹国？”

　　沈慕青笑道：“鄙人自小从商，曾跟随师傅们乘船出海，去过几个国家，学过几个国家的语言。”

　　段承挠有兴趣道：“哦，那些海外的国家如何？”

　　沈慕青意味深长道：“总体富庶自然与我大名无法攀比，只是我们有的他们没有，我们没有的他们却有，互相取长补短吧！”

　　段承挑眉，抬了抬下巴道：“刚刚说了什么？”

　　沈慕青笑道：“刚刚伊本说这盏美人灯与尊夫人很般配，这灯悬挂了三年无人问询，想来是在等待它的有缘人。”

　　“你撒谎！”青烟忍不住道。

　　沈慕青一愣，愕然看着她。

　　段承眉头轻轻一跳，神情意味深长起来。

　　青烟抿了抿唇，本来她不想多管闲事自找麻烦的，可是他们刚刚的话里有话，她不确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他刚刚撒谎了，是欺他们不懂外邦话，还是借机想要陷害段承？

　　“他刚刚说，这盏琉璃美人灯的灯面，是采用我大名朝海外阿丹国特有的琉璃光面制作，只有这种特有的琉璃光面，烛火在琉璃片的反映下，才能散发出五彩的光芒，还有这灯边镶嵌的宝石，也是阿丹国特有的五彩宝石，那可是有价之宝，再加上我大名朝画师亲笔绘画的美人图，这盏美人琉璃灯绝不低于五百两的！”

　　沈慕青听完她所说震惊得瞠目结舌，惊讶道：“你……您会阿丹国语？”

　　青烟闭嘴不言，眼眸闪躲了一下也不敢看一眼旁边目光深意的段承。

　　段承轻笑了一声，道：“世人皆道商人无奸不商，怎的沈掌柜的却偏偏反施其道，以低于十倍的价买东西给咱家，是看得起咱家，还看不起咱家？”

　　沈慕青急忙陪笑道：“鄙人不敢！”

　　段承伸手轻轻的抚摸了下灯面：“看来沈老板打一开始就知道咱家的身份了，说吧，什么人让你做的？”

　　沈慕青只得躬身陪笑。

　　段承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或许沈老板是想要到东厂的大牢里坐坐？说来沈老板的朋友倒是咱东厂的常客，一有空闲就跑来坐坐，都成了东厂大牢的常客了，沈老板可需要咱家也给你留一间牢房？”

　　沈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