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道之逆向行》斯琦

2、深宫似海（二）

　　青烟没有被上夹刑，段承临走前留下的一句夹坏了怪可惜的话，让梁盛一时不敢给她上夹刑。

　　作为深宫里一个资深的老宦官，深谙上司的察言观色之道，段掌印特意来慎刑司一趟，留下一丝似是而非的话，他摸不准段掌印的意思，只得重新将青烟关进牢房里，打算找个机会找邓顺探探段掌印的意思。

　　段掌印深受圣宠，平日里事务繁忙，日理万机，行踪实在漂浮不定。

　　梁盛好不容易在养心殿前找到了守候在宫门前的邓顺，知道段掌印正在宫里面圣，他急忙请邓顺到一边借步说话。

　　邓顺笑道：“梁掌事找小的有何吩咐？”

　　他是为内官监的少监，品级比梁盛要低，但因为身为段承的心腹，梁盛不敢称大，急忙道：“不敢，不敢，杂家有事想要请少监提点一下。”

　　邓顺笑嘻嘻道：“梁掌事客气了，提点不敢当，有何事小的能帮的您请说。”

　　梁盛讪讪道：“那个……今天要上刑的司仪乐局的宫人……少监以为如何处置？”

　　邓顺惊讶道：“这……掌事您才是慎刑司的掌事，小的不好随意插手吧，何况她不是惊吓到了李美人吗，按刑律该惩戒才是。”

　　梁盛瞟了他一眼，真如此段掌印为何要亲自来一趟？

　　“嗯，其实那宫人姓杨……名青烟！”

　　“杨……青烟！”

　　两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相视一眼，都明白了话中的含义。

　　邓顺挑了挑眉，转移了话题笑道：“梁掌事，咱们做奴才的，就是要替贵人办好事儿，段掌印替万岁爷办事儿，可忙得歇个脚的时间都没有，这不刚刚从御马监过来慎刑司，就喝了口茶，万岁爷又急急把掌印召唤了过去，奴才实在是有心想帮掌印分分担……”

　　梁盛急忙附和道：“邓少监说的是，万岁爷喜爱掌印，段掌印事务繁忙，日理万机的，只恨奴才人微言轻，不能给掌印分担！”

　　“谁说不是，咱们人微言轻，帮不上掌印大忙，所以有些小忙，咱们能帮衬时，是不是该帮衬一下？”

　　“邓少监说的是，如有能使用到奴才的地方，奴才万死不辞。”

　　邓顺笑道：“梁掌事言重了，只是目前还真有庄小事想请掌事帮个小忙。”

　　梁盛急忙道：“邓少监请说。”

　　邓顺意味深长道：“您也知道，掌印自来就有失眠症，睡眠一直不好，好生困扰，后来得听到一个司仪乐的宫人的弹奏曲，才得以安睡，只最近掌印没有曲子助眠，失眠症又犯了，掌印已经三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

　　因为弹曲的人被他关了三天，没人弹曲给段掌印助眠，所以段掌印失眠了三夜。

　　梁盛哪里还不明白，顾不得擦擦额头的冷汗，连连点头。

　　邓顺也笑了，然后又为难的看着他道：“只是这杨青烟却犯事惊到了李美人……”

　　“没有的事，少监多半听差了，惊吓到李美人的宫人叫如意，不是杨青烟。”

　　“哦，原来是小的听差了，那么今晚……”

　　梁盛急忙笑道：“少监放心，段掌印日里操劳，夜里一定要让他老人家好好入眠才是。”

　　****

　　青烟离开慎刑司时，还犹如梦中，心里五味陈杂很是感慨，从被关进慎刑司大牢的那一时起，她想不到她还能安好无恙的离开慎刑司。

　　抬头看了看天空西下的残阳，昏黄暗沉，一如她在这深宫中处境，昏暗不见天日。

　　慎刑司的大门在她身后无声的关闭了，从慎刑司通往后宫的巷道，冷清寂静，幽森的夹巷，仿佛一条通往地狱深渊的隧道，没人敢独自行走，但青烟却不得不自己行走，因为独自行走在这幽森的夹道，总比留在恐怖的慎刑司要好。

　　夕阳西下，青烟独自走在渐渐暗沉下去的夹巷里，她衣衫单薄，晚风刺骨，整个人有些哆嗦着瑟瑟发抖，冷静幽森的夹道，晚风吹拂着幽森的夹巷，发出类似凄厉的鬼哭狼嚎的呜呜声，让人听着寒毛倒竖、毛骨悚然。

　　尽管知道那凄厉的声音只是风声，但青烟仍然脸色发白，不寒而栗，走过悠长的夹巷，看到了通往内宫的花园，看到匆匆而过的宫人，她才重重的松了口气，恐惧感渐渐退去。

　　她抬步准备返回司乐局，脚步又一顿，脑海中响起了她离开慎刑司时，梁盛的叮嘱。

　　在这似海的深宫里，危机四伏，即使你再如何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再如何装傻充愣，也避不开有心无意的危机，惊扰李美人的事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后宫的宫斗不是只存在高位的妃嫔之间，只要有利益冲突就会有战争，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贵人还是奴婢，只有有能力的才能活下来，笑到最后，没有能力的只有死亡，或者……

　　青烟顿了顿脚步，转身向内官监走去。

　　内官监对比慎刑司，地段要好许多，至少不像慎刑司那般偏僻阴气森森。

　　内官监主要掌管木、石、瓦、土、塔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以及米盐库、营运库、皇坛库，还有皇家营造的宫室陵墓，器用冰窖等都由其负责。

　　因为内官监的掌印乃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是以内官监的地位，遥遥领先威压其他监成为大名内宦十二监之首。

　　青烟走到内官监门口时，有几名小太监守在门口，看到一身单薄脏乱的宫人靠近时，很不客气的喝道：“咄，你是哪一宫的宫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乱闯吗？”

　　青烟有些窘迫，暗暗懊恼她应该先回去沐浴更衣再来的，但已经这样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行了一礼，笑道：“公公，我是司仪乐局的宫人，不知邓少监回来了没有，我想见见邓少监，请公公代为转告一声。”

　　作为看门的内宦，其实地位是很低贱的，只是因为他们看的是内官监的门，有些耀武扬威，青烟即使只是司仪宫的宫人，地位还是比他们高一些，按理无需向他们行礼的。

　　可是她给他们这般郑重的行礼，几个小太监反而有些无措起来，也不敢太拿乔，问道：“你找我们少监有什么事，邓少监可不是什么人都见得的？”

　　这话当真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了，青烟知道这皇宫内院的踩低捧高的惯势，只微笑道：“我姓杨，是司仪乐局的宫人，今日曾和邓少监见过，有些事想亲自和少监说。”

　　小太监狐疑着相视一眼，回了一句“等着”，便走进了内官监。

　　不一会邓顺就出来了，看到旁边站着的青烟，微微挑了挑眉，上前施礼道：“原来是杨姑娘。”

　　杨青烟本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当年的杨相爷虽然着权重势，权倾朝野，但家教还是不错的，杨家嫡亲的子女都是优秀的儿郎，秀外慧中的才女，在大名朝里是赫赫有名的，可惜……

　　杨大小姐再不复存在，如今只剩下宫人杨青烟了。

　　青烟还了一礼，含笑道：“青烟冒昧请见邓少监，只为感谢少监今日在慎刑司救我一命，救命之恩青烟不胜感激！”

　　邓顺急忙道：“杨姑娘言重了，今日之事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您千万别客气。”

　　青烟含笑道：“今日之事对少监来说或许是举手之劳，但就青烟却是救命之恩，青烟人微力薄，能力有限，或许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今后少监但有驱使，青烟必定全力以赴。”

　　邓顺闻言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青烟看到急忙问道：“邓少监可是有事要青烟帮忙的？”

　　邓顺心念一转，笑道：“还真有事儿想请姑娘帮忙的，请问姑娘可是时常夜里在司仪殿后练曲？”

　　青烟点了点头。

　　三年来，从杨家男丁满门抄斩，女眷被没入深宫内院开始，她一直在忍耐压抑着，后来杨家的女眷不堪欺辱，一个随着一个去世，只剩下她自己一人，即使她故意装傻充痴，逃避了三年，可是她不可能逃得了一辈子，想到这一辈子将要在这吃人的宫里呆着没有自由，她的压抑更甚，整日整夜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杨家的人，一个个的死在她眼前，所以她只能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悄悄来到偏僻的司仪殿后弹琴奏乐，音乐声让她暂时忘却压抑和恐惧，让她能在这深宫里有一丝来自异世灵魂的寄托。

　　邓顺笑了笑，道：“这就好了，段掌印一直都有失眠症，时常睡不好，即使太医诊治过，但掌印事务繁忙，无暇按医嘱治疗，是以失眠症常困扰着掌印，前番正好你夜里弹奏曲子，段掌印听着你的曲子竟是一夜好眠。”

　　青烟一怔，这话在慎刑司时有听他说了一嘴，她以为只是邓顺张口一说，没想到竟真有此事。

　　邓顺接着道：“段掌印连着数日听曲好眠，小的还道掌印的失眠症治愈了，没想到几日都没有琴音助眠，掌印的失眠症又再次复发，已经数日没睡好，所以还请姑娘夜里再为掌印弹曲助眠。”

　　青烟点头微笑道：“青烟莫敢不从。”

　　离开了内官监返回司仪乐局，乐局里的宫人看到青烟安然无恙的回来，都停了下来，神情各异的看着她。

　　惊讶，愕然，羞愧，嘲讽，恼怒，愤恨，复杂等等。

　　青烟没有理会众人各异的神情，她在大牢里关了几天，此时一身的脏污异味，她想要先去洗个澡沐浴更衣。

　　“站住，杨青烟你做了什么，慎刑司的人为何会抓了如意，你对她做了什么？”

　　一众神情各异的司仪乐局的宫人里，一个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一步上前扯住了她，满脸恼怒愤恨的瞪着她！

　　宫人吉祥，和如意一起进宫分到司仪乐局，两人情同姐妹，平时总是找青烟的茬和她过不去，出事时更是一力指证是她失手惊吓到李美人。

　　从慎刑司的人放了她反将如意带走，就知道奏乐失手惊吓李美人的事件有了反转的结局，虽然她们都不明白，慎刑司为什么会放了杨青烟，而抓走了如意？

　　奏乐间惊吓到贵人这种罪名，人人自危，所有人都恨不得撇清自己，所以当如意和吉祥指证是青烟失手时，所有人都顺势将祸事统一推给了她，慎刑司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谁都不敢进去，进去了的人从没有完好无损的出来过，十个人中就有九个人出不来，剩下出来的那个人，也是丢了半条命的。

　　青烟沉默了下，再没心思装傻充痴，她一把抽回被拽住的手臂，静静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觉得我能对她做了什么？”

　　吉祥震怒道：“我在问你呢，你到底干了什么让慎刑司的人带走如意，你……你这贱人……”

　　“慎刑司的人为什么带走如意，难道你不清楚吗？”青烟满脸的冷漠。

　　吉祥一噎，惊怒道：“我……我怎么清楚了，明明是你使坏诬蔑了如意是不是……”

　　“你觉得慎刑司的人是那么容易被蒙蔽的吗，事实究竟是谁失的手惊吓到贵人，不是你们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就可以的，慎刑司岂是那么容易受人蒙蔽的。”

　　吉祥眼里露出紧张恐惧之色，脸上却疾言厉色道：“你胡说，就是你失的手……”

　　“够了，都给我闭嘴。”司仪局正尚宫郑絮斥了一声，冷冷看着两人道：“你们两个再嚷一句，就到外面跪着去。”

　　青烟低头没再说话，吉祥也收起了恐惧和惊怒低下头，再不敢吭声。

　　郑絮冷漠的看了看青烟，又瞧了瞧吉祥，道：“此事就到此为止，不许再提这事，谁若想提，就到慎刑司里提个够！所有人都听好了，都把自己的基本功练好了，练扎实了，谁若再有失手，如意就是你们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