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道之逆向行》斯琦

14、坦诚相对

　　晚膳还是清淡为主，看来真是段承的口味，五菜一汤，两人的分量，摆在桌上看着色香味俱全，段承和青烟对面而坐，段承今日没有吃晚饭，所以吃得比昨夜的多了。

　　青烟发现他对吃食并没有特别的喜好，不拘什么菜式，清淡为主，至少不管送来的是什么菜式，他都吃了，并不挑吃。

　　显然他记得她喜欢吃鱼，却害怕鱼刺的事，再次为她剔了鱼刺后，才把鱼肉送到她碗里，倒把青烟弄得双颊通红，止不住的心扉荡漾般，怦怦乱跳。

　　食不言，寝不语是古人的习惯，青烟虽然没有这习惯，但他没有说话，她也不敢主动跟他说话，直到晚膳用完，撤了餐具下去，他返回了书房里，她也跟着进了他的书房，砌了壶茶送到他面前。

　　段承看着她奉上的一杯沁人清香的茶水，瞥了眼她脸上灿烂的笑容，默了下，接过茶慢斯条理的喝了一口，不经意道：“你和王景寒是什么关系？”

　　青烟早有向他坦白的意思，急忙摇头道：“奴婢和王掌印没有一点关系！”

　　段承道：“哦？”

　　青烟有些委屈道：“掌印容禀，奴婢和王掌印真的没有一点关系，若有关系我们杨家……奴婢没入宫中多年，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王景寒的地位虽是近期才崛起的，但周先登基之后，和皇后失合以来，他手中的权势已经慢慢凝聚，至少他若真与青烟有关系，她也不至于在宫中这般艰难。

　　段承挑了挑眉，算是认同了她的话，道：“那你如何招惹到他了，他为何要跟你一个宫人过不去？”

　　青烟神情讪讪，呐呐道：“前天给孟贵人奏乐后，贵人邀了奴婢逛梅园，然后王掌印和……就来了，大概他们不知道梅园里还有人，所以……”

　　“所以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话？”

　　青烟讪讪的点了点头，道：“王掌印来得太突然，或许也没想到这大冷天的还有人来逛园子，所以没有顾及说了些话，孟贵人和奴婢也来不及出去拜见，就听到了他们说话，就更不敢再出去了，我们就躲在老梅树后，动都不敢动一下，直到他们离开了，才敢回去。”

　　段承扯了扯唇角道：“王景寒如何这般大意，岂不知隔墙有耳，也不谨慎些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就敢乱说话！”

　　他目光转向青烟道：“既然你们直到他们离开了才回去的，如何还让王景寒发现了？”

　　青烟脸色一言难尽：“孟贵人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把奴婢送的荷包落下，王掌印便找到了奴婢。”

　　段承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那么，你可知你们看到的那个和王景寒一起逛梅园的人是谁？”

　　青烟默了一下，虽然她并没有见过皇后娘娘，可是从那天两人的话里并不难猜测那女人的身份，虽然知道在这里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的担忧，但她还是不敢直接说出来，只伸指沾了点茶水，在他的书桌上写下一个后字。

　　段承看着那后字的水渍很快就挥发干透了，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在嘲笑谁，只淡淡的说了两个字：“愚蠢！”

　　青烟一窘，神情更尴尬了。

　　段承拿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茶，才看向她悠然道：“如此你们可是撞见了一件杀头诛族之事。”

　　撞见皇后和一个宦官有私情这事可不就是杀头掉脑袋，还诛连族人的隐秘之事，虽然皇后和一个宦官搞到一起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给皇帝戴绿帽子的事情，但毕竟是皇帝的妻子，于名声上和真正戴了绿帽也没有差别了，这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皇后的下场会怎样不知道，而她们这些奴婢下人可不就是一个死字，还是诛连全族那种。

　　青烟更尴尬了：“我也没想故意撞见的……而且奴婢全族就只剩下奴婢一个了……”顿了顿，她瞥了他一眼，讪讪道：“掌印的话，应该会有办法的。”

　　段承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又道：“王景寒为何会愿意放过你不杀人灭口？”

　　这就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青烟苦恼道：“奴婢很确定这之前从没见过他，与他有瓜葛，可是……可是他说了要奴婢成为他的人，奴婢也是百思不解的。”

　　段承曼斯条理的用茶盖刮了下杯里的茶叶，再一口饮干了杯里的茶水。

　　青烟很有眼力见的急忙拿起热水壶，给他加满上热水。

　　段承才笑一声，挠有兴趣的看着她道：“王掌印年轻上进，赏识你、愿给你庇护，护你周全，给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种种好处，你为何不顺势答应了他？”

　　青烟默默的看了看他，低头不语。

　　段承又道：“你也知自己什么身份，这辈子都无望出宫了，想要嫁入正常人家是不可能了，但为了后半生过得好些，不再受人欺辱磋磨，和宫中有权势的宦官结为对食是个不错的选择，王掌印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御马监掌印太监，人长得也不错，要护你周全是简而易举之事，你为何不答应他？”

　　青烟垂眸没回应，看着他书案上的墨砚是干的，便倒了些水进去，给他研墨。

　　段承看着她动作，道：“嗯？”

　　青烟无奈，只得抬眸看他，道：“奴婢虽没入后宫奴役，百般的困境，但最低的原则还在，杨家男头可断血可流不得为奴；杨家女为奴为婢却不为娼为妾，奴婢即使在宫里奴役一世，也不愿与二女共侍一夫！”

　　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宦官也不行，这是她根深蒂固，曾深受第三者所害两世为人的执拗。

　　段承一怔，有些意外，想起了杨旗在世时何等的凛然霸气，私下而论，杨旗的确是个有才能见识的男人，杨家的儿郎也是各个英才，可惜终究是站错了队，扶错了人，导致全族被斩首，生长在这般人家里的青烟，即使落了难，也因其气节没被磨难折陨，也没随波逐流，而是保留了一支濯清涟般出淤泥而不染。

　　但真正剥析那句话的意思，或许也只是杨家的长辈告诫她们，即使奴役一辈子，也不要想着攀龙附凤，攀上皇家而折损了杨家忠义的名节吧。

　　“而且王掌□□思莫测，我不相信他。”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若轻易的就相信他，到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你就相信咱家？”

　　青烟一顿，瞥了他一眼，呐呐道：“您是奴婢自己主动送上门的……”

　　“……”所以她只是相信自己？

　　段承失笑，凉凉的看着她道：“你这意思咱家是你自己选的人，所以你才相信咱家？”

　　青烟无辜道：“奴婢不是这意思……”

　　段承哼了一声：“咱家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既然是你先招惹了咱家，要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不管你是要借咱家的势来对抗王景寒，还是为了要在这宫里过得好些，你既然想要借势，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知道！”

　　青烟静静的点头，她自然知道，就是不知道她剩下的东西足不足够抵那个代价。

　　段承又看了她一眼，道：“知道就好，咱家这还有事儿要办，今夜就如此吧，咱家让人先送你回去休息！”

　　青烟一愣：“奴婢先回去？”

　　段承也一愣，目光有些微妙：“你想留下？”

　　青烟脸一红，悻悻道：“掌印今晚也不需要听曲吗？”

　　段承神情有些复杂起来，迟疑了下道：“咱家多日不在宫中，需要处理许多事儿，夜里不定几时睡眠，天寒地冻也不好让你深更不睡，听曲之事来日方长。”

　　青烟依然不自在道：“哦！”

　　段承沉默了下，又道：“你既然无惧愿与咱家结为对食，咱家也不是那等轻浮无状之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可能了，三书六礼咱们这身份也无法周全，但咱家总要给你名份，不会委屈了你，让你明媒正娶的入我段家才是。”

　　青烟一窘，其实名份什么的她并不在意的，两人合得来就在一起罢了，但看他如此行事，似乎是出自大家族读过书的，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会流落到宫中成为宦官，但此事很敏感，她还是很理智的不问，顺从的答应了下来。

　　说道婚嫁之事，段承终于感到些许的不自在，瞥了她一眼，转移了话题道：“你与孟贵人是什么关系？”

　　青烟一怔：“旧时闺中蜜友。”

　　段承道：“感情如何？”

　　青烟心中燃起一股不安的感觉：“掌印此话是何意？”

　　段承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孟贵人留不住了。”

　　青烟一窒：“为什么？”

　　段承冷笑：“为什么你不知道？发现了皇后娘娘如此大的秘密，你觉得那位能让她活下去？”

　　青烟抿紧了唇。

　　段承又道：“或者换句话说，你要想活下去，她就必需要死，只有她死了，你才有命活下去。”

　　皇后和王景寒的私情被人发现了，必然是要将发现秘密的人灭口的，王景寒既然想保住青烟，就必须有人顶罪，孟贵人是为发现秘密之人，就是最佳的顶罪之人，只有把她推出来灭了口，才能把青烟摘出来。

　　这道理他一说青烟就懂了，可是她一点都不想懂，她心里很难受，在这深宫中，她好不容易有一个故人的，她们年轻的时候还是好友。

　　“掌印，奴婢能不能求您……”

　　“这事王景寒不做，咱家也会让人去做，杨青烟，宫中的生存之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多余的仁慈和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若是想要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就要学会该舍弃时就要舍弃。”

　　青烟：“……”

　　段承看了看时辰，道：“此事到此为止吧，孟贵人之事你就别想了，就当再没与她重逢就是了，夜晚了，咱家让人送你回去。”

　　青烟心里还是难受，但她什么都做不了，也知道段承为了把她摘出来，绝不会出手帮忙，想到孟湘在劫难逃，又是一个她无能为力的事情，一如这些年杨家的女眷一个个的离去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苟延残喘，她的眼眶一红，急忙垂下了眼眸，哽咽了一声。

　　段承一顿，看到了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煽动着湿润了起来，他的心一凝，感到了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所措。

　　青烟强行忍住了眼泪，半响才压住了伤心，垂眸道：“掌印既然要处理事情，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段承默了默，起身道：“咱家送你回去。”

　　青烟一怔：“您不是有事儿要忙吗，我自己……让人送奴婢回去就行了。”

　　段承道：“无妨，咱家正好有事出去一下。”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还有些通红，但好歹没有流泪，他的心放松了一些，唤了邓顺给青烟送来斗篷披风，然后再次送她回去。

　　寒夜里宫中早已宵禁，没有他的人相送，她一个司乐局的宫人夜里在宫中行走，是不合宫规要被拿下送进慎刑司的，如今有他亲自相送，自然没人敢拿她。

　　送她回到住所门口，段承难得的温和道：“回去了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早些休息，你既然跟了咱家，咱家自是会护着你的。”

　　青烟闻言欲言又止。

　　段承又道：“跟了咱家，你也无需再以奴婢自称，你不是咱家的奴婢。”

　　青烟急忙道：“掌印……”

　　段承面无表情道：“咱家的字叫青蕴，私下不用唤掌印。”

　　青烟脸色有些窘迫，急忙道：“奴……我的小名是隐隐，我的家人都叫我隐娘。”

　　段承轻咳了一声，点头道：“嗯，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咱家不出宫，你有事可以直接过来。”

　　青烟闻言脸不由得一热，唇角却不觉扬起莫名的整个人都定了下来，点了点头。

　　“晚了，进去吧，咱家走了！”

　　“夜寒路滑，您请小心行走！”

　　段承背负着手走在宫道上，邓顺提着灯笼追上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脸上却一本正经的低眉顺眼的在前面引路。

　　段承只当没看见，淡淡道：“往御马监去。”

　　邓顺一怔：“您要去见王景寒？”

　　段承冷笑道：“有些人以为咱家掌管了东厂，无暇顾及宫里，就认为能取代咱家把持内宫，都把手伸到本督的身上了，本督要让他们知道，在大名城里，东厂不仅桎梏着满朝文武百官，就是内宫事宜，东厂也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