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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僧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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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闷热,棠园一处水阁里,各色湃好了的果子凉汤摆在案上,供在此消暑的主子享用,宋妈妈被请来为尹初棠讲些后日去宣平侯府赴宴的事,从该戴什么样的首饰到穿什么样的衣裳,宴席上吃饭的讲究等等,待说到有何人会去祝寿,京中各府哪家与尹家相熟时,晚饭吃得多的小晨已打起了瞌睡。
月华静静洒落在长窗外的水面上,几只水鸟时不时地鸣上一声半声,夜色太深,尹初棠看不分明究竟有几只,她轻轻叹了一声,宋妈妈忙问:“可是老奴说得太多了,也是,大太太与府中三位小姐都在,必看顾三小姐周全。”
尹初棠转头道:“那倒不是,只是今日小绿有些没精打彩的,宋妈妈你说,它是不是被鱼儿吓着了?”
这几只水鸟是前些天才飞来的,该是看上园子水好留恋不走,倒让尹初棠惊叹不已,还给它们一一起了名字,其实有只毛色花绿的鸟儿不怕生,常在窗外叫着飞来飞去。
宋妈妈眯着眼朝外看了看,笑道:“是没以前精神。”
大晚上的就算是鸟儿也要睡觉了,哪还有白日的精神头。
几个小丫鬟们都贪水阁凉意,也守在外堂,叽喳地抢着道:“我知道,它的心上人走了,自然没精打彩。”
今日这三个字可不是尹初棠头一回听到了,她点点头问道:“心上人?”
“就是头顶上有撮白毛的那只,这几日天天来找它,今日不见,想是不再来了。”
夏虫啾啾声中,小晨昏昏欲睡之时,忽听自家小姐慢悠悠地道:“原来那只头顶白毛的是小绿的奸夫呀。”
小晨瞬间瞌睡全无,小丫鬟们也没了声响,薛娘正打着扇子,忽听此语,张口结舌了半天,宋妈妈咳了一声,近日常被小姐冒出的惊人之语惊住,如今慢慢习惯,只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尹初棠又问:“诗词中但凡为了心上人便死生契阔,父亲案桌上的案卷也写的有,若女子杀夫弃子,多半是有了奸夫。啊,还有苟……”
薛娘子猛咳打断她的话,看向宋妈妈。宋妈妈只得无奈地道:“非是这个意思,无媒苟合者为奸,这个,总之,三小姐切不可在人前说这些,女儿家是不该问这些的。”
“既是不让问不让说,为何又会心仪呢,岂非自相矛盾?”
若是三太太在,何至于三小姐连这些女儿家之事也懵懂不知,宋妈妈看着尹初棠,满眼怜惜,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说什么,只得含糊道:“女儿家年纪大了自然会嫁人,这个,嫁了人自然是要喜欢自己的相公,到时候三小姐就懂了。”
从前并无人与尹初棠说过这些,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问道:“我……也要嫁人吗?”
薛娘终于想到自己要说什么,“自然,老爷来信说了,此事交由大老爷先行相看,待有了眉目老爷自会回来亲自为小姐挑选夫婿。”
对,万事有老爷呢,薛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挑个像鱼儿这般懂事的就好了。”尹初棠笑眯眯地决定道,屋中人全都看向了一只白色的猫咪。
鱼儿听到自己的名字,长长地叫了一声,又到了它出动的时刻,三两下便窜进了黑夜中。
“薛娘,不知道湛隐现如今在做什么,我想和他说说话呢。”鱼儿最近跑野了,每晚都不见影子,京城似乎改变了每一个人,就连薛娘死气沉沉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光彩。
薛娘才放下的心又纠结起来,湛隐对小姐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人,可他是个和尚啊,小姐完全是个孩子心性,不怕不怕,过几日去候府赴宴,待大老爷挑中的几个人看了再说,必须挑个好的。
夜色静静笼罩着京都万户,独有城西一处烛火彻底不熄,占地极大,青砖黛瓦高台连阁,乃是国寺西明寺。西明寺是太宗立朝时所建,至今不过数十载,乃是皇家亲封护国寺,住持清林方丈德高望重,佛法高深。
值此夜深人静之时,清林方丈没在静室中打坐修行,却率十来个灰衣僧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寺外,在一处偏僻之地静候了半晌,才看到一个老和尚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清林迎上前施礼号佛,恭谨持礼,随行的僧人均目露讶异,西明寺是国寺,方丈地位尊崇,就连朝中大臣也不敢怠慢,何以会对老僧这般?
黑暗之中也看不分明老僧的面容,只瞅着他衣裳有些邋遢,边回礼边道:“劳方丈久候了,自城南走到城西,贪看红尘世景,慢慢行来竟用了好半天功夫。”
竟是在朱月街修行寄居的玄真和尚,他在清林方丈身后的僧人身上一扫,并未说什么,清林却有些赫然,挥退僧人命他们先回寺去,又出言解释道:“大师已近仙家,怕是不惯这些排场,可清林如今主持一寺僧务,有时不得不如此行事,莫怪。”
“非是我在笑你,却是佛祖见了会嗔笑,出家人本应跳出五行天地外,你如今俗务缠身是实,可比宫里陛下还难见一面,我在觅云寺挂单几日,来这里三次都未能见到你,只好托请寺监传书给你了。”
清林也十分无奈,如今佛门弟子多如此行事,城中贵人以求得高僧庇护为好,供奉时相互攀比,他以修行之名不见外客,才避开了许多烦扰俗事。
玄真摇头道:“怪不得那小姑娘说我等不耕而食,不织而衣,这都不是虚言,佛门弟子遍布天下,虽兴盛万分却也令人忧心。,
小姑娘?清林不知哪里来的小姑娘竟敢在玄真面前放肆,仍辩解道:“此话却有些偏颇,我佛慈悲,自立教以普度众生为志,弟子们也一心修行,如何能拿那囊虫与我等相比。”
玄真叹道:“但愿吧,此番我去了一趟北边,那里民风淳朴,却教派杂乱,只说天下人笃信佛教,你也要多卡走看看,莫学天智总呆在寺中不走动。”
提到天智,清林默不作声,二十年前在守心台,圣上亲自封赏天智等三位法师,可称佛门盛事,三位法师在僧俗两众之间的声望无人可及。后来圣上曾下诏请天智住持西明寺,他却辞诏不受,禀明陛下将一应事务交与了清林,远离京都去了西凉,在大兴善寺一呆十多年,弘扬佛法,度化教民,大兴善寺才名声鹊起,隐有西北众寺之首迹象,可以说大兴善寺如今的地位都是因为他的到来。
玄真继续道:“能将福祉带到边陲之地,天智功不可没。”
清林目露感伤,守心台是佛门弟子讲经辩法之地,天智大师等人讲经时他都在场,虽然后来天智大师行事令人难以琢磨,可确实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他掏出一封信交与玄真大师,道:“年初时天智大师曾命人送了封信,要我转交给您。”
玄真收了信并没有看,清林又道:“天智大师西去之事有些蹊跷,据说遗骨都没有找全,崇玄署只说在查,却又秘而不发,难道大兴善寺一案就此搁置了不成?”
“此事你不必问了,天智已然西去,何必执着究竟。倒是另外还有件事,寺监说天智有一记名弟子,自小研习佛法,此时已经动身送遗骨上京,名叫湛隐,届时会到西明寺挂单寄居,万不可再被挡在寺门外。”
西明寺近来门规愈发大了,玄真大师三次入寺都未能得见清林,虽与他衣着不甚讲究有些关系,可佛门清修之地,一味学高门贵族一般先敬罗衣再敬人也不合适,清林低头应下,才说到今晚的正事。
“大师,还有一事,陛下之前有意请天智大师回京,是想请他出任僧录司正印,统领各州僧正及天下僧侣事务,如今他已西去,谁来出任此职,还需有个说法,不知大师可知?”
“统领天下僧侣?这些世俗之事有崇玄署和寺监理会,出家之人应斩断尘缘,谁来出任也不该是我佛门中人去管。”
这些年清林虽然主持着西明寺一切事务,但玄真知道他一向不将此类虚名放在眼里,是谁托他来过问自己的意见?
清林急道:“可这僧录司之事是大事啊,出任之人必须要天下各寺信服,否则……”
玄真不待他说完便打断,“否则怎样,难道佛祖会因为我们没抢着去做官便会降下神罚?僧人便不用修行了?当和尚只要念好经打好木鱼多行善事就行了,就算天智没有西去,你看他是否会接任此职,这天下百姓才是我们该庇护的。”
当和尚只要念好经打好木鱼多行善事就行了,道理太过简单直白,清林方丈细细想了一会儿,哑然失笑,此言确实不差,他亦是修行多年的得道之人,便也丢开僧官一事,道:“大师如今在觅云寺挂单,不若移驾西明寺,我也好多多请教。”
玄真却笑道:“西明寺庙大规矩多,还是觅云寺呆着舒坦。”
清林持礼送玄真远去,默立念了段经文才归寺,先头被他打发回来的弟子均等了许多时候,领头的灰衣僧人是他亲传弟子,名空慧,问及僧官之事,清林叹道:“玄真大师今夜一语问破我心中魔障,近些年我差点失去了本心,僧正一事想来自有皇命,非我等费心之事。”
空慧闻言犹豫地道:“可是天道大师与师伯那里……”
“他们若有意出任僧录司之职,便自已去向玄真大师请教,不必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