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78、第七十七章

　　冬夜的风，凉得刺骨，冷彻心扉。屋院中两个生死离别的人静静相望，半天没有声息。月弧依旧躲在云层中不肯露面，似乎也被这意料之外的相逢惊得停住了脚步。

　　黑夜里，男人的面目模糊不清，但是君绮罗知道，眼前的他就是自己想忘记却一直镌刻在心的耶律烈，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发觉已经颤抖的出奇：“耶-律-烈！是你？”

　　庭院中的男子动了动身子，迟迟没有迈开脚步，仿佛被什么打击的失去了力气，低沉的声音满是伤痛：“怎么了？怀了我的孩子，却不想和孩子的父亲相认吗？君绮罗，你好狠的心！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命丧狼口吗？你不是千方百计也要逃离我的身边，宁愿让我伤心欲绝也不肯留下只言片语吗？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利用完了就抛在一边，还想趁我不知道时毁了我的孩子！如果你痛恨的是我，为什么要冲无辜的孩子下手！！”

　　“不——！不是的！我没有那么想过！”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让君绮罗再也装不了无谓和坚强，她迅速打开门跑到耶律烈身边，墨黑的长发如丝锻般飘荡在身后，又洒落在白色的寝衣上。跑到男人近前，君绮罗看见他苍白消瘦的面容，痛楚憎恨的眼神，心中如万箭穿过，再也抑制不住眼泪痛哭失声。“烈，对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我们两个人不能跨越的太多太多，这个孩子如果留下，你让他如何立足于世？母亲在宋朝女扮男装，未婚生子；父亲是辽国皇族却和母亲为敌，他一出生就是两国都不能容下的孩子，你想让他低到尘埃、让他丧命吗？”

　　耶律烈闻言怒不可遏，双手箍上绮罗白-皙的脖-颈，咬牙切齿的说：“我的孩子不会无处立足！你不要他我要他！他姓耶律，他哪也不会去，只能呆在我身边！君绮罗，我那么掏心掏肺的对你，自认对你无半点欺凌，就算是与你相合也不曾强-要过你，为什么你非要骗我！非要我孩子的命！你这个冷血冷情、心如蛇蝎的女人，你不配做母亲，你更不配活着！既然我留不住你在身边，就让我亲手毁了你！！”说罢双手越箍越紧，掐-的绮罗几乎喘-不过气来，下意识抠住他的手腕用力挣扎。

　　“烈……咳咳……耶律烈……放开我！放开我！咳咳……”君绮罗只觉得胸腔憋得要爆炸一样，眼前满是金星“烈……我不想杀了他……真的不想……咳咳……我是没办法……我……爱……你啊！”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耶律烈呆了一呆，双手不再继续加力，他低头看着已经几近半昏的女子，嘴角浮起一个凄凉的笑容：“爱？你还敢说爱我？一直是我追逐你的脚步，你的目光，你何曾真正敞开心扉面对过我？我把我的尖牙，我的利爪全交给你，满心愿意被你征服。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如此费尽心力，让我如此专注，可是你根本不屑我的感情，把它们统统抛在一边远走高飞！君绮罗，现在你和我谈爱，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你用如此珍贵的感情来欺骗我，只能更增添我对你的厌恶和憎恨！！”耶律烈越说越激动，双手复又掐紧绮罗的脖颈，怒吼之声响彻在她的耳边“既然你说爱我，那就成全我对你的恨，在地狱里继续爱我去吧！”

　　君绮罗闻言如遭雷劈，眼睛直直的看向面前狰狞的男人，心中无限悲凉：自作孽，不可活！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爱就爱的热烈，恨就恨得绝情，如果不是自己默认了他的爱，又欺骗他假死逃脱，怎么会让他如此伤心，如此憎恨！罢了，还有什么意思呢？自己没有勇气生下孩子，他也被自己伤透了心，所爱之人全都留不住，好累，好累啊。如果下地狱能抑制住此刻的心痛，那就如他所愿，和孩子一起死在他手里吧！

　　思及此，绮罗慢慢闭上了眼睛，双手无力的垂下，任由耶律烈越箍越紧，放弃了挣扎。眼角处，两行清泪无声的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流向脖颈，打湿了耶律烈的手，也灼痛了他的心，他猛地推开眼前将要窒息的女人，痛苦的嘶吼着：“为什么你要放手！为什么不再挣扎？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睁开眼睛看着我，看着我怎么让你下地狱！怎么让你和我一样痛不欲生！”

　　君绮罗被他大力推开，一个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黑发纷乱，满身狼狈，空气蜂拥而至冲进胸腔，让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咳，烈，对不起，对不起……我好累，好想一睡不醒！咳咳，如果杀了我能让你不再伤心难过，我情愿为此而下地狱！”生死瞬间的徘徊，让她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感情，终于敞开了心扉：“但是我爱你不是假的，更不是在骗你！我也许对感情是后知后觉，那也是因为我肩负的东西太多，不愿去想，不敢去回应你。烈，咳咳，我没有办法站在你身边，看着你被世人议论，被族人唾弃，让你的父王在九泉之下失望伤心，灵魂不得安宁！你是辽国皇帝最看重的臣子，是手握重兵、撑起辽国半壁江山的北院大王！可是你的妻子却是一个普通的汉人，你的孩子是一个不能继承世子之位的辽汉混血儿，如果两国烽烟再起，我们将如何相处？皇帝命令你荡平大宋，杀尽汉人，你要连我也杀了吗？如果你的双手沾上了我家人的鲜血，我就是和杀父仇人同床共枕，难道我要告诉我们的孩子，你的阿爹杀了你的外祖吗？烈，请你原谅我吧！如果你不肯原谅我的不辞而别，那么就当我真的死在狼口，从此相忘于天涯，就当过去的事只是一个破碎的梦。即使有一天你杀到君府，我也不会跪地求饶，能死在你的刀下，也好过被你憎恨一生！因为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耶-律-烈！”

　　绮罗伤心欲绝的表白，让耶律烈心如刀绞，他似承受不住一般后退两步，仰头任眼中热泪滚下，看着地上低声哭泣的女人，他多想伸出手去把她揽入怀里，紧紧抱着不再放开。可是这样做又能如何？她还是不能和自己走，自己也不可能为了她放下大业，正如绮罗所言，两个人不能跨越的太多太多，除非有一个人肯放下一切。即使这样，未来也有很多路要走。为什么要相见？为什么要相爱？为什么要彼此折磨痛苦不堪？如果这就是爱的代价，这代价太过沉重，沉重的让人承受不起！

　　耶律烈渐渐收敛住情绪，压抑着心中的伤痛慢慢转过身去，双拳紧握，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他艰难开口道：“既然相爱不能相守，那就照你所言，不如相忘于天涯。但是如果你敢毁了我的孩子，我一生都会憎恨你！君绮罗，你好自为之吧！后会无期！”说罢迈开沉重的步子，踏着黑暗离去。月弧悄悄的伸出头，小心翼翼的洒下一丝光华，男人离去的背影看在绮罗的眼中，像是永远走出了她的生命。君绮罗挣扎着站起来，朝着耶律烈离去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追去，虚弱的身子蓦地一滑，又重重的跌倒在地。下腹升起撕裂般的疼痛，连同心中重创的伤痛让她终于隐忍不住，一手撑地，一手向着耶律烈的背影努力伸出，好似要抓住他在自己眼中最后的一丝影像，失去挚爱的绝望让她含泪嘶喊着：“烈，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好疼啊！我好疼啊，烈！不要走……”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昏迷。

　　月弧静静的挂在树梢，像是冬夜里即将飘下的最后一片叶子，又像是有情人眼角的那一颗，将落不落的，晶莹泪滴。

　　呼啸的寒风拍打在窗扇上，响起一阵啪啪的声音。清冷的屋子里，床榻上有个人微微一动，慢慢睁开了眼睛。君绮罗看着床幔上低垂的五色流苏，像是魂魄刚刚在体内苏醒，迷蒙茫然。突然，她想起前夜的遭遇，惊得双手伸向了腹部：“孩子……”平坦的小腹没有任何异样的不适感，只是有些冰凉。君绮罗呵呵双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揪紧的心一点一点的放开，渐渐落回了原处。躺了一会儿，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看着渐渐变亮的窗扇，君绮罗慢慢的坐了起来。

　　昨夜，是他和自己的永诀吗？君绮罗呆呆看向房门，那……又是谁把自己抱进屋子，盖好被褥呢？难道是……他又回来了！绮罗来不及穿鞋，穿着袜套奔向房门。是烈！他肯原谅自己了？双手刚要触及门板，从怀中“吧嗒”掉下一个物件，绮罗低头看向地面，伸出去的双手就这样定在了半空。

　　柔弱的身子缓缓跪下，一双颤抖的手拿起掉落的物件，君绮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个包的结实的纸包，是一个应该在昨夜融化在杯子里，泼洒在地面上，被两人遗忘的纸包！她比谁都清楚这纸包里装的是什么，为什么今天会好端端的揣在怀里！

　　惊惶的女子迅速转头看向桌面，四个茶杯完好无损的围在茶壶四周，地面上没有任何碎片和水迹，昨夜那令人肝肠寸断的相逢原来只是一场梦！一场梦！一场梦！！

　　“啊！——”绝望的呼喊回荡在屋宇中，惊得庭院里最后一群雀鸟扑簌簌的飞起，四散而逃。君绮罗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大声哭泣起来：“不，不是的！那就是他，那就是烈，我现在是在做梦，我还没有醒！”她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披头散发的奔向床榻，把头扎进被子里裹得严严的“这一定是梦，天还没亮，我还没有醒！杯子是碎的，药水已经撒了，烈来过了，他一定来过了！来-过-了！呜~~~”自欺欺人的话闷闷的从被子里传来，让人闻之心碎。理智与感情，现实与梦幻的撕扯让绮罗的精神几近崩溃。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管门外的人拍打了多久的门板，她只是躲在被子里一直哭一直哭着不肯出来，直到一个焦急的身影撞开了房门，把她从被子里扯了起来，她终于忍不住趴在来人怀里哭喊道：“他走了！怎么办？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