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183、番外四

　　草原上的蒲公英又开了，满地金黄色的小花倔强向天。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
　　近，踏的天地都震动起来。我快速冲出帐房跑向围栏，果然看见哥哥带着一队人
　　马满载猎物向这方奔来。白马上的少年英武非凡，像是长生天派来凡间的使者，
　　我听见哥哥冲着我大声叫喊：“阿宁，有狐狸！我捉到一只白狐！”

　　我叫耶律宁，是大辽北院大王的女儿。我的阿爹是大辽赫赫有名的战神，我
　　的阿娘是一个美丽聪慧的汉族女子。我哥哥耶律础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俊秀少年，
　　也是北院王府世子，想嫁他的女孩像草原上的羊群一样驱也驱不散，而我，就是
　　爹娘和哥哥最宠爱的宁小郡主！

　　阿爹说，我出生时，正逢他刚刚击退西夏进犯的军队，取得大胜。皇帝伯伯
　　看到捷报非常开心，说我是天降福星，亲自给我赐名为“宁”。这无上的殊荣在
　　哥哥眼中却不值一提，他一直怪里怪气的叫我“送子娘娘”，因为我出生前，他
　　一人在爹娘膝下称王称霸了好几年，等我出生后这几年里，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接连降临人世，家里一下子多了四个孩子，哥哥觉得自己被扔到一边没人关心了，
　　万分委屈的跑到阿爹跟前大声抱怨，被阿爹一鞭子抽出了房间。不过哥哥的抱怨
　　显然得到了长生天的怜悯，自小妹妹出生之后到现在，娘果然再也没有怀孕。

　　虽然哥哥嘴上不饶人，可他仍然是一个好哥哥。他疼爱我们几个弟妹甚于他
　　自己，有什么好东西都喜欢和我们分享，对我们的无理要求也常常尽力满足。阿
　　娘嫌弃他精力太过旺盛，让她时常受不了的抚额叹息，不过哥哥从不将阿娘的嫌
　　弃放在心上，对阿爹阿娘更是尽心孝敬，所以对于他偶尔的冲动之举，阿娘也就
　　将就忍耐了。

　　作为和哥哥年龄最接近的妹妹，我知道在他大大咧咧的外表之下，其实有着
　　一颗非常敏感的心。因为我们几个都是辽汉混血儿，阿爹的府里除了娘亲再无其
　　他女子，所以有时我们和同龄人在一起玩耍时，常常被他们嘲笑阿爹是被汉族妖
　　女所迷惑，才生下我们这些血统不纯的狼崽子。开始我只会哭着跑回娘的身边，
　　在她温暖的怀抱中寻找安慰。直到有一天我再次伤心回家，哥哥一把拉起我拖到
　　了他的院落。

　　“以后谁再欺负你，不许去烦阿娘，告诉哥哥，哥哥帮你出气！”少年嘶哑
　　的声音在夕阳下还有些稚嫩，我依然记得哥哥当时涨红的脸颊，和身侧紧紧握起
　　的拳头。

　　“为什么……不能……告诉娘……为什么……我们要……被欺负？”年幼的
　　我大声抽泣着，看着哥哥单薄的肩膀，毫无一丝安全感。哥哥的额头青筋绷起，
　　咬紧牙说道：“因为阿爹经常不在家，阿娘知道我们在外面被欺负，她会伤心，
　　会流泪！他们嫉妒阿爹战功赫赫，嫉妒阿娘能献出富国的良策，在我们身上他们
　　只能看到自己的无能，所以就想办法欺负我们，让我们臣服。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阿娘是汉人怎么了？阿爹只有一个女人怎么了？只要我们自己过的比他们好，比
　　他们开心，他们就只能永远嫉妒我们！”

　　“可是，哥哥……我怕。”小小的我并不明白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只是害怕
　　那些人不屑的白眼和恶意的嘴脸，哥哥轻轻擦干我脸上的每一处泪水，把我揽在
　　怀里坚定的说道：“宁儿，哥哥以后一定会变得更强！我会保护你们，保护阿娘，
　　再也不用受别人的诋毁！”

　　十岁的少年胸膛并不宽阔，而我却在他的怀抱里找到和娘怀里同样的温暖。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就有了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他会在我被欺负时挺身而出，为
　　我和弟妹们出手，或者替我掩盖下身上的伤痕，一起逃过娘亲疑惑的眼神。渐渐
　　地那些贵族孩子们都知道哥哥是有名的不好惹、不要命，加上他文武骑射格外出
　　色，不但欺负我们的人越来越少，反而随着他年龄的增长，通过我给他传情的信
　　件越来越多。我自认为武功上帮不了哥哥，就在嘴皮子和内里上下功夫，我拼命
　　读书，女孩要学的技艺我也努力争得头筹，阿娘身边夸奖我的贵女命妇数不胜数，
　　她的表情也越来越温柔谦和。只有阿爹出征回来时看见我的变化，惊讶的对娘说
　　道：“宁儿的嘴上功夫，快追上你了，君公子！”每每这时娘的拳头便只轻不重的
　　落在阿爹的肩上，然后被他哈哈大笑着一把拉进怀中。

　　哥哥跳下马，拎着一只拼命挣扎的白狐笑着向我走来。十四岁的哥哥有着草
　　原男子没有的俊秀模样，身材却如阿爹一样高挑健壮。其实在其他少年还为谁的
　　刀鞘宝石更名贵绚丽争执不下时，哥哥早就随父亲出征过不下四五次了。过早的
　　军营生活让他比别的男孩子更多一份成熟和杀气。记得半年前有部落叛乱，哥哥
　　作为辅助先锋随阿爹的大部队出征，大战之后追击败退的头领时，哥哥一马当先
　　追逐敌军而去，失踪一天一夜之后，带回了对方头领的首级。皇帝伯伯在朝堂上
　　当着众人的面夸奖哥哥“更胜乃父！”阿爹当时笑的春风得意，回家却关起门来
　　狠狠抽了哥哥一顿鞭子，抽的哥哥满屋逃窜嗷嗷直叫。我猜是因为他在家宴上一
　　时高兴说漏了嘴，吓得娘亲当场昏了过去。

　　夕阳在哥哥的身上描画出一道金黄色的轮廓，我听见身后帐门开了又关，眼
　　角扫到阿娘迎风站立的身姿。她是在看哥哥，还是在透过哥哥，想念着远方的大
　　哥？从我记事开始，每年一有时间，就会陪着娘去往宋辽边境的叶家，与来自大
　　宋的君家大哥会面。我们几个都知道，阿爹和娘亲把一个孩子留在了遥远的江南，
　　那是和草原截然不同的另个天地。虽然大哥和哥哥长得如此相像，可是一方水土
　　养一方人，即使穿上同样的衣服，他们还是有着轻易能辨出的不同气质。大辽和
　　宋朝和平相处这么多年，边境上的城镇一年比一年繁荣，过境买卖的商家也大有
　　人在。自娘生下我，后来又有了弟弟妹妹，每年万里迢迢来此会面顺便经商，就
　　成了大哥必做的事情。开始是邵舅舅和咄罗奇大叔相陪，后来有了活泼可爱的小
　　姨。有一年，竟然还看见了外公和温柔的二姨！每当这时候，阿娘的眼泪便像青
　　川水一样长流不息，一点也不似她在辽国面对那些口出恶言的贵女命妇时那份沉
　　着和精明。

　　大哥刚来时，与我们并不亲近，哥哥说他心里有怨有恨，让我不要气恼他。
　　阿爹和娘每次面对大哥，那份慈爱和耐心比对我们几个加起来还多，可是大哥总
　　是不冷不热的，让娘很是为难。后来哥哥实在看不下去，约大哥出去打了一架。
　　等到鼻青脸肿的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到众人眼前时，我看到阿爹微微笑了。自那
　　以后，虽然大哥说话还是不多，和娘呆在一起时也是别别扭扭的，但是哥哥说娘
　　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

　　噢，对了，上次大家见面，还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哥哥在边境游玩一时
　　手欠，救了一对被马贼劫掠的父子，结果他被马贼盯上不依不饶的追杀。等到阿
　　爹知道消息带人去救时，只看见哥哥的马被砍断了前腿死在一处山崖边。阿爹大
　　为震怒，一边命令亲卫血洗马贼老巢，一边派人到处去找，最后还是大哥凭着直
　　觉找到了挂在山崖下大树上的哥哥。大哥一声不吭的抢过绳子下崖救人，却不想
　　没等给哥哥系好绳子，两人踩断树枝吊在了半空中。大哥死死拉着哥哥的身子一
　　直不放手，直到阿爹等人七手八脚把两人拉上来时，才发现大哥的小指骨都已经
　　扯裂变形了，拽着绳子的另一只手上全是鲜血和破皮。回到家里阿娘抱着他们两
　　人放声大哭，我发誓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阿娘哭成那个样子。后来阿爹拉开他们时，
　　哥哥们的眼睛和脸都是红红的。从那之后，大哥的书信渐渐增多，两个哥哥之间
　　也有了很多话题，我偷偷听见阿爹对着阿娘慨叹着说：“十四年了，终于可以放
　　下了。”

　　十四年对于爹娘和哥哥们来讲，是一家团圆的幸福岁月。可对于某些人来讲，
　　却过得似苦似甜，度日如年。咄罗奇大叔追了小姨那么久，还是没得到她许嫁的
　　承诺，年年被阿爹骂的一塌糊涂。可是我倒觉得，小姨只对大叔一个人凶，这本
　　身就太不正常！要是哪天大叔心灰意冷，消失了，逃走了，小姨会不会感到无人
　　可骂，分外寂寞呢？邵舅舅还是形单影只一个人，小姨却偷偷告诉我说他那个特
　　别精致的剑穗是二姨送的，不知道他要是成了我二姨夫，阿爹是让娘称呼他二妹
　　夫？还是邵大哥？肯定不是“铁民”就对啦！

　　我喜欢我的家人，即使我的身体里流的不是纯正的契丹血脉，即使我不是最
　　高贵的公主，可是我的家人疼爱我、呵护我，我也同样爱着大家。我爱看爹娘恩
　　爱相对时的微笑，我爱看哥哥比赛获胜后的大呼小叫，我爱看大哥在我身后默默
　　保护我的身姿，我爱看咄罗奇大叔和小姨的爱情长跑；我爱听弟妹们围着我叽叽
　　喳喳的叫着阿姐，我爱听草原上狼群们的长啸，我爱听遥远神秘的傲龙堡故事，
　　我最最爱听蓝天白云下万马奔腾的雷鸣声响彻云霄……

　　“喂！小宁儿！你傻了？”一张哀戚的狐狸脸放大在面前，我下意识的向后
　　跳了一步，果然看见哥哥莫名其妙的坏笑。

　　“哎呦！小宁儿，你这表情……是被哥哥的英俊潇洒迷倒了，还是看见哪家
　　小子痴迷动心了？喂，你才七岁哎！别那么早看上别人行不行！要是让阿爹知道
　　你喜欢别人，为别人发呆了，他会提刀劈了那人的！”

　　“谁动心了？宁儿吗？”阿爹阴沉不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哥哥和我都浑身
　　一抖，一同朝后面看去，果然看见阿爹拿着弓箭站在娘身边，低头让娘为自己擦
　　汗。

　　“哥哥，都怪你！你给我站住！！”我不过一个眼神，哥哥立刻了然的边喊边
　　向远处逃去，看着我俩假意追逃的身影，随风传来爹娘无奈的声音——

　　“臭小子！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口无遮拦！”

　　“这是他俩感情好！不过宁儿确实应该离础儿远一点，那小子鬼主意太多。”

　　“鬼主意太多？还不是像你嘛，君当家！”

　　“你也不赖啊！叶公子！”

　　“嗯，难得听见夫人夸奖，本王真是心花怒放，晚饭……不吃了！”

　　“我已经叫人……哎呀，你抱起我干什么！快放下，这么多人……快放下！
　　你要去哪儿啊？”

　　“去——吃——你！”

　　“耶律烈！”

　　“叫夫君！”

　　“狼之子！坏人！”

　　“嗬，我看你中气十足的很呐！晚饭不用吃了，夜宵也免了罢，直接吃明天
　　的早饭好了！”

　　“耶……唔……”

　　帐帘飞落，隔断了一切视线和声音，远处的我们还在浑然不觉的卖力演出着。

　　草原上，天好蓝，云好白，草好青，一切，好美，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