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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番外的番外一 ...

  •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又是一年春光至,碧波粼粼柳如烟。一大早,君家大宅的门口,一辆马车就静静等靠在石阶旁,马儿俯下头无聊的啃着青石路缝隙间钻出的嫩草,不时甩甩尾巴,喷喷鼻息,在金色晨光的照耀下微微躁动。

      “小姑姑,真对不起,若不是硕儿风寒未愈,这一趟应该是我出行的。这下还得劳烦您跑一次了。”朱红色的大门旁,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瘦高男孩不安的拉着一位女子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之色。被他拉住的女子梳着未婚女子的发式,高挑的身上穿着最新样式的淡紫色天罗烟云锦裙,嵌着紫水晶的步摇在乌发旁微微摇动,看向男孩的眼中满是疼爱。

      “硕儿,你这么说小姑姑可不爱听。难道我不姓君吗?你才刚刚九岁,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龄还是被爹娘拢在怀里疼爱的年纪,你却和爷爷还有邵总管已经跑遍大半个江南了。君家产业众多,经过之前的内斗之后,这几年刚刚缓过气来,我们这些大人们难道要让一个孩子冲在前面?自己躲在背后混日子吗?”看着君硕难过的小脸,女子捏捏他的脸颊故作轻松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谁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去吧!无怪乎我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性格古怪到没人要,眼孔朝天贪恋富贵,一心一意想攀高枝是吧?无所谓,我的时间那么宝贵,我只想留给需要我的人。这些话他们也说了那么多年,自己都觉得无趣了,要是我真的每次都气的要死,才正中他们下怀!”

      “可是小姨……”君硕刚有些担忧到忘情,女子马上纠正道:“是小姑姑!你时刻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她俯下身,看着眼前面露倔强的男孩柔声说:“爷爷这些天身体不适,需要你悉心照顾;二姑姑和邵管家出去收账还没回来,家里一大摊子事情等着有人来处理,你若是不能振奋起来,小姑姑怎么能放心离开?”她叹了一口气,双手放在君硕的肩头,低声说:“前几天那个暗中投毒想害你的丫鬟,自尽后已经拉出去埋了,她全家也早就搬走了。若不是你阿爹和你义父派来的人及时发觉……硕儿,把你放在家里,小姑姑也是不放心,可是那边接连几笔生意遭抢,对方的手段莫测至极,好像摸清了我们的底限和出价,我如果不去,我们君家的招牌就要砸了。记住小姑姑的叮嘱,凡事一定要谨慎小心,你现在是君家唯一的继承人,你爹娘把你托付给我们,小姑姑就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之辈称心如意,让某些丧家之犬卷土重来!”女子双眸中满是愤怒和戾气,如此卑鄙手段对付一个孩子,那些人还真是贼心不死,禽兽不如!

      “硕儿记住了,小姑姑。你也要万事小心,硕儿真希望自己明天就长大,好早些让爷爷和姑姑们卸下重担,让那些觊觎我们的人死了那份心!”清秀的脸庞上隐隐有着怒火,少年的双眼中透露着不似于这个年龄的早熟。他从怀中掏出个荷包,塞到女子手中说道:“这里面的符是保平安的,听说很灵,小姑姑你带在身边稳妥些。”女子惊讶的看着手里的精致荷包轻声说道:“这个……这个是你娘特意为你求的,你怎么能给我呢?硕儿,这里面装着是你娘对你的祈祷和期盼,千万不要随便给别人,要贴身放着!”

      君硕见状连忙推回去,小声嘀咕道:“小姑姑不是‘别人’,况且我还有狼牙呢!再说,再说这庙里都有的东西,给谁都一样!”

      “硕儿!”女子刚要训诫他,见他将眼神偏至一旁,心里叹口气说道:“也许符的样子都差不多,可送这平安符的人心意却是千差万别。你娘一向是不信命的坚毅女子,可是为了你斋戒七七四十九天才求得此符,这份慈母心意,是随便哪个庙里能买来的吗?无论礼物轻重大小贵贱,送给你就说明人家心里有你,更何况是赐予你生命的亲娘!你那些圣贤书,都是白读了吗?”说到最后,女子的声音有些挑高,透着严厉,君硕闻言有些羞惭,红着脸说道:“对不起,小姑姑,是硕儿错了。”女子见状拍拍他的脸颊,眼珠微动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符是给你的,是你娘为你结的善缘,别人拿着反而不妥。你一个堂堂小当家就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记得照顾好爷爷,有什么事派人尽快联系我!”

      “哎,小姑姑,你再等一会儿,罗奇叔叔还没来呢!他……”君硕向大门内看去,里面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响,正要转身的女子瞬间收起微笑,硬邦邦的说道:“他?不用等他了!他昨天不是被官府的霍捕头请走喝酒去了吗?不过是捉住个大盗,还真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一夜不归……此刻还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逍遥快活呢!!他一个外人,不过是受你爹的安排留在此地,堂堂……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驱使动的,我走了,你多保重!”说完不等君硕回神,快速登上马凳坐进了车厢里。驭手得令一抖缰绳:“驾!”几名骑马的护卫围在马车四周缓缓前行而去。

      “喂!喂!小姑姑,小姑姑!!”白衣少年一脸焦急,频频看向身后和远处的大道。这个笨罗叔叔,偏偏这个时候喝多了,还彻夜不归!本来小姑姑就时常对他没好脸色。他呢?一开始总是逆来顺受,闷声不吭,几年过后在君府站稳脚跟,获得爷爷和邵舅舅的首肯,渐渐敢和小姑姑争辩调侃起来。这两人好像天生就不对盘,对别人都能和颜悦色,冷静自持,只有对对方常常互相诋毁,争执不休,二姑姑总说他们真是两个冤家!不过小姑姑出去办事,罗叔叔常常是相伴左右,鲜少有不在身边的时候,这次……唉!少年搔了搔浓密的黑发,无奈的摇摇头,板起面孔挺起小胸膛径直走进了大门。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行,君绛娟放下手中的账本,单手挑开车帘向外望去。快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那些曾经惊心动魄的往事,生死离别的伤痛,都渐渐消弭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父亲全部掌握君家后,身体却一直时好时坏,如今只是心中牵挂尚未成人的君硕,才勉强继续坐着家主的位子;大姐和姐夫远在大辽,虽然暂时不用面对两国交兵的尴尬痛苦,却也时常聚少离多,两年前才又添一女;二姐自义绝后便断了再嫁的打算,一心一意照顾父亲和硕儿,只是眼中的愁绪会在听见女儿消息时常常涌出;自己呢?绛娟自嘲的一笑,恐怕早就成了三姑六婆口中的“暗疾女”、“老姑娘”。从及笄那年,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到如今门可罗雀,世人都觉得她此生是不会嫁人了。嫁人?绛娟眼神微动,哪里有这样一个人,能一直等待自己到硕儿成年?前几年不是没有条件好到足以匹配自己的男子,也不是没有风度翩翩、信誓旦旦让自己心动的男子,只是那个“等”字一说出口,对方便没有了下文。可是让她放下君家,放下硕儿安心出嫁,她自问还做不到。这一蹉跎,什么流言蜚语都泼了过来,她渐渐成了无人问津的女子。再加上十八岁之后她常常替父亲外出行走,又练就了一副伶牙俐齿的好口舌,那些古板严谨的人家更是望而却步,父亲的后悔、大姐的自责她全知道,可是广阔的天地拓宽了她的视野,普通的男子,她还真看不上!

      眼神不自觉向后瞟,官道上除了飘扬的尘土和一脸严肃的护卫,尽是空空一片。还在等待谁呢?还有谁会来呢?将近十年,那个人的心思家里人都懂,只有她不懂,不想懂,不能懂。十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早已渐渐模糊,她也从一个常在黑夜中惊醒的哭泣女孩,成长为独当一面倔强女子。这些年的经历让她明白,眼泪只能流给自己看,什么问题都不能解决,那个起初像影子一样的男子,也渐渐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变得更加内敛深沉起来。可是,看过曾经的他,自己心中的那个良人,不是他,至少不是曾经的他。她解释过,呵斥过,驱逐过,可那个人就像赖上了君家,赖上了自己,即便是在被骂得盛怒时,也只是气急闭了嘴转身离开,再不动她一丝一发。渐渐的她气馁了,随他了,爱跟着跟着,想发火就朝他大喊,甚至有时生意不顺心里发堵时,也挑他的错出气。反正他是不会离开的,最多消失一天,又默默回来。眼见他对自己的事毫不上心,托人说亲的人也渐渐稀少,她反而觉得,有这么个影子在,至少不会感到孤单。

      车帘放下,绛娟缓缓靠向背枕。这次一去最少十天,他,不会再出现了吧?其实硕儿不知道,今天他不现身,不只是由于喝酒,还因为在他犹豫不决该不该赴宴时,她冲口而出、不冷不热的几句话:“听说霍捕头有个妹妹,容貌秀丽女红出色,还识文断字性情温柔,是远近有名的才貌双全。人家既然请你到家里喝酒,那就不当你是外人,说不定你还能成他的妹夫呢!罗将军,好机会啊!”记得当时那个人猛地看向自己,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后急急对报信的人说道:“就说我马上赴宴,不醉不归!!”见他那亟不可待的模样,她心中莫名刺痛,一甩袖进了正房。他第一次没有在房前停留,而是快步回了自己的院落。

      想到这里,君绛娟双手拍拍脸颊,低声自语道:“到底为什么?那么沉不住气?就那么不想让他再呆下去,急着赶他走吗?已经忍了十年,再忍下去有什么不好?说那些话到底想要干什么?傻瓜。”空空的马车里,没有谁回答她,她不禁闭上眼睛,努力摒除着心中纷乱的思绪。

      马车行了半日,到了休息的时候,护卫见路旁树林处有一棵硕大的榕树,弯弯曲曲、郁郁葱葱怕有百年多的岁数,枝繁叶茂,鸟鸣不断,忙对着马车说道:“三小姐,那棵榕树下有现成的石桌石凳,怕是经常有人在此歇脚,小姐闷了大半日,也出来透透气吃点糕点充饥,到了傍晚我们能投宿时再买些精细的饭食。”绛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大榕树下树荫清凉,桌凳俱全,点点头下了车。于是大家四散歇息,车夫引着马匹到旁边水塘饮马去了。

      吃完糕点又喝了些水,绛娟坐不住好奇的起身走向大榕树,榕树低处的枝叶上挂了不少红黄布条,怕是乡民见此树年岁久远,当成树神许愿参拜来了。她刚要踮起脚尖看向最低处那根红布条上留的墨迹,“啪!”一个小石子不偏不斜的打在她的肩头,让她一惊。

      “谁!”绛娟一声低吼,引得护卫们纷纷跑过来询问,见小姐被人偷袭,大家紧张的拔出刀将她围在中间。“啪!”又是一个石子击中她的头,力道不大却也微微发痛,护卫们刚要出手,绛娟恍然向上看去,层层叠叠的枝叶中,隐约有个熟悉的身影懒散的倚在枝杈上,拿起一壶酒仰首喝下,头也不回的说道:“这么久才反应过来,还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看来平日里的训练还不够!”熟悉的声音一起,大家紧绷的身子马上松懈下来,急忙转身面孔发热的说道:“罗教头,属下惭愧!”树上的身影微微一动,却半点没有下来的意思,只是偏了头对着护卫们说道:“这里有我,你们一旁休息去吧。赶了半日路也累了,轮流歇一会儿。回去再好好调教你们!”听到他如此说,众人面露苦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四散休息去了。

      树下的女子乍见到熟悉的身影眼前一亮,却又慢慢暗了下去。两个人一上一下,半天谁也没说话。绛娟慢慢将身子靠在树干上,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声音,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就会装神弄鬼的!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打劫吗?”

      “打劫?”树上的咄罗奇嗤笑出声:“你这话本看多了吧?有劫匪自己暴露自己的吗?”

      绛娟抿抿嘴,岔开话题说道:“你不是被霍捕头叫去喝酒吗?”

      “喝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回来?那昨晚一夜未归的不是你喽?”

      “你怎么知道我一夜未归?你在关心我?”

      “你还没醒酒吧?我是怕耽误正事!果然……”

      树上的人又没了声音,绛娟想要离开大树回到马车上,又觉得自己会失了底气,想到他昨天那着急离去的样子,她咬了咬嘴唇,含糊说道:“昨天……喝的尽兴吗?听说霍捕头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她娘子厨艺了得。”她停了停,继续平淡的说道:“霍家小妹,是不是如传闻那般容貌秀丽,宜室宜家?”这句话一出,她没看见树上的人猛地回过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绛娟仍然自顾自的在树下说着,越说越流利:“如果霍家小妹真的那么好,我看你也对人家上上心,你都老大不小了,虽然在君家做教头不比你之前的身份,可是你早晚会回去,恢复身份也算个好归宿!或者你看不上这边的女子,想要回去再娶妻?也是,就你那脾气性格,江南的女子估计也不适合。像石堡主和她夫人那样的眷侣还有人说不般配,何况你这虎背熊腰的一个人。不过你罗教头年纪这么大,再不娶妻还会有人嫁你吗?不是我说你,我君家给你的例钱也不少,就算一边娶一个都没问题,你……啊!”一声低呼自她口中溢出,眼前身影一晃,她便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提到半空,坐在了树杈上。

      “你你你,快放我下去!”绛娟见刚才在眼前的石桌被高高甩在脚下,周围全是繁茂的树枝树叶,吓得连忙抱住了身边的“树干”不敢放手。低低的笑声从“树干”处传来,咄罗奇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以前怎么没想到,拉个人一起坐在树上看风景?一个人时总想喝酒,有个人陪着,心情都不同了!”

      “大块头!快放我下去!”细瘦的女子见自己抱住的是男子的身躯,连忙放手下意识的推向他,被男子一把捞了回来吼道:“再退就掉下去了,你不想摔死就给我老实点!”

      犹自挣扎的女人一愣,难以置信的说道:“你敢吼我?你敢吼我!”眼见小脸上情绪要暴走,男人老神在在的插道:“霍家小姐果然不错!”短短一句话让绛娟瞬间闭了嘴,见她一副等待又害怕下文的样子,咄罗奇唇角扬起继续说道:“确实如传闻所说,容貌秀丽,性格温柔,心灵手巧,宜室宜家。霍捕头夫妇人也很好,他兄妹父母早逝,霍捕头就像霍家小妹的父亲一样疼爱妹妹,他邀请我去他家,也有亲近的意思,所以……”

      “所以?”晶亮的黑色眸子像含足了泉水的黑色玉石,莹润美丽,又小心翼翼。咄罗奇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双眸,着魔般的轻声说道:“所以,我拒绝了。”

      “拒绝?你拒绝了?”绛娟诧异的神色取悦了壮硕的男人,他趁她出神之际悄悄将她拢在双臂里,慢慢说道:“因为,我喜欢的,不是那样的女子。我喜欢活泼生动胜过温柔端庄,我喜欢倔强坚毅胜过柔弱妩媚,我喜欢笨拙努力胜过聪慧安逸,我喜欢口是心非、言不由衷胜过千依百顺,我喜欢的不是她,是……”他停了下来,见面前的女子脸色微白,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总之,她再好,不是我喜欢的,我不要。她若想要,我也给不了。”

      我不要,我也给不了。君绛娟慢慢低下头,心中一片黯然。你想要的,我也给不了,你还在傻的坚持什么呢?笨蛋。

      “那你可是要后悔了,大块头。她可是很多人心中的贤妻标准呢!你这无根无枝的外地人,失去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再想找可难了。所以说草原上来的人就是脑袋笨,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无利不懂吗?还喜欢不喜欢?人家肯考虑你就是你上辈子积德了,你全身上下到底哪里有拒绝别人的资本啊?你说……”

      “我们该下去了,你说的太久了!”壮硕男子收起看戏的表情,面露不悦拉紧了她的手臂,君绛娟认命的低头嘀咕道:“一说正事就转移话题,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她刚要转过身子准备下树,突然一双强健的手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双唇被一个炙热的吻迅速欺上、牢牢封住,那力度,那温度,像是已经渴望了千年万年。“唔……”

      一阵微风吹过,春日暖阳奋力绕过翻飞不停的树叶,在枝杈间洒下如缕缕柔纱般迷离的光线,将一对人儿笼罩在梦幻般的榕树树冠里,像是天地织就的翠绿帷帐,静逸安详。不知过了多久,也许过了很久,有人在帷帐里低低说道:“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到许嫁的那一天。”

      一片树叶,飘落在河塘水面上,泛起淡淡的涟漪。有谁的心湖,随着这涟漪轻轻荡漾,却再也回不去,那曾经宁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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