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161、第一百六十章

　　华灯初上，容院中已是一片安静，君绮罗在房中久候耶律烈不归，心中满
　　是焦虑不安，来来去去简直要把青石砖磨穿。忽然她眼睛一亮，听着门外渐渐靠
　　近的脚步声刚要开门，只听外面传来一名丫鬟的声音：“君姑娘，叶公子已经回
　　来了，不过他直接去了小公子的房间。君姑娘是继续在此等候，还是……”

　　门扇“呼”的一下开启，君绮罗走出房门打断了丫鬟接下来的言语：“我去
　　找他吧！你准备一些清茶、热水和布巾，一会儿听我吩咐端来就行。”丫鬟见她
　　走下台阶，急忙跟在身后小心说道：“君姑娘，叶公子他……好像喝了很多酒，
　　要不要奴婢带几个下人过来帮忙？”君绮罗闻言脚步微顿，眼神暗了暗说道：“不
　　用了，我自己就好，你照我的吩咐下去安排吧！”见丫鬟躬身退下，她深吸了口
　　气，加快脚步向厢房走去。

　　厢房门口，雕花的门扇紧紧关闭，仆妇和奶娘们都侧立门前，默然无声。
　　见君绮罗匆匆而来，众人急忙躬身施礼，绮罗点头示意了一下轻轻推开房门，温
　　暖的灯光下，眼前的一幕让她心内陡然升起一丝酸涩和刺痛。

　　“宝宝乖啊，让阿爹好好抱抱你。”高大的男子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的抱
　　着一个婴儿放在肩头，一双大手稳稳托着他娇嫩的小身子，将他软软的头颈靠在
　　自己脸旁，父子俩相依相偎，十分温馨。小婴儿张大眼睛，似乎很享受这种被拥
　　抱的感觉，静静吮着自己的拇指，吃的津津有味。屋子里飘着淡淡的酒味，还有
　　茶叶的味道混在其中，耶律烈好似没有听见身后的响动，放柔了声音犹自说道：
　　“硕儿啊，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的阿爹啊！从你和础儿孕育至今，阿爹和你们
　　在一起的时间，连半个月都不到，阿爹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们。你娘怀着你们时，
　　阿爹一直在猜想，我耶律烈的儿子，该会是什么样子？是像阿爹一样，有一对浓
　　浓的眉毛？还是像你娘一样，是个俊秀的小公子？你和础儿出生后，阿爹一下子
　　有了两个儿子，心里那个开心啊，比赢了第一勇士的称号还兴奋，梦里都能偷偷
　　笑醒！阿爹恨不得马上带你们回大辽，让那些族人看看我的儿子们是多么英武健
　　壮的小伙子！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蓝天白云、万里草原！你们的血液
　　里，不仅有大宋世家的血脉，更有我大辽男儿的强健骨血！阿爹曾经设想过，等
　　你们回到上京之后，我会买来很多小马驹，让你们自己选马。我还要请武师，习
　　汉礼，学兵法，演布阵，让你们学习很多很多的东西，成为大辽最优秀的男儿！
　　阿爹一直以为，我们父子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我会听你喊爹，扶你走路，看你
　　背诗，陪你习字；我还会教你骑马射箭，一起扎营狩猎，偷偷帮你追求自己心爱
　　的姑娘，在你娘责罚你时把你护在身后，直到看你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
　　再帮你照看那些小毛头。阿爹想到了这些，筹划了那些，可是我从来没想到，我
　　和你，竟然马上就要远隔万里，就此分离，我的这些设想，全成了水月镜花，统
　　统不能实现！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抱过你啊，硕儿！阿爹还没有好好疼爱你，阿
　　爹舍不得……”

　　哽咽的声音从依偎的身影处传出，绮罗早已听得热泪盈眶，下意识捂住了
　　双唇，拼命忍住即将冲出喉咙的呜咽，浑身一片冰凉。

　　“硕儿，阿爹是男子，你也是男子。世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抱着
　　你这软软的身子，拍着你小小的背，阿爹心里真是犹如刀割，万般不舍。所以我
　　把她们都赶出去，只留础儿在一旁陪着，这样就没人看见我们父子的眼泪，没人
　　知道我们的秘密了，对吗？硕儿，阿爹如果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想我？
　　会不会怪我？还是……还是很快会忘了我？你现在可以记不住别的，可一定要好
　　好记得阿爹抱你的感觉，知道吗？这样的温暖，这样的臂膀，你不许忘记了，知
　　道吗？”小小的婴儿趴的有些累了，费力的转着毛茸茸的脑袋，“噫哦”一声回
　　应着父亲，银丝般的口水流了烈一肩膀他却浑然无觉，只是慢慢抚摸着儿子的头
　　顶，将他抱得更紧，好像怀中紧拥着稀世珍宝一般爱护无比。

　　耶律烈缓缓蹲下身子，看着摇篮中手舞足蹈的小儿子，继续说道：“础儿，
　　这是你一胎而生的哥哥，是世间和你最亲近的人，你们曾亲密无间的同在母腹十
　　个月，以后即使天各一方，也不能忘记你还有个哥哥，记住了？”感觉到肩上的
　　孩子身体扭个不停，烈笨拙的把他托在手臂上，小小的婴儿轻的好似一把剑，却
　　被他珍而重之的护在怀里。见孩子懵懂的看着自己，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流露出好
　　奇和依恋，烈颤抖着双唇亲上孩子娇嫩的脸蛋，久久不愿放开。嗅着衣被间柔和
　　的奶香，他紧紧闭上双眼，一滴晶莹的眼泪悄无声息的落在孩子的小脸上，缓缓
　　流入红润的小嘴中消失不见。身后，君绮罗早已是泪流满面，不得不背过身子仰
　　起头，用手背擦拭着脸庞，却怎么也擦不净那湿凉的泪水。硕儿好似感觉到了父
　　亲内心的悲伤，一只小手晃了几晃，拍上了烈的脸颊紧紧扣住，让烈的心如置火
　　上，片刻都是煎熬。他再三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和小手，依依不舍的把他放在摇篮
　　里，看着并排而躺的两个小兄弟不知不觉中握住了对方的手，烈苦涩的一笑，伸
　　手盖紧了孩子们的小被子“硕儿，不要怪你娘，也别怪阿爹。阿爹和你娘都是全
　　心全意爱你的人，可是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对一些事情妥协，即使再不舍也要做
　　出选择！阿爹曾经怪你娘太狠心，让我们全家以后月圆人难圆。可是阿爹心里知
　　道，最痛苦的莫过于你们的娘亲，她历尽千辛万苦生下你们，你们曾是她血肉的
　　一部分，现在血肉割走了，流泪又流血的只有她一人啊！”

　　背后传来压抑的哭泣声，耶律烈叹了一口气，认真的看了儿子们一眼，慢
　　慢起身走到绮罗身边，见她双手捂住面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顺着手指缝渗
　　落而出，他心疼的轻轻抱她入怀，将她紧紧按在胸膛上说道：“想哭就哭吧，这
　　儿现在只有我们一家四口，我知道你忍了很久了，今夜在我怀里你就放肆一回，
　　我会一直陪着你，绮罗！”低沉的男音刚一入耳，君绮罗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锥
　　痛，大声啼哭起来。连续几天的权衡、内疚、自责、无奈，连同那骨肉分离的惶
　　恐和伤心，快要让她崩溃，此时一股脑倾泻而出，竟然让她抛弃了一贯的从容沉
　　稳，再也佯装不下坚强和镇定，如市井妇人一般嚎哭不已。她一手紧紧环住烈的
　　腰身，一手揪着胸口纷乱不堪的摇着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烈！呜……
　　我也不想……我这里好痛！一想起再难抱到他的小身子，看不见他的微笑，我的
　　心像被千刀万剐一样疼的快要发疯！一时一刻也不想放手……可是我只能这么
　　做，对不起……也许有一天他会回到我们的身边，但是现在……我没有别的选择！
　　烈，原谅我，原谅我……不，要恨就恨我吧，不要这样温柔的对我，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孩子啊！”曾经叱咤风云、走南闯北，面对任何艰难险阻都毫不动容的君
　　绮罗，此时像一匹快要失去幼崽的母兽，哭的肝肠寸断，几近晕厥，汹涌的泪水
　　打湿了耶律烈的胸膛，沾湿了两人散乱的长发。烈见状双目含泪，将她搂得更紧，
　　亲着她的额头低声劝慰道：“别哭了，绮罗，别哭了，你哭的我的心都碎了。我
　　明白，我都懂，我不怪你了。我知道你的挣扎，你的痛苦，我只是一时想不开，
　　放不下，我们经过多少挫折困苦才有了他们，怎么舍得如此放手？”他扳住绮罗
　　的肩膀分开两人，小心的擦去她清泉般的眼泪，轻轻吻了吻她的双唇说道：“绮
　　罗，很抱歉，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好女婿。我不能让你从家中风风光光的出嫁；
　　不能时常和你一起孝敬父亲，照顾姐妹；我甚至不能让你在所有人面前堂堂正正
　　的说你爱的是我！你已经为我牺牲了那么多，放弃了那么多，我如何还能让你一
　　个人继续承受这份纠结和痛苦？绮罗，我……答应你，让硕儿留在君家！让我们
　　的孩子，成为下一代君家的当家人！”

　　“烈……”君绮罗闻言呆怔了一瞬，刚刚擦去的泪水又一下涌出眼眶。“烈！”
　　她扑进耶律烈的胸膛紧紧搂住他的腰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一次次的呼唤
　　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是世间最让她眷恋不已的一个字。耶律烈轻轻抚着她的长发，
　　眼中满是抉择后的释然，听着心爱之人喃喃喊着自己的名字，一直揪痛的心渐渐
　　升起一片温暖。

　　许是血脉连心的天性，母亲难舍的哭泣和父亲无奈的抉择让摇篮中的硕儿
　　躁动不安，终于憋红了脸大哭起来。硕儿一哭，旁边的小兄弟础儿也扁起小嘴，
　　将哭不哭的挥舞着手臂。屋外静候已久的奶娘和仆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
　　中一人硬着头皮敲了敲门问道：“叶公子，君姑娘，两位小公子好像是……饿了，
　　需不需要我们进去照看一下？”

　　突兀的声音让屋内紧拥的两人迅速止住眼泪，看着摇篮里大哭的孩子们，
　　烈低头用眼神询问着绮罗，见她一边擦泪一边摇摇头，烈沉声说道：“有我们在
　　就可以了，你们先退下吧。有事我会吩咐你们。”门外几人闻言互相看了看对方，
　　悄声悄脚的退了下去。

　　绮罗擦干眼泪，急忙跑到摇篮边抱起硕儿摸摸他的小屁股，没有湿渍也没
　　有异味，也许真是饿了。耶律烈抄手抱起扁嘴要哭的础儿，跟着绮罗一起坐到床
　　边，看她解开衣襟抱着硕儿哺育，就在一旁晃着础儿的小身子分散他的注意力。
　　嗅到母亲熟悉的香气，硕儿红润的小嘴急切的找个不停，寻到目标后一口含住，
　　毫不迟疑的大力吮吸起来。一时间，寂静的屋内只听见硕儿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
　　础儿听不见兄长的哭声，也渐渐安静的躺在父亲的臂弯里不再扁嘴。

　　“看他，眼角还有眼泪，却是这样一副吃不够的模样。”看着孩子紧紧盯住
　　自己的目光，那眼神好像要把母亲牢牢刻在脑海之中，绮罗止不住心酸，眼看又
　　要落泪。烈抱着础儿将她母子揽在怀里，轻声说道：“这两天你就先亲自哺育他，
　　奶娘照顾础儿一人就行了。让他多享受一下母亲的怀抱和温存，长大后能多留些
　　回忆。”

　　“他这么小，会有记忆吗？”绮罗用手指轻轻勾画着孩子的眉眼轮廓，强
　　迫自己冲着儿子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会的！肯定会的！只要是父母的记忆，孩子一定会永远记得！”似在安慰
　　绮罗，也像在安慰自己，烈的回答格外坚定。低头看着吃奶的大儿子，又看看手
　　舞足蹈的小儿子，烈柔声说道：“础儿，不要和哥哥争，以后你陪伴在爹娘身边
　　的时间还很长，爹会尽力不让你们有煮豆相煎的机会，你们虽然天各一方，这份
　　亲情血脉，会是你们永远的牵绊。”

　　绮罗听到他的话微微一震，他终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不管这个决定能坚持多久，就算只有一时一刻，只要自己努力，终有一天他会放
　　下心中所念，成为两国和平的推动者。想到这里，绮罗放松的靠在烈的怀里，听
　　着他逗着础儿，又抚弄着硕儿，心中的伤痛酸楚渐渐被幸福所替代，露出了淡淡
　　的微笑。

　　烛光里，摇篮边，一家四口相依相拥，低声私语，格外珍惜这离别之前的
　　短暂温馨。那摇曳的烛光映在窗纱上，如梦似幻，柔和温暖，很久很久都没有熄
　　灭。夜空里，两颗小星星围着两颗明亮的星星紧紧不放，像是两个调皮的孩子缠
　　在父母身边嬉戏撒娇。如果静心聆听，似乎都能听见，那一串串银铃般的，欢快
　　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