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点鸳鸯》汀水幽兰

160、第一百五十九章

　　苏幻儿妯娌三人笑闹了一会儿，玉石看见绮罗脸色缓和了些，开口问
　　道：“刚才和秋雨在庭院中听了一两句，君姑娘是要把谁留在君家？让你如此不
　　舍？”

　　“是硕儿，也就是昕儿。我和烈已经给孩子们起好了名字，昕儿叫君硕，
　　昀儿叫耶律础。”绮罗又将事情的缘由和玉石秋雨说了一遍，秦秋雨佩服道：“难
　　为君姑娘你如此孝敬老父、体贴入微，又能下定决心舍下母子之情。秋雨真是佩
　　服至极，不过子嗣之事关系重大，耶律公子不能赞同也在情理之中，他如果执意
　　不肯，你又该如何呢？”见绮罗低头沉默不语，玉石思忖片刻，揣测着问道：“除
　　了为君家培养继承人，能让你做出如此牺牲之事，还有其他原因吗？”

　　君绮罗闻言猛地抬起头，与玉石对视良久之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二
　　夫人不愧是江南神捕，洞悉人心的本领实在高超。其实除了这个理由，我确实还
　　有一份心思，从未与人诉说。”见身边几位女子都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绮罗
　　继续说道：“我将几位夫人视为亲生姐妹，故而能道出此言。耶律烈身为辽国重
　　臣，是掌握兵权的北院大王，在我与他初次接触时，能感觉到他对大宋和宋人不
　　屑一顾，内心也一直有称霸中原的打算。这是他父王的遗命，也是辽人的夙愿。
　　虽然现任辽皇奉行和解策略，可是宋辽两国从未有一时放松过对对方的虎视眈
　　眈。即使是我大宋的皇室，开疆僻壤是光耀祖宗的大事，也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她站起身，一边缓缓移步，一边说道：“我身为宋人，开始时自是不想与敌国之
　　将有所纠葛，只是缘分天定，我终是抗拒不得。所以事已至此，虽然我只有萤火
　　之光，微末之力，可是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也要想办法尽力让两国烽烟不起，
　　世代和睦。我执意把硕儿托付君家，就是想让烈在日后辽国有意起兵时，能顾念
　　自己的血肉至亲身在大宋，斟酌行事。他以前是主战派，对于辽皇缔结盟约一事
　　颇有微词。飞鸟尽而良弓藏，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是武将，无战则无功，况且
　　他又是耶律族的族长，手里的兵权足够让辽皇忌惮，他无时无刻不想通过战争巩
　　固自己的位置，让辽皇离不开他。”说到这里，绮罗自嘲的一笑：“我这样做，也
　　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今后会有很多孩子，硕儿不过是其中一个，甚至对他保住
　　荣誉和地位还是个隐患！可是我既然打算嫁给他，就不能容忍有一天爱人的铁蹄
　　和刀剑血染我的母国，更不能面对他手刃我的亲人！这世上，也许只有与他血脉
　　相连的孩子能让他停住脚步，放下屠刀，所以我是在赌，和他赌，和老天赌，和
　　我们的感情赌，即使有一天我输得一败涂地，那也是我应受的惩罚，在这之前，
　　哪怕他只有一天的犹豫，两国的子民，也会免受一天的涂炭。”

　　“绮罗……”苏幻儿忍不住出声，君绮罗的一席话震撼了在座各位的心灵。
　　原来她舍去小家的团圆天伦，为的是大家的和睦安宁！梁玉石心里酸酸的，哑声
　　问道：“可是他不过是一个将领，上有君命需奉，你这样做，不是逼他么？”

　　“所以，我会用我的力量，一起与他分担！你们别忘了，我曾是亲自带领
　　商队出洋，走南闯北的江南第一世家当家——君非凡，如果和平能兴商，兴商能
　　利国，能富民，那身为辽国的最高权力者，辽皇又怎么不愿意成为利国富民的一
　　代明君？我观此代辽皇，不是那只知强掳不懂治国的蛮徒，他有心推广汉制，示
　　好汉人，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契丹人之前侵我大宋，无非是想掠夺更多的财
　　富粮草，说到底谁也不愿意妻离子散，埋骨他乡。如果我能带去一些经商的策略，
　　和一些辽国需要的制艺技能，为辽人创造财富，脱离穷苦的日子，让他们不愿因
　　为战争破坏自己来之不易的富庶生活，那么我就赌赢了！”谈起自己心中埋藏许
　　久的筹划谋略，君绮罗的双眼熠熠生辉，一扫这么久以来的痛苦、沮丧、惊惶和
　　伤痛，好像又变成那个盛名在外、南北皆知的君非凡。苏幻儿等人惊讶的睁大了
　　眼睛，秋雨更是喃喃说道：“你的谋划，确实不小啊。”绛娟拉住绮罗的衣袖，眼
　　眶微红说道：“大姐，原来你早就想到了这么多？怪不得你执意要把硕儿留在君
　　家，是不是想让他长大了接你的手，继续为两国的和平努力？”

　　“算是……吧。”想起避无可避的离别，绮罗的眼中涌出浓浓的伤痛，她咬
　　了咬牙，回身对苏幻儿说道：“如果那时真的事成，绮罗可能暂时借助不了太多
　　君家的支持，还希望傲龙堡能助我，为两国的商贸往来尽一份力！”

　　“若是真的为两国的和平，百姓的富足，傲龙堡必会义不容辞！”苏幻儿站
　　起身，神情肃穆的承诺道。君绮罗点点头，梁玉石赞叹说道：“你真是个奇女子！
　　绮罗！不但与耶律公子跨越国仇相爱，还心系两国和平做出如此牺牲，我真的很
　　佩服你啊！”

　　绮罗摇摇头说道：“二夫人过奖了。说到底，还是几位夫人的真心相待给了
　　我力量和勇气，让我打开心结，接受这份不平凡的感情，并且愿意为了这份感情
　　尽心谋划。绮罗永远不会忘记，傲龙堡在我最狼狈无助时收留了我和孩子们，今
　　后如有任何需要绮罗的地方，绮罗一定会竭尽全力，决不推辞！”

　　“好！”苏幻儿三人同时站起身，围在绮罗身边凝视着她。稍许片刻，屋内
　　传来几人的低声私语，像是谁在为谁在指点迷津，出谋划策。

　　同一时间，荣轩阁雅室内，厚重的桌面上饭菜几乎没动，却是东倒西歪的
　　躺了好几个酒壶，开始还正襟危坐的三名男子，此时早已放松了身形，随意的坐
　　在座位上。石无忌靠着椅背，两颊通红，眼神有些发直的看着手里的酒杯，不停
　　地摩挲着杯身；石无痕双眼如同琉璃般闪烁不定，脸色微白，一边盯着对面耶律
　　烈手里的酒壶，一边看似稳稳的斟着酒，却迟迟没发现酒水早已漫过杯身流到了
　　杯脚；耶律烈执着酒壶仰首将酒倒进嘴里，待发觉酒壶已空时，他不满的嘟囔了
　　一句，刚要张口叫门外的侍者，石无痕忙放下酒壶开口道：“耶律公子，别再喝
　　了。本店珍藏的梨花落，全都被你喝得一干二净了！我倒不是心疼那酒，只是这
　　么晚了你又喝了这么多，要是回去被君姑娘瞧见怪罪我，我可是兜不起的啊！”

　　耶律烈迷糊中听到一个“君”字，眉心一跳，嗤笑了一声：“怪罪又如何？
　　她如今心里都不在乎我，还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哼！”

　　“诶~你还在生气啊！她想把儿子放在君家，听起来是有些过分，可人家一
　　片拳拳孝心也不无道理。你想想，你一声不吭的拐了人家的女儿走，这辈子父女
　　见面都不大容易了，提一点要求又算什么？”石无痕刚要端起酒杯，看见桌布上
　　的湿渍，又无奈的放了手。“况且你还有一个儿子啊！既然君姑娘愿意相伴于侧，
　　想必以后你们肯定会子孙满堂的，留一个继承君家，于你百利无害啊！”

　　“那是我的长子！”耶律烈不服的顶了回去：“你岳父要是留下你的长子在
　　身边教养，你就心甘情愿吗？”

　　“当然不同意！”石无痕连忙摆手，见耶律烈瞪视自己，他不慌不忙的解释
　　道：“因为我岳父他老人家早登极乐去了，你说我能让儿子跟着吗？”

　　“切！”被无痕耍了一通，耶律烈愤愤的回首冲着大门喊道：“小二，上酒！”

　　“好好好！我错了。”无痕苦笑着挥手让侍者退下，这个北院大王，酒量好
　　的惊人，之前喝的三壶酒如同喝水一样，自己有意取了度数最高的梨花落，就是
　　想探探他的老底，没想到差点把大哥和自己都坑了进去。瞥见石无忌仍然旁若无
　　人的转着酒杯，好像在努力看清杯身上刻的诗句，无痕在心里长叹一声，继续对
　　着烈说道：“长子固然难舍，可是长女也是爹的心头肉。君姑娘不但姿容出众，
　　更是君家家主悉心培养的接班人，胆识气魄非一般女子可比，头脑心计更是堪比
　　丈夫。这样一个内慧外秀的女子被你娶走了，你说人家做爹的怎么舍得？那是挖
　　了一大块心头肉啊！”

　　石无痕的一席话，让耶律烈不禁记起了与君成柳那次短暂的碰面，那双和
　　绮罗九分相似的眼睛，那句句维护的话语，还有那……想到这里，烈感到一侧脸
　　颊有些痒，他忍不住抚了一下，摇摇头甩去那些汹涌而上的回忆，开口道：“我
　　和绮罗说过了，我可以给她父亲丰厚的聘礼作为补偿。我在江南有些产业，他要
　　是愿意要可以随便挑。以后退了家主之位，我也可以择一地让他荣养，为他养老
　　送终。如果安排妥当，绮罗可以每年都去探望她父亲一次，我……抽得出身也可
　　以同去。”烈的最后一句声音有点低，无痕像是猜到了什么，唇角微微扬起，笑
　　着说道：“你做的当然是无可挑剔，但是尽人事还需听天命，上京和杭州相距万
　　里，哪是说见就能见到的？君家主年岁已大，君姑娘又这么不明不白的假死而去，
　　连个正式的嫁娶仪式都没有，老人家心里的气就别说了，这不全是你弄出来的？
　　陪人家一个儿子就算了？这要是我女儿，我恐怕要打断始作俑者的那双腿啦！”

　　石无痕一番调侃的话语，让耶律烈顿时哑口无言，无忌放下酒杯抬首轻哼
　　了一声，冷冷说道：“别说嫁娶仪式，连个正妻之位都没有吧？你说是做人家庶
　　子合算，还是做第一世家的当家合算？是个女子都不会傻到选前者！”

　　“你！要你管！”耶律烈酒气上涌拍案而起，指着石无忌怒目而视，石无忌
　　毫不畏惧的瞪了回去：“你什么你！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好啦好啦！都少说两句吧！”无痕见状一个头两个大，眼见二人如狮如虎
　　般针锋相对起来，他急忙按下耶律烈的身子打圆场：“大哥说这些也是为了劝你，
　　既然你暂时给不了君姑娘名分，同意留下孩子也算是对她的补偿。她都愿意和你
　　回去了，孩子是你的那早晚是你的，说不定等他长大了更愿意回到你们身边生活
　　呢？现在只是权宜之计，你不舍得，她做娘的更舍不得，君姑娘也许背地里掉了
　　许多次眼泪才做出这个决定，若不是权衡再三，她又何必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

　　石无痕的话，让烈想起某天早上，绮罗无意中掉落了一个锦囊，当时他捡
　　起时心中一动，打开锦囊看了看，发现里面有一些柔软的毛发。现在想来多半是
　　硕儿的胎发被她剪下留作珍藏，以便今后日日睹物思人。他系好还给绮罗时，她
　　还紧张的问自己看没看里面的东西，那时她就已经下定决心留下硕儿了吗？怪不
　　得虽有冷氏夫妇悉心医治，绮罗的身子还是不怎么丰腴，原来是心结难解，抑郁
　　难舒啊！

　　石无忌见耶律烈眉间有些松动，撇了撇嘴肃然说道：“其实君姑娘执意这么
　　做，对你来讲也有很大的好处。”见烈挑眉看向自己，无忌抬高声音说道：“你身
　　在辽国，是辽皇依仗的重臣，一旦两国再次交兵，君命难为，必然会有冲突发生，
　　先不论两国最终谁胜谁负，你在两国都留下血脉，岂不更加稳妥？再说伴君如伴
　　虎，你如今位高权重，辽皇难免不生出忌惮之心，他日若君臣之间互生嫌隙，落
　　下抄家灭门的罪名，你这一支血脉身在大宋，他的手未必能伸的这么长，保住了
　　血脉才对得起祖宗，管他姓君还是姓什么，血脉存世才是赢家。”

　　无痕闻言点点头，看着耶律烈思索的神情说道：“所以，于情于理，留一个
　　孩子给君家，都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不舍得，就尽量制造父子团聚的机会，要
　　是有需要，我们也可以帮一帮，榷场别馆或者傲龙堡，都是非常安全的会面之所。
　　你儿子接了君家的担子，以后必然会到各处行商走动，这个会面理由再好不过。”

　　“嗯，让我再想想。”耶律烈皱紧眉头，食指一下一下的磕着桌面，银色的
　　狼头戒指在灯火中有些晃眼，无痕一见神情微滞，扫了眼大哥手上的扳指，心里
　　嗤笑一声：这两位的品位，还真是有些相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