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有凤来兮》默染

2、中

　　幽都位处于地界之中，为黑暗所笼罩，不见光明。

　　昔日龙渊部族铸造七柄凶剑，天帝伏羲自从经历蚩尤用始祖剑砍伤他神体一事后，对“剑”十分忌惮。龙渊七凶剑中暗藏无上煞气，引得伏羲震怒的同时也感到了威胁。

　　伏羲原想灭尽这一族以绝后患，人类为女娲所造，她不忍心看自己所创作的人类就此灭绝，与伏羲进行交涉，最终达成共识。

　　女娲以自身灵力将七柄凶剑分散封印于人界各处，后在地界建立幽都，自身与女娲部族之人搬入其内，而龙渊部族由人界迁至地界幽都居住，永世不得出地界。

　　梧桐也随着女娲来到地界，地界本不适合人类居住，只能靠着女娲灵力隔绝瘴气，造出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梧桐本就是树木化灵，生性喜好光明，她并非龙渊部族之人没有不能出地界的命令，在得到女娲允许下有时会到人界走走，但担心会引起伏羲注意，并不能久留。她有时会到乌蒙灵谷看看……用太子长琴魂魄铸造的凶剑焚寂。

　　即使站在远处，梧桐也能感受到焚寂剑里涌动的煞气，那种不甘的气息。

　　即使种种不甘，世间也再无太子长琴——

　　梧桐听闻悭臾随着赤水女子献南征北战，成就一方战龙。梧桐终是没有去找他，太古之约尚存于心，可人已不在又有何意义。

　　岁月如长河无尽，沧海也变作桑田，世间已无太子长琴，再看焚寂，也不过徒增伤感。梧桐不再前往人界，呆在幽都静心修行。

　　不知过了多少年，梧桐察觉到女娲灵力渐渐衰退，幽都周遭的瘴气开始蔓延。

　　“娘娘……”

　　梧桐见女娲站在高台上，眉目间带着淡淡倦意。

　　“……梧桐，吾之灵力渐渐衰退，只怕很快就要陷入沉睡之中，汝于洪崖境中就跟随在吾之身边，如若吾陷入沉睡，幽都之事就交予汝看管。”

　　“……”梧桐沉默许久向女娲行了个女娲族礼，“梧桐幸不辱命。”

　　“若有事，可用神识唤吾，吾可将神识附于灵女之身。”

　　“梧桐知晓。”

　　“汝退下吧。”

　　数百年后，人间焚寂剑的封印逐渐衰退。

　　梧桐将事情告知女娲后，叫人将风广陌唤来。

　　风广陌穿着青白祭服，对着梧桐行了一个族礼，“梧桐大人唤我前来有何事？”

　　“乌蒙灵谷内有女娲娘娘所封印的焚寂凶剑，焚寂封印逐渐衰弱，你即刻前往乌蒙灵谷查探封印究竟如何。”梧桐施展术法，风广陌面前发出幽幽蓝光，蓝光褪去一物器显于他眼前，“这是女娲娘娘赐下法器，你可用它加固焚寂封印。”

　　“是，梧桐大人，风广陌即刻启程。”

　　梧桐点头，本以为事情解决，却没有想到风广陌此次离开地界，竟是一去不返，生死未明。

　　女娲沉睡，幽都事物繁重，梧桐无法离开地界。而幽都之人不能擅离地界，焚寂之事未明，问过女娲后只能偷派人前往乌蒙灵谷打探，可每次只能稍作停留，终无所获，只能庆幸并没有听到焚寂作乱人间的消息。

　　焚寂之中有着太子长琴命魂四魄，不知是否安好。

　　数年后，风广陌之妹风晴雪前来祈求能够离开地界，前往人间去寻找哥哥风广陌。风晴雪为这一代中灵力卓越之人，本是灵女人选。梧桐稍作思考，便同意了她的请求，只是令她在寻找兄长的同时也要注意人间时候有关于焚寂的消息，看看能否得知当年乌蒙灵谷究竟发生何事。

　　数月后梧桐在处理幽都事务之时脑海之中忽然响起女娲的声音。

　　“吾感觉到有着焚寂之力的人进入了中皇山，让灵女通报放他们进幽都，吾在娲皇神殿等尔。”

　　“是，娘娘。”

　　梧桐叫灵女通传消息，自己也到娲皇神殿中迎接女娲娘娘的降临。

　　片刻间梧桐似乎感觉到太子长琴灵魂的气息进入了幽都，她手握成拳，这股灵魂气息混杂着另一股陌生的魂力，两者交融在一起，梧桐想这必然就是焚寂中太子长琴的命魂四魄。

　　她的隐隐察觉乌蒙灵谷中发生的事情。

　　为先踏入神殿的是一个身着黑红衣裳的少年，梧桐站在女娲身后看着他，太子长琴魂魄气息就是从他的身上传来的。

　　“太子长琴……想不到再度相逢，竟会是如此局面……”

　　“只得一半魂魄，或许你已不复记忆……”

　　梧桐没有心思听女娲说的话，她看着眼前由太子长琴魂魄和另一魂魄组成的名叫“百里屠苏”的少年，心中神思变化莫测。

　　似怀念、似怅然、似悲戚……

　　她眼前的少年是长琴，也不是，转世投胎亦或是灵魂重组，失去记忆，即使灵魂气息相似，也不再是当年的太子长琴。

　　不同的人生，不同的记忆，也是不同的人……

　　当年榣山之上，沉静温和，琴艺一绝的仙人太子长琴终是不在了……

　　她阖上了双目，不看他们远去的背影，等到神殿之门关闭，女娲开口问道：

　　“见到故人，可有怀念。”

　　“……他并非太子长琴。”

　　“上古之事，已经遥远，当年吾未曾出手救太子长琴，汝心中可有怨怼。”

　　“梧桐不敢，娘娘做事自有顾虑。”

　　“不敢便是有了……”

　　“……”

　　“他也将要离开幽都，若是想再见见他，不妨前去。”

　　“……”

　　梧桐还未作答，巫姑从门外进来，“巫姑拜见女娲娘娘，拜见梧桐大人。”

　　“巫姑，你前去试探风晴雪等人？”

　　“……巫姑擅自作决，请娘娘责罚。”

　　……期间省略种种对话……

　　“仁慈……为救他人，牺牲自己子民，令他们永不见阳光，世世代代活在无垠的幽暗之中。为封印凶剑，牵连大巫祝之子至此，令他命数错乱，遭遇坎坷，不得宁日。”

　　“如此……也叫仁慈？”

　　“……娘娘……”

　　“都道仙神无情，或许……吾才是最无情的那一个。

　　“神，已经活得太久，久到遗失了许多东西……神力衰竭，不独于吾，谁又能说不是天意？神隐的时代，即将来临了吧……”

　　见巫姑离去，梧桐也准备离开，道：“娘娘，梧桐也先行退下了。”

　　“当年自愿随吾来到地界的神灵也只有汝一人，这数千年过去，吾也亏欠汝良多。”

　　“娘娘严重，一切都是梧桐自愿而为。”

　　梧桐抬头，眼前的只是灵女的身体，而她眼中悲天悯人的神色却从未变过。

　　最仁慈也是最无情的神灵……

　　“……你去见他吧。”

　　“梧桐告退。”

　　梧桐找到百里屠苏的时候他正跟风晴雪在一起，梧桐见他将手中泥人送予风晴雪，明白了其中含义。见他有些害羞的模样心中有些感慨，不知是感慨着晴雪找了个好归宿，还是感慨着这个有着长琴一半魂魄的少年，找到了心仪的女子。

　　纵然一生磨难坎坷，但他过的开心，就好……

　　两个时辰后，梧桐见他们穿过法阵，去往魂之彼岸，离开打算回到神殿，却在半途中感应到另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了幽都。

　　怎么会有……两个长琴！

　　梧桐随着灵魂气息，追到了魂之彼岸的入口，百里屠苏一行人方离开，这个人便出现在幽都，如此巧合，不难猜出他为何而来。

　　并且……这气息虽是熟悉，梧桐却敏锐的感觉到他灵魂中气息混乱，其中含有多种灵魂之力的交缠，并不似百里屠苏般的纯碎。

　　这样的情况，忽然令她想起刚刚女娲所言的渡魂之术。

　　梧桐被自己的猜测吓到，她毫不犹豫的踏近了前往魂之彼岸的传送阵。

　　此间纠葛究竟如何，她一定要弄个清楚。

　　穿过魂之彼岸，梧桐来刚到忘川蒿里却看到百里屠苏一行人与一人对持，那人穿着杏色衣裳眉目中可以看出疯狂之意。

　　太子长琴的气息……便是从他的身上传来！

　　“你……你是何人？”

　　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了梧桐身上。

　　方兰生忽然想起，大声喊出：“你是刚刚站在女娲大神身后的那个人？！”

　　风晴雪：“梧桐大人……”

　　百里屠苏扶额似在回想：“你是……你是一直呆在太子长琴身边，听她弹奏的那个人……”

　　“你有长琴记忆！”梧桐看向百里屠苏，有些惊讶。

　　“……偶然梦见……”

　　“呵呵，不过是窥探他人记忆的小偷罢了。”

　　“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从来也不存在，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不过一缕亡魂，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苟延残喘，难看至极。”

　　“你是谁？”梧桐看着欧阳少恭的双眼，“你是长琴！”

　　“数千年来梧桐还记得长琴，着实令我感动~”他转身看向屠苏又说道：“我遗失的一半魂魄，先是为焚寂所得，后来又被那女人使计藏到了眼前这具尸体里，百里屠苏窥探我之记忆一事我还未曾计较，但你偷我灵魂而苟活于世，也是时候要将魂魄还于我了~”

　　“什么？！你是太子长琴！”方兰生惊呼道：“……那个仙人…………仙人怎会是这样………”
　　“唉，小兰仍然这般孩子气，历练许久，却不见变得稳重，这可不好。”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仙人又当如何？任何生灵，皆是披毛戴角的畜生罢了。”

　　“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这点梧桐也应有感受~”

　　“你一直以来都是用渡魂之术存活……”

　　“是又如何，三魂七魄遭人硬生生分离，失却命魂，不得投胎、不得轮回，为活下去，只能抢夺他人、甚至畜生的□□与魂灵——呵呵，渡魂换身，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毁，那种滋味想必你们都从未体会，亦是十分美妙。”欧阳少恭边说便观察着眼前之人的反应，“周遭之人始终不能长久为伴，当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却将你视为怪物，然而顾念旧情，我倒不便转身即去，总会将他们的身体细细切开，感受一下昔日亲人、爱侣那温热的鲜血~”

　　梧桐想，如果是当年她早就捂着嘴哭了出来，当年那个榣山之畔的仙人，那个温和沉静的友人，竟遭此苦难，而现在的她却哭不出来，即使心痛如绞，却发不出一点声响。或许是时间打磨了她的心，令她学会坚强的同时，也令她失去了哭的能力。

　　见梧桐悲伤的眼神，欧阳少恭心中十分的快意，今日来到幽都偶遇旧人是他所没有想到的，然而既然遇到，欧阳少恭并不介意与她分享自己数千年来所经历的故事。多次渡魂早就令他记忆混淆，他甚至快忘记了自己当年的模样。

　　榣山之上的那个仙人，最终变成了自己如今的模样，不知在故人心中他们是嫌恶，还是悲戚。
　　欧阳少恭“呵呵”一笑顿时没有了想和百里屠苏他们周旋的想法。

　　“五日内请百里少侠回天墉城解开封印，随即前往祖洲以北的蓬莱国作客，其他几位，也请同来，我定然~恭侯大驾。”

　　“白日做梦！！”

　　“对啊，凭什么要理你？！”

　　“呵呵，若是有人不赴邀约，我自然心急，我一心急，却不知会做出何事~挥手之间令江南出现几座死城，倒也不算什么~”

　　“死城？！……疫病……你、你想故伎重演，像对琴川那样——”

　　“琴川，不过小小儿戏，小兰怎会一直惦念在心？何况，每回皆同，岂不太过无聊？若心存好奇究竟将发生何事？亦可不去赴约，我一定~不令小兰失望。”

　　“长琴，你究竟想做什么？”

　　“梧桐何出此言，在下自然只想取回自己的半数魂魄，莫非梧桐觉得在下心狠，可不用如此手段，百里少侠可不会乖乖听话~”

　　“我认识的长琴不是这样的……他即使被贬作凡人，依旧不曾改变心性，依然淡然处之……”

　　“时光久远，我都快忘了，呵呵~梧桐怀念的太子长琴变成了如今我的模样，可是对我失望透顶。凡人生死又于我何干，若我能拿回魂魄即便生灵涂炭，易又何妨。梧桐若要阻止，出手便是，昔日友人反目成仇倒是十分奇妙。”

　　“勿需激我，我用如何会对你动手。”

　　“呵~果然梧桐挂心于我，也不枉费我对梧桐的一片情谊。”欧阳少恭一挥手，风晴雪忽然走到他身后，“看了许久的好戏，百里少侠也等急了吧，晴雪与我先行一步，五日之约，勿忘勿慢。”

　　“晴雪？！！”

　　“晴雪妹妹为何……？！”

　　“呵呵，她是个好女孩，我曾赠她药丸作抑制体内瘴毒之用，此药另有他效，譬如~听从我极为简单之示意。服下一丸，药力即可持续一段时日。”

　　“无耻！尽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方兰生有些焦急，“那个——叫梧桐的人，晴雪不也是幽都的人，你可不能让晴雪被欧阳少恭带走啊！”

　　“长琴，晴雪留下。”

　　“哦……梧桐真令我难办，不过既然梧桐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拒绝。只是蓬莱无趣，无人相伴。梧桐若有兴趣，也可来蓬莱与我一叙。”

　　“我需问过女娲娘娘再行前去。”

　　“如此甚好。”语罢，欧阳少恭也不管风晴雪，挥袖间将几人打入了忘川之中。

　　“渡魂之术耗损魂力，我观你魂力衰弱，是否是魂力将要耗尽。”方才多人再次，梧桐不曾问出，现在只余二人方才开口。

　　“正是如此，这已经是我最后一次渡魂了，若再拿不回命魂四魄我就将化作荒魂。”欧阳少恭的声音忽变温柔，就如当年一般。

　　“即使拿回魂魄你依然要用渡魂之术度日，何时能停下……这世上可有在令你重生之法，能摆脱这样渡魂的日子。”

　　“……”欧阳少恭不再作答。

　　这世间若有如此之法，他又何须如此度日。

　　生不如死，却还抱着活下去的希望，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个世间。

　　永无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