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有凤来兮》默染

3、下

　　梧桐的屋子在娲皇神殿的后方，她从忘川蒿里回来，就静坐在自己的房内，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忽而站起，走到屋子的角落，那里有一个青铜造的宝箱，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灰。梧桐将灰拭去，露出箱面上古朴的纹路，她打开箱子，里面存放的是一把破碎的古琴。

　　……凤来琴。

　　其实只要认真观察便可发现梧桐的房里各处都摆放着古琴，有的是成品，而有的则只是半成之象。

　　她轻柔的抚过箱中碎片，眉目温柔而带着丝丝笑意，就如看见了久别的情人一般。

　　当年长琴被贬下凡，凤来琴被毁，碎片则随意的散落于地，无人理睬，而梧桐则将其收集起来，存放于身边，也算是睹物思人。

　　想起如今的太子长琴，或许是只能称作欧阳少恭的人，梧桐手紧紧握起又渐渐放开。

　　她看着凤来碎片心中做了一个她永远不会后悔的决定！梧桐将箱子合上，将桌案上她将要做好的琴体放于腿上，为其缀徽。

　　做完一切，梧桐还不打算现在为琴上弦，只是将这把琴抱在怀中，用神识呼唤着女娲，自己则也前往娲皇神殿，等待女娲的出现。

　　娲皇神殿，女娲附身的灵女站在大殿中央，身边灵女被挥退，梧桐将今日在忘川蒿里所放生的事情一一告诉女娲。

　　“竟有此事……太子长琴二魂三魄依靠渡魂之术存活于世……千百年来也是天命弄人。”

　　“娘娘，梧桐有一事不明。”

　　“可讲……”

　　“长琴即将魂力耗尽，即使他最后夺回了大巫祝之子体内的另一半的魂魄，依然要靠渡魂之术存活，这世间当真没有能解救他的方法？”

　　“……当年角离用血涂之阵取走太子长琴的命魂四魄用以铸剑，历经血涂之阵的灵魂不入轮回之井，是否真有办法令次邪咒破除也只有靠襄垣。太子长琴另外二魂三魄中并没有煞气侵蚀，或可以找个长久身躯，身体不死自然可以不用渡魂，也不会消耗魂力。”女娲叹了口气，“世上又不死身躯的莫过于神、魔、仙三者。神为天生，然而太子长琴身上有天命加注，永去仙籍。太子长琴是这世上唯一能将焚寂实力发到极致之人。若是太子长琴成魔，伏羲又怎会放过。如妖者，渡魂之术施展为抢夺他的灵魂与身躯，但总归不是自己的，一旦原主魂魄渐渐散去便会遭到身体排斥。如人者，在原主身躯死亡之时灵魂没有找到新的渡魂之体也会随之死亡。”

　　“若如灵呢……”

　　女娲诧异，看着梧桐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引魂移魄，自需用到血涂之阵，这阵法本是邪法，上古龙渊部族铸剑之法也早已失传，就算你寻到方法铸剑，怕只是再铸成一柄如焚寂一般的凶剑……”

　　“梧桐从未想过将长琴铸成剑灵……长琴又怎会愿意受他人所驱使。”

　　“你……”

　　“娘娘只怕早就明白梧桐心中所想，何做不知！”，梧桐双膝归于地，看着女娲的眼神中带着坚定。

　　“大巫祝之子与欧阳少恭各执一半太子长琴魂魄，本是没有不同的。而百里屠苏来时，你曾与我言他并非太子长琴，为何见过欧阳少恭后，你却愿意为他付出如此代价？”

　　“本就是不同的呀！或如长琴昨日所言，百里屠苏只不过是借由太子长琴魂魄重生之人，携韩云溪的记忆长成至今，而欧阳少恭却不同，他依靠渡魂之术存活至今，即使心性改变，他依旧是当年的长琴。只不过历经世事浮沉，将他一点一点变成如今的模样……”

　　“你倒是看的透彻。”

　　“梧桐从未看透。”她敛起眉目，向女娲一拜，“如今梧桐只想请求娘娘到时能助梧桐一臂之力。”

　　“这些年来你鲜少求过我什么，而每次相求都是为了太子长琴。你这样当真值得？当真不悔？”
　　梧桐明白女娲如此说了便是答应了她的请求，顿时心下安宁，不由展颜一笑，“没有所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才真会后悔。”

　　“或许这就是上天给予我的命运吧，而我的诞生便是为了此时。”

　　她的服饰与族中祭司相似，只是在细微之处多了些复杂的纹路，她的身上穿着长长的披风，站起来的同时披风也将她雪白的肌肤遮挡。梧桐向女娲行了一个族礼，她想这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恕梧桐无法再侍奉在娘娘左右。”

　　语罢，她头也不回的离开，殿中只余女娲一人。过了许久，娲皇神殿中传来一声叹息。

　　“当真痴儿……”

　　离开了地界，梧桐打算先去找百里屠苏。既然找到了令长琴脱离渡魂命运的方法自然也不需百里屠苏解封，枉费性命。

　　血涂之阵的封印只有在天下清气汇集之地方能解封，而此处正是——昆仑天墉城。

　　梧桐天墉之时，百里屠苏与红玉亦方到天墉不久。

　　“来者何人！”天墉城守门弟子见梧桐服饰异于常人，拦下问答。

　　“幽都梧桐前来寻百里屠苏。”

　　“幽都……这是什么地方？”守门弟子有些疑惑，听到百里屠苏的名字之时，却一脸正色的看向梧桐。

　　“姑娘若是要寻百里师弟，我等需先通报掌门。”

　　“好。”

　　片刻后，那弟子再次出来，道：“百里师弟在剑塔紫胤长老处，由我带你前往。”

　　梧桐点了点头，跟在那名弟子身后进了天墉城。

　　穿过几个法阵，很快就到了剑塔，百里屠苏站在一个浮空巨剑的前方，他的身侧有一个白发蓝衣的道长，两人看着梧桐走来，想必百里屠苏已向他身旁之人解释了梧桐的身份。

　　“梧桐大人，前来寻找在下有何要事？”百里屠苏听闻风晴雪是如此称呼梧桐的，便也随同。

　　“我来此是想告知你可先不必解封。”

　　听梧桐如此说百里屠苏露出惊讶的表情，他说：“可是欧阳少恭他……”

　　“他那边自有我去说。”梧桐神色淡淡道：“我寻到新的方法解决长琴魂魄一事，若是成功你自然无须解封，若是失败……你可再行解封之事。”

　　“……”

　　“相信你的友人并不想你就此解封，丢失性命，今日是五日之约的第二日，你等我两日又何妨。”

　　“……好。”百里屠苏不知想起了什么，阖上了双眼，复又睁开。

　　“你不必担心，不论事情成败与否，我都会在两日后用符鸟给你送来消息。”

　　“……”

　　解决了此间事，梧桐正打算离开，百里屠苏忽然叫住了她。

　　“悭臾寿数将近，赤水女子献将他送去祖洲一处幻化成旧时榣山的模样，在那安度晚年。”

　　“你怎知道这些。”

　　“之前去往祖洲，有缘见到悭臾。他曾和我说他此生终了只有两个心愿，一是能再听太子长琴弹奏一曲，二则是能完成当年的太古之约。”

　　“悭臾是这么说的……也罢，我自会将此事告知长琴，再去祖洲寻找悭臾。”

　　“……”

　　离开天墉城，梧桐施展法术瞬息之间便来到海外蓬莱，从前也听闻过海外的蓬莱仙境，如今却是妖兽，精怪聚集之地。

　　在她踏上蓬莱的那一刻，耳边有熟悉声音响起。

　　“梧桐倒是令在下好等~”转头看见的是欧阳少恭站在一处花草旁，眉间含笑的说道：“蓬莱梧桐想必还不熟悉，就由在下带着梧桐瞧一瞧这永生的国度~”

　　此时的蓬莱为黑夜所笼罩，周围有焦冥四处游荡，欧阳少恭十分满意的说：“梧桐对于我所创造的蓬莱国可还满意。”

　　“何为满意，何为不满意……焦冥这等邪物本不该存活在这个世间……”

　　“梧桐也以为我做之事是错的？”欧阳少恭眼中暗含冷意，“凡人寿数短短，我令他们超脱生死，委以永恒，没想到他们狼心狗肺，非但不感谢于我，还要与我作对。”

　　梧桐摇了摇头，不想多言，转移话题道：“长琴，你可还曾记得悭臾。”

　　“悭臾……”欧阳少恭似沉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梧桐观此继而言道：“我听百里屠苏所言，悭臾如今就在祖洲之中，他寿命将近，最后的愿望就是能够完成当年的太古之约，希望再听你弹奏一曲太古之音。”

　　“他……还活着……就要死去……”

　　“你可要去见他。”

　　“哈哈哈……如何不见……旧友重逢本就是令人欣喜之事！”

　　去祖洲的路途并不遥远，悭臾感到有人到来从梦中惊醒，这……这熟悉的气息……

　　这是……梧桐……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有着长琴气息的人，却不是之前到来的百里屠苏……

　　悭臾发出龙吟之声，庞大的龙身渐渐变小化作人类的形状。

　　梧桐携欧阳少恭来的时候便看到一个苍白头发穿着墨色衣裳的人站在幻境之中的榣山水湄，他身材魁梧，容貌俊朗，双目之中隐约浮现金色光彩。

　　“悭臾……”虽然从未见过悭臾的人形，梧桐却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悭臾。”欧阳少恭看着他，心中微恙，自昔人榣山一别，再见却是不周山对敌。

　　此后他永失自由，而自己被贬下凡，遭遇魂魄分离之事，只能渡魂为生。

　　如今再遇，也早已是物是人非。

　　“……你是……你可是……太子长琴……”

　　“是我，悭臾……”

　　“长琴吾友……没想到我寿数将近，却可以再见到你们，实吾之幸，实吾之幸！”

　　再见自然欣喜，三人坐在这幻境中的榣山水湄，欧阳少恭弹琴抚曲，而两人静静聆听，就如当初一般，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破镜难重圆，已经发生的事又如何遮掩，悭臾将要逝去，欧阳少恭的琴音里也早没有了当初的平和，其中悲伤寂寥之感、愤恨上天之怒依稀在耳。

　　从一个人的琴声之中便可得知他的心事。

　　如今的欧阳少恭只是个悲伤、寂寞的人罢了。

　　悭臾眼中也带着沉重，他不曾问太子长琴如今魂魄是怎么回事，也不提起有着太子长琴另一半魂魄的百里屠苏，他在欧阳少恭奏完后，提出了当年的太古之约。

　　悭臾又变回了原型，围着他们转了几圈说：“长琴，梧桐快到我的角旁。”

　　等到有一天我修炼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就让你坐在我的龙角旁边吧，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终究……没有失约。

　　悭臾带着他们穿过天间流云，穿过大河山川，偶有凡人看见有神龙翱翔于天际发出惊叹之声。

　　回到的祖洲，梧桐开口问欧阳少恭：“长琴，如果有法子令你脱离渡魂的痛苦，你愿不愿意一试？”

　　“……！”欧阳少恭面露惊疑之色，随后他脑中昏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梧桐接住欧阳少恭倒下的身体，又给他加注了一道镇魂术使他安睡。若不是方才欧阳少恭太过于开心，又因他之言乱了心神，一时放松了警惕，梧桐也无法保证他会不会中招。

　　“……梧桐你！”悭臾一脸震惊，没想到梧桐会对欧阳少恭出手。

　　“我也是为他……唉，悭臾请你带我和长琴前往地界幽都，找女娲娘娘！”梧桐将欧阳少恭抱起，“你相信我，我是不会伤害长琴的。”

　　悭臾心中动摇，他问：“你到时要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好。”

　　地界幽都，娲皇神殿。

　　绿色的法阵带着生机盎然的气息，梧桐站在法阵中央，欧阳少恭躺在他的面前，周围布下一道禁锢法阵，而他的右侧有一把还未上弦的古琴静静地躺着。

　　悭臾在她身后，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女娲从虚空之中渐渐浮现声音，这次她竟然是用沉睡已久的真身出现。

　　“拜见娘娘。”

　　“悭臾拜见女娲大神。”

　　女娲微微颌首，视线略过悭臾停留在了梧桐身上。

　　“你现在依旧心意不改？”

　　“劳烦娘娘施法相助。”梧桐一笑，手一挥，周围法阵大亮，她目光看向悭臾道：“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现在你看了便知。”

　　“……”

　　随着绿光渐盛，梧桐口中传来悭臾听不懂的咒语，随之欧阳少恭的身体与那把琴一起浮起，凝聚成光的灵力绕着三人不停流转。梧桐咒语念完，台上女娲将手一抬，欧阳少恭的身体里似有魂魄脱体而出。

　　梧桐见状手指微微挥动，将欧阳少恭灵魂中不属于太子长琴的灵魂一一推出，她和女娲相视点了点头，梧桐又念起一段法咒。

　　梧桐身上发出强烈光芒，那一瞬间悭臾被强光逼得闭上了双眼，也因此他错过了眼前这奇妙的场景。

　　梧桐化作一个光点，她似懵懂的动了动，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自己分成两半，一半飞向了太子长琴的魂魄那，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见两个魂魄竟然渐渐地融合到了一起。

　　看着魂魄交融，剩下的那一半光点开心的绕着已经融合的魂魄转了两个圈，后来自己有分成五个小光团，飞向旁边的古琴之上变成了五道琴弦。

　　悭臾再睁开眼时发现梧桐已经不见了……入目的只有一个饱和的灵魂和多了琴弦的古琴……
　　他的心中似又所感，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

　　女娲再次施展牵引魂魄之术，将那个浮空的灵魂引入古琴内，完成之时古琴发出灵光夺目。

　　悭臾将琴抱在怀里，长琴终于可以不用渡魂了，他的心中却无法为他欣喜……

　　这把琴也是用梧桐树造的……连模样也和当年凤来相似……

　　“这就是她想做的……”

　　以吾之身躯，铸成汝之身躯！

　　以吾之灵魂，修补汝之灵魂！

　　即使耗尽毕生灵力修为，即使神魂散尽……

　　吾亦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