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者时代》山穴来风

6、第三章(上)

　　教廷离特里斯所在的公寓有一段距离，贝亚里德雇了一辆马车。两人上车时天已隐隐泛起鱼肚白，黎明比想象中降临得还要早。特里斯和贝亚里德坐在车厢里，座位上配着软垫，这让疲惫了一晚上的特里斯有些昏昏欲睡。

　　只支撑了一会儿，特里斯就忍不住向贝亚里德告知了一声，然后怀抱着那把奇怪的巨剑，倚着车厢壁睡着了。

　　梦境只是浅浅的，起初特里斯还能感觉到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时的轻震，后来一切都平静了下来，仿佛世界也沉寂了。

　　视界先是纯白色的，空茫茫令人不知去向，天地之间也就他一人还存在着。不久，特里斯发现脚下蔓延出一抹绿，绿色很快伸展开来，凝成了草坪的模样。

　　野草生长的速度极快，迅速长满了天地间。再转眼，特里斯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三街区里，身边站满了无信仰的族人。

　　对面站的是个长相妖冶的男人。特里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黑魔法师，维兹。

　　空中悬浮着一个环形的虚空洞，这是维兹和他对战时使出的招式。特里斯警觉起来，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那把缠满绷带的巨剑。可什么都没有！特里斯惊得向后跌去，从族人的身体之中穿透，无力地坐在地上。

　　“尤米……”特里斯呆呆地望着那个族人熟悉的面孔，浑身冰凉起来。

　　黑色的光波从虚空洞中激射出来，轻飘飘地笼罩在族人们身上，轻而易举地夺取了他们的性命。

　　他的族人们甚至显得比此刻空手的特里斯更加弱小。屠杀进行得毫无悬念。

　　“这只是单方面的欺压”，特里斯想起了贝亚里德的那句话。

　　仿佛是弃民之地的血腥重演，特里斯的脑海里又浮现起冲天的火光和远处漆黑的城墙群。他明白了，这是维兹告诉他的那场屠杀，导致他成为“最后一个无信仰者”的一场清理。

　　他心中的怒火忽然燃烧了起来！族人的鲜血喷射得到处都是，甚至有几道从他虚无的身体中穿透。无法忍受！被恐惧压抑许久的仇恨终于爆发了。特里斯双脚在地面上凶狠地一蹬，借助反作用力蹿到维兹头顶的上空，手掌凌厉地劈向维兹的身体。

　　说来也奇怪，现实中的特里斯，哪儿会这种招式。

　　却毫无阻碍，那维兹只是梦里的虚影。

　　特里斯狠狠地跌落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几乎要散架了。

　　“为什么！”特里斯歇斯底里地咆哮，拳头重重地捶在草坪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怒吼并没有使这场黑魔法师的表演秀终止，虚空洞里也开始飘出黑色的魔法球。结界之中，无法逃离的三街区余下的无信仰者七零八落地回应着这位强大法师的攻击，有的人甚至露出双臂，以血肉之躯抵抗魔法！

　　特里斯突然直起身子。他的视线紧紧地依附在那位族人充满力量的右臂上——一道歪歪斜斜的可怖伤疤闯进他的视线里！眼看黑色光波将至，那道伤疤却忽然扭动起来，仿佛沉睡之中醒来的恶龙。而伤疤周围明显出现不自然的红色，那是皮肤在高温之下才会出现的灼伤色，仿佛是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开始燃烧起来！他痛苦地放声大叫，而他已经算是魁梧的身体忽然又拔高了一些。

　　“这是……！”特里斯呆住了。

　　顷刻之间，黑色光波和法球就到了，那人在这种攻势之下竟只是吐出几口血来。手臂已经血肉模糊成一片。虽然第二次的攻击轻松地打破了那人的防线。

　　一抹白光在伤疤处闪动，却很快被黑魔法泯灭了。

　　特里斯猛地站了起来。

　　“那是什么……”特里斯的手指抚上背脊处的那道巨大的伤疤。他曾在镜子之中见过，这丑陋的疤痕占据了他大半个背部，与其他伤疤稍有不同的是，那道伤疤中带着一丝的紫色，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而那人的伤疤正是如此。

　　特里斯走入人群里，他视线扫过一个个族人的身体，仔细寻找的那一道特别的伤疤。
　　有的在手上，有的在脖子上，有的和特里斯身上的一样长在后背处，还有些在大腿，下巴甚至头顶。——唯一相同的是，每一位族人的身上都有，维兹的魔法袭来时，有的族人们会无意识地把伤疤暴露出来，从而意外地抵挡了攻击。

　　可他们的伤疤与特里斯的略有不同，因为没有人的伤疤像特里斯的这样巨大，就像盘踞在后背的，活生生的图腾一样！

　　潜藏着淡紫色的伤疤，简直如同弃民之地存余的无信仰者的标志。

　　特里斯回过神来，而他的族人们早就死光了。维兹在往某个方向前进。特里斯知道他现在要干什么，下一个目标正是他的好友，博莱。

　　他想要跟上去。至少要知道他为什么会去图书馆，或者他又发现了什么。再者，他希望能意外地发现，博莱其实躲开了黑魔法师的攻击。即使理智告诉他不可能。

　　特里斯抬起脚。

　　一道目光突然锁定了特里斯的身影。特里斯蓦地抬头，忽然看见云端之上有谁在默默注视着。

　　是他！

　　一下子从车内惊醒，不知是不是错觉，特里斯感觉后背的伤疤处温度骤然冷却，才发现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对面的贝亚里德皱着眉望着他，车外还算温暖的阳光透了进来，把贝亚里德的一头金发照得耀眼夺目。让特里斯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你终于醒了。”贝亚里德似乎松了口气。

　　特里斯一边“嗯”地发出一声鼻音当做回答，一边直起身子。他扶着车厢的窗框，逆着初阳的光辉观察这片被称作圣地的土地。

　　明明是清晨，也有不少的人在街上走动。一家微有名声的早店门口等候着十几个信徒，他们一遍又一遍进行着晨间祷告，等待着享受美味的早餐。而杂货店的开业时间还要再迟一点，这种时候只能看见店里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打扫商店。乞丐也从街的一头出现了，他们先是成群结伴，随后各自去了自己的巷子。——万能的神并不能保佑每一个信徒，再者，或许在他们看来温饱便是最好的恩赐了。

　　特里斯并不常早起，而且他确实没来过这么核心的繁盛地区，四周的喧嚣几乎让他误以为这是弃民之地的晨市。

　　再往前看，教廷也近在眼前。古老的青石铸楼群安静地坐落在整个圣地的中央。也许并不金碧辉煌，但是精美而庄重的设计却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仿佛特里斯看见的不是教徒高层所居的神圣城墙，而是一个在战火中战无不胜，顶天立地的巨人。

　　神才会有这样的气概。特里斯心想。

　　贝亚里德并没有与特里斯再搭话。他直觉这位无信仰者并不是一位让人乐于交谈的人。不过，贝亚里德确实不奢望刚刚遭受灭门之痛的特里斯与他谈话。他大概能猜到对方刚刚的那场梦，汗水分泌的速度简直像是要把这个悲痛的青年榨干，明显是由心理趋于崩塌的状态引发的噩梦。他倒是没想过无信仰者的梦中会不会有奇异的启示，对于有信仰的他们来说，启示都是是神的恩赐。

　　他随意问了一句：“梦到什么了。”

　　“维兹。”特里斯只是这样简短地回答，看上去也不打算有任何的补充。

　　不过如此一来，贝亚里德倒是更确定特里斯的梦的内容。想必是充满了杀戮。因此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探出头，示意车夫可以结账了。特里斯这才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原地停了很久，原来贝亚里德一直在等自己清醒。

　　下车后，站在巨大的城门外，特里斯仰望着整个圣城的信仰中心。安静祥和。它不像圣城其他地方那般繁华而喧嚣。那些人的欢乐与满足，都是仿佛是得益于神的赐予。而教廷给特里斯的感觉，仿佛是恩赐世界的神灵就居住在里面。

　　他轻微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他居然也像信徒一样思考了。

　　守卫没有询问，为贝亚里德和他的宾客打开了城门。教廷里也有街道，冷冷清清，人烟稀少。彼此碰到都不会过问。如同遵守神圣秩序的冷漠天堂。

　　他跟随贝亚里德走过蜿蜒的青石路，终于看见了像是教廷一样的建筑物。它的轮廓完全被青石铸成的城墙掩盖。它是五彩斑斓的，琉璃的颜色。特里斯走进去的时候，居然没有人过问他这个陌生人的身份。

　　虽然他猜得到是贝亚里德的原因。

　　通往中心教廷的大道洁白无瑕。有森严的护卫防守。他们人手一根高级魔法标准魔杖，白色布甲的心处是驱魔团的标识。两人走到了道路的尽头，大门紧闭。贝亚里德对站立的守卫轻轻地说道：“我要见教皇。”

　　那口气，并不是请求，而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