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者时代》山穴来风

5、第二章(下)

　　教士们注意到了啜泣的特里斯，但他们并没有停止颂念圣言。他们只希望逝去的信徒的灵魂能够回归大地，感受诸神的怀抱。

　　特里斯一个人哭泣了很久，直到天空下起雨来。雨不大，淅淅沥沥，却刚好冰冷到能把特里斯的眼泪消温。

　　很快，特里斯的哭泣声也和这悲伤的雨融进一个节奏里。

　　圣言颂读完毕，教士们开始关注起这个哭泣的可怜人。眼神互相传递，向彼此询问这个人的身份，然后是不断的摇头。

　　直到又有人的到来。

　　“他是最后的无信仰者血裔了。特里斯·莫拉诺。”这个声音特里斯听过，是刚刚的贝亚里德。这次特里斯抬头看见了贝亚里德的正脸。十分端正，充满正气。看上去比特里斯年长不了多少，但却成熟了十分。

　　有几位教士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笑容：信仰与不信仰只是个人选择，却被贝亚里德说成是一种血脉。

　　驱魔团的正统军队已经出现在了第三街区的入口，他们从大教堂而来，在黎明之前必须清理掉这些原无信仰者的尸体，以崭新的姿态与龙骑士团会晤。再过一天这两支军队就会一齐前往王宫，和王国军一起出发讨伐盖文教的战争之鹰们。

　　培米雷丁教会是特意安排把入伍的所有原无信仰者——事实上除了特里斯他们也全部都入伍了——驻扎在一起的，因为怕他们不习惯驱魔团的训练方式与饮食习惯。更何况教会一开始就没有把他们算作战力。教会一致认为，驱魔团和龙骑士团的实力已经足够横扫整个人类的王国，允许原无信仰者参军只不过是元素诸神们愿意给他们一个亲手复仇的机会。

　　然后没想到的是，他们太弱了。一个黑魔法师都能将他们团灭。

　　特里斯站起来，却低着头。金发被雨水全部打湿，看上去格外沮丧。

　　“我该怎么做？”

　　“我们驱魔团会复仇的。”贝亚里德安慰道，“你要做的，仅仅是好好活着。”

　　青年用无神的目光看着自信满满的神使，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活下去。

　　“然后，维兹并没有死。他从我的光魔法中逃走，不见踪影。现在还不确定他的具体位置。身为驱魔团的一员，我本从未害怕过盖文教的那些黑鸟们。不过这一次，似乎杀死所有的无信仰者，就能达成他们的关键性目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决不能让他们得逞。因此必须有人来保护你的安全，直到休战期的彻底到来。”

　　没有回应。特里斯只是安静地听雨。

　　“对于你死去的同伴，我们很抱歉。如果一开始就把他们和驱魔团安排在一起，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事后教廷会赔偿你的，包括竭尽全力在大陆寻找其他的无信仰者血脉。”

　　“血脉？”特里斯无力地重复这个词。

　　“这只是我的猜测。为什么不信教的人会偶然全部聚居在一起，这本来就很奇怪。”

　　“这样啊。”回答依旧是很无力。

　　贝亚里德知道特里斯很沮丧，便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他不放心特里斯的安危，便和几个驱魔团的成员一起送他回了公寓。锁被直接撬开，然后做了一个简易的防护锁。在那周围，用光之魔法布下了防御符文，命令那几个护送特里斯来的人守在公寓外，但不能影响特里斯的日常生活。

　　特里斯摸着黑进了公寓，然后在沙发上无力地坐下，凝视着黑暗。

　　如果是以前生活在海边弃民之地的特里斯，会对无边黑暗感到畏惧。现在却不了，黑暗让他安静，让他能听到窗外的雨声。有规律地拍打着世界，有规律地将悲伤一声声刻进特里斯的心。

　　绝对的黑暗里，世界的心跳变得清脆可听。

　　特里斯开始警觉，他听到了不和谐的律动。

　　有东西在悄然靠近。

　　而后很快被证实了。有卫兵的惨叫声，在门外响起。

　　特里斯刚刚起身，大门就轰地被炸开。月光映出一个令人畏惧的轮廓。

　　黑魔法师，维兹！

　　“贝亚里德的防御结界太弱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弹了弹手指，那声音皆被特里斯听见。公寓里所有的蜡烛不约而同地燃烧起来。

　　特里斯又看见了维兹那张妖精般的脸，这一次，他感到了不适。

　　但他也看见了奇怪的东西。

　　桌子上有一把用绷带缠绕的巨剑，也不知道是不是博莱那个家伙搞来的。说起来那么瘦弱的一个人，扛这把巨剑回来得费不少力气吧。

　　但它此刻能救特里斯的命。

　　特里斯猛地握住那把巨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笨重。维兹点亮了房间，让特里斯能更清楚地闪避维兹的攻击。但这一次特里斯要的不仅仅是闪避，他还要回击。

　　虽然不会魔法，但常识还是有的。维兹破解了防御结界的事情，贝亚里德瞬间就能感受得到。特里斯只要撑到贝亚里德来就好了。他不指望自己能一个人打败维兹。

　　但贝亚里德说的是对的，他要好好活下去。

　　“死吧！”维兹一声大喝，特里斯眼前的空气里开始浮现出一个漩涡，随即变成一个环形的虚空洞。开始有黑色的光波从虚空洞里发射出来。

　　黑色光波的发射速度虽然很快，但也足够特里斯用肉眼来反应了。巨剑比想象的还要强，几乎只要碰到光波就能无伤地弹开。几分钟下来，特里斯丝毫没有受伤。

　　维兹有些愠怒了，但他藏着掖着。

　　“看来不能把你当宠物来玩弄呢，你也有些厉害呢。”维兹一挥手，这一下，从虚空洞里一下子飞出了五个黑色光团，“不过，这也是娱乐级别的。”

　　所谓的娱乐级别，对特里斯来说却并不轻松。虽然他已经能极限地一下挡住两个光球，但是几乎总有两三个是擦肩而过、千钧一发的。让特里斯心烦的更有另一件事：他背上的伤疤又开始隐隐约约地疼，让他不能专心。

　　“该一下子杀掉你了。”几波下来，维兹已经没了耐心，他只想快点结束自己的使命，“永别了，最后的无信仰者。”

　　贝亚里德没有到来，特里斯觉得自己多半要先走一步了。

　　但他握剑的双手，却不自觉地快了起来。几乎以特里斯想象不到的极速，硬生生挡下了倾泻而来的无数黑色法球。

　　维兹有些小小的惊讶。

　　“该我反击了！”特里斯甚至觉得这话不是自己在说，而是寄宿在巨剑中的灵魂脱口而出的话。

　　他从二楼的楼梯口一跃而下，维兹本能地操纵法球向空中的特里斯包围夹击。他就那样举着巨剑，在空气中完成了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击退所有法球，而后轻盈地落地，举剑劈向维兹。

　　黑魔法师早已准备好了附上魔法符文的匕首，其坚实程度强过了盾牌。那便是黑魔法的增益。

　　然后维兹却瞬间被强大的冲击力轰出了公寓。

　　维兹刚准备进一步反击，几道光照亮了他。

　　贝亚里德来了。

　　“切，蛆虫。”年轻的黑魔法师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而后一团黑烟笼罩了他，维兹就这样消失了。

　　贝亚里德缓缓地走来。维兹消失后，公寓里的蜡烛又全部熄灭了。月光都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

　　唯一的光亮，是贝亚里德权杖上的钻石。

　　“我来晚了。”贝亚里德一边说，回头望了一眼门口的几具尸体，露出担忧的神色，“不过，你居然能抵挡住维兹的攻击？你和你的族人不一样？”

　　然后青年只是坐下来气喘吁吁，脸色痛苦。

　　“你怎么了？”贝亚里德问。

　　“伤疤痛。”特里斯简单地回答。他丝毫不提巨剑的事情。

　　不管是盖文教的战争之鹰们，还是培米雷丁的元素崇拜者，这个世界上，比比皆是贪婪的人。在弄清楚巨剑的价值之前，特里斯不想暴露出它的任何线索。但他也必须了解这把剑。

　　他不相信博莱那样没地位的人也能搞到这样的武器。

　　他想起了那个自己回家时，正好走出去的那个少年。

　　越想越是觉得惊悚。

　　贝亚里德权杖上的光辉也似乎错过了这把巨剑。

　　“他放水了。”特里斯说。他不得不解释为什么维兹会处于下风。

　　贝亚里德心中满是怀疑，但是他并未将那些不良情绪体现在表情上。黎明就在眼前，他也无心睡觉了。白日里，保护特里斯的工作倒是容易得多。

　　“明天你去教廷。”贝亚里德说，“我会跟主教他们说清楚，你很有可能是研究透彻盖文教的关键人物，你现在收拾上该收拾的东西，我在这里等你，然后跟我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先去我的府邸，然后明天觐见教皇。教皇他见过所有入伍的原是无信仰者的人，倒是偏偏没有见过你。”

　　培米雷丁的教皇吗？特里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维兹，或者，盖文教其他更厉害的人物，倒是有可能继续来这里。或许刚刚维兹是真的防水了，也许他想强杀的话，特里斯早就死了。更何况那些极限逃生的华丽躲闪，根本就不是特里斯自己做出来的，他明白是这把神秘的巨剑的功劳。要是敌人夺走了他的武器，他可能瞬间就死了吧。

　　教廷的确是个安全的地方。驱魔团的驻扎地，更何况明天奥斯维德的龙骑士们也要去教廷和驱魔团会晤。战争之鹰不可能越过重重防线进入那么神圣森严，又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地方。

　　“算了算了，来不及了，有什么必须带上的东西吗？衣服什么的我让下人去买就好，我可不想再见到维兹。他总是每次都不正面交战，要是不小心暗杀了你，我可不知道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必须带上的东西？

　　特里斯想了想，提起那把巨剑，和贝亚里德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