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二夏天》盈盈结夏

7、第七章

　　刘子滢从衣服兜里摸出一张不知道猴年马月剩下来的五毛钱，预备出去买根冰棍降降心火。

　　过道的大门敞开一扇，她从客厅的台阶下去，隔着绿色的纱帘往外看，刚好能看见姥爷在两道大门之间的外院里，正弯腰擦拭着三轮车。

　　她倚在内门的门框上，目不转睛地欣赏姥爷不紧不慢地干活。

　　黑色三轮车的外观设计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外表依然光洁完好，说明它的主人保养得很细致。车斗里面满满当当整齐码放着铁锅、铁桶、木菜板等炊具。

　　刘子滢反应过来，这个时期姥姥姥爷在菜市场经营着一家早点摊，等她上了小学，姥姥又改行卖饺子去了。

　　干早点挣得就是一份起早贪黑的辛苦钱。好在姥姥从她的父辈那继承了做饭的好手艺，用料干净卫生，再加上老夫妻待人实诚厚道，顾客络绎不绝。多年省吃俭用积累下来，除了维持生计，倒也给舅舅攒够了老婆本。

　　姥爷擦完车，才注意到刘子滢杵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醒了？”

　　刘子滢揣在兜里的手，攥了攥温热的纸币，突然觉着冰棍不香了。

　　她没追究姥爷为什么没喊醒她，毕竟对自己的睡眠质量相当有信心，一旦陷入劳累过后的深眠，别说打雷，六级地震都不一定能晃醒。

　　刘子滢走下斜坡来到姥爷跟前，仰着脑袋道：“姥爷，我今天想住这，明天跟你们一块吃早点去。”

　　明天歇周六，正好不用上学。

　　姥爷照例揉揉她的发顶：“行，你要是能起得来，你就跟着去。”

　　她闻言，反倒打起退堂鼓，身为熬夜标兵，能轻而易举熬到凌晨四点，但如果是四点起床那真是要了亲命。

　　但为了能吃上一口刚出锅的油炸馃子，刘子滢坚毅地回望姥爷：“我能。”

　　姥爷这边忙活完，马不停蹄又扎进菜园子沉浸式采摘。

　　外面天色已然擦黑，正是下蚊子的时间，她探头看了眼飘在头顶上方，乌云状黑压压的蚊子群，果断缩回来帮着姥姥捣腾黄豆。

　　她坐在台阶上，将手伸进大铝盆里仔细搓洗。姥姥见她干得煞有其是，欣慰地对姥爷道：“咱们家大白眼儿可长大了。”

　　姥爷罕见地笑了下，从筐里捡出一颗最红的西红柿，用干净的袖口仔细擦了擦，掰开两半递给她们。

　　姥姥推给刘子滢：“给孩子吃吧，这个点也该饿了，先拿着垫垫肚子。大鹏也快回来了，我得赶紧把米饭蒸上。”

　　刘子滢眯起眼睛笑得像个小狐狸，就着姥爷的手叼走，丰沛的酸甜汁水一下子充斥进口腔，果肉沙甜面软，浓郁的番茄味勾起味蕾，是长大以后时常怀念的老味道。

　　一点都不像蔬菜大棚里充满科技与狠活，又硬又寡淡，除了好看以外一无是处。

　　晚饭后，姥爷支起一盏昏黄的台灯，伏在暖融融的光圈中，安静地用旧报纸和胶水修复一本仿古旧书，一举一动皆是对手中之物的爱惜。

　　有些人天生存在着某种神奇魔力，你仅仅是看着他，心底便会生出一种岁月静好安于尘世的想法。

　　大抵是那个年代读书人的特质里大多保有谦逊儒雅的底色，姥爷一生戒骄戒躁，虚怀若谷，终其一生温和待人，涵养了一身温恭直谅的气质。

　　刘子滢高抬腿轻落脚，溜过去偷觑，外眼角都快撑裂了，才看清楚封皮上的繁体字。

　　“绣像海公大红袍全传？”

　　姥爷倏地扭过头，语调微扬：“你认识这些字？”

　　刘子滢愣了一瞬，暗骂自己蠢货，居然无意间念出声了。对上姥爷闪动的目光，连忙摇头，脸不改色编瞎话：“我大姨告诉我的。”

　　姥爷轻叹一声，伸臂将她抱坐在腿上，枯瘦粗粝的手指轻抚泛黄的页面，语含希冀：“你是有天份的，别误了识字念书，如果你以后喜欢读这些，就留给你保管了。”

　　刘子滢抿紧嘴唇，用攥紧的拳头，来缓释心脏牵引到胸口的闷痛。

　　原来姥爷是希望这些书能传承下去的。

　　姥爷幼年贫苦，同胞四人中他排行老大，顶着生活的重压，考上了镇上最好的高中，每天天不亮起床，干完农活从村里步行两小时到学校上课，鞋子都磨破了好几双，中午只吃干硬的豆面饼，咬牙坚持了一年，却为供最小的弟弟读书，忍痛放弃求学。在离开学校后，依旧捡了人家不要的旧教材，挤出时间坚持自学。

　　后来盼来了恢复高考，和弟弟同一年高考，弟弟争气考上了清华，可年轻的姥爷家中尚有嗷嗷待哺的三个孩子，再一次将上学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思及此，泪水漫延，淹没了视线，让姥爷停驻在书页的指尖也随之轻颤。

　　姥爷的弟弟在考入清华没多久突发心脏病身亡，他们这些孩子更是不争气。

　　刘子滢的妈妈和大姨以非农业的身份，赶上了时代的红利，被分配至国营工厂。老舅从小顽劣，初中就辍学鬼混，游手好闲，四处打零工，当了公交司机才稳定下来。

　　她勉强上了个普通二本，弟弟妹妹则混了个专科毕业，甚至懒得接本。

　　老先生在临终前也没有要求过后代子孙一句，刘子滢设身处地的想，他怎么不希望有人能替他完成夙愿踏入那所最高学府，继承他珍若生命的书籍呢。

　　可惜这些书在姥爷过世后，被当成占用空间的遗物，夹在废旧杂志纸板里论斤变卖。

　　刘子滢的小手盖上姥爷的手背。

　　轻轻点了点头。

　　***

　　“醒醒，赶紧起了。”

　　刘子滢皱眉愠怒，伸手拂开恼人的叫起，眼睛撕开一条缝，透过窗外，天空仍浸在玉染淡墨的胎青色中。

　　“再不起我跟你姥爷就出摊了，你自己在家睡觉吧。”

　　出摊，出什么摊，捕捉到关键词“姥爷”，大脑自动回放前情提要。

　　刘子滢以轱辘从床上翻起身，顶着炸毛的鸡窝头，完全是出于本能回应道：“我要吃早点。”

　　永远不要低估任何一个天津人对早点的执念。

　　刘子滢以手支颐，闭目醒盹，老两口已经乱中有序地同时进行磨豆子、煮豆浆、点豆花、煮卤子等工作。

　　姥爷拿出头天晚上和好的面，在铁皮案板上搓条摁平，用刀均匀切割成三指宽的长条，刷上一层豆油，封在透明塑料布下，以便随取随用。

　　隔壁烧饼摊的成熟麦香幽幽飘进刘子滢的鼻孔里，也令她在清晨的凉意中惊了个哆嗦。

　　那缕勾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悄然四溢至清冷的街道，冲锋号角在摊贩心中吹响，无声的厮杀已经揭开序幕。

　　烟火盘旋而上，愈来愈多的气味汇聚交织，为决战前的寂静画下句号。

　　姥姥手下的动作不自觉加快，直到阖上最后一个保温盖，轻轻地吁了口气。

　　刘子滢屁股坐在木制长凳上，悠闲地前后晃着小腿，揉了揉瘪下去的肚子。

　　从她的视角看去，姥爷欣长的侧影倒映在澄澈的油面上，左手执着超出寻常筷子两倍长的特质木筷，轻巧地撩拨出烟花似的涟漪。

　　“呲——”

　　软弹如口香糖般的白面两两粘合在一起，依次落入油锅，迅速膨胀蓬松，金灿灿的像趵突泉里的锦鲤，在细密的油花中争相跃动游曳。

　　第一波早起的客人已经候在桌前，在没有手机的年代，人和人之间的心理距离会拉近很多，社恐刘子滢称职地充当安静的背景板，听他们态度自然地没话找话。

　　这种i人地狱并未凌迟她很久，当热腾腾的食物端上来，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走了。

　　刘子滢偷摸咽了口唾沫，开始纠结自己的完美早餐搭配。

　　酥脆的糖油混合物糖馃子或炸鸡蛋包，再配上一碗热乎乎的粘稠老豆腐，厌食症来了都得当场痊愈。

　　“给我大白眼儿的糖皮来啦！”

　　枣红色的糖馃子一上桌，解救了她的困境，她一边吹气一边撕下来一块边边。

　　刘子滢的吃相很斯文，但咀嚼吞咽的速度比一般人快，给人一种吃什么都特别香的直观感受。逐渐的，和她一桌的客人，不约而同看着她吃东西下饭。

　　“哎——商大姨，这不你们家那个小辣椒嘛！”刘子滢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开口，得到姥姥的肯定答复后，又戏谑地眨眨眼，逗弄起她，“小辣椒，你还认识我不，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刘子滢抬眼，无措地看着对方陌生的面庞，也对这种强行拉近关系的行为感到不适。

　　中年男人伸手掐了下刘子滢肉嘟嘟的脸蛋，笑道：“真成大姑娘啦，文静多了，上次见你，你还跟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呢。”

　　刘子滢使劲回想，无果。倒是听姥姥说起过自己被好多长辈称作“小辣椒”，因为小时候性格泼辣，还经常梳着标志性的满脑袋小辫，远远看去，就像满头辣椒。

　　斜对面的阿姨不满意刘子滢中断了吃播，炮火对准男人，愤愤道：“没看人家小孩吃饭呢，捣什么乱，让人家好好吃。”

　　男人悻悻碰了碰鼻子，假咳嗽两声掩饰被怼后的尴尬。

　　刘子滢这才在阿姨鼓励的眼神中，舀了一勺不加香菜版老豆腐，吸溜一口，嚼嚼嚼。

　　Still unfolding 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