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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多少事、一夜生(一) ...

  •   大雪飘飞,飘飞在燕北归破旧的衣衫上,飘飞进他的记忆里。

      当年,叶一轻在沙州城外为他举杯饯行时,正是这样的飞雪漫天。那日叶一轻破天荒地没有灌他,自己却喝得酩酊大醉……

      四年了,老友今在何方,过得怎样?燕北归不敢去细想。因为叶一轻爱管闲事,管江湖中别人管不了的事……

      女孩本来在房内熬药,此刻她披起一张雪白的裘衣,迎着风雪走了出来。她走到燕北归身旁,将裘衣解下,披在他身上。

      当燕北归感到温暖的时候,也看到了女孩单薄的身形。他眉头微锁,唇角颤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很惊奇么?难道这种事情只有你们男人才能做?”女孩看着他,笑容在风雪中绽放。

      燕北归低下头,又抬起来,也笑了。

      “你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的名字。”女孩很认真地说道。她呼出的气息化作层层白霜,化作雪一样的颜色。

      “你迟早会说,我又何必去问?”燕北归看向远方,远方的夜,如同身旁的女孩一样,让他琢磨不透。

      女孩嫣然一笑,道:“我叫叶梦,落叶的叶,残梦的梦。”

      “叶梦”,一个好听的名字,却用忧伤的词语来形容。燕北归感到很有趣,当他感到有趣的时候,总是会笑的。

      叶梦伸手拈起一叶雪花,柔声道:“你爱笑,你笑起来的时候,似乎能忘却所有的风雨沧桑。”

      燕北归突然变得面无表情,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身,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向生着炉火的温暖厅堂。叶梦的话触动了他敏感的心弦,就像他转身时扯动了背上的伤口,让他感到刺骨的痛。这些年沦落异国,经历无数伤痛,然而在他心中都算不得什么,因为他有梦。如今梦却碎了,碎得让他心寒。

      “沙州四年没有下雪了,这一下,三两天是停不下的,雪停的时候,你自会明白一切。对了,届时花惜错也应该到了。”叶梦的话音依然极尽温柔,但在燕北归听来却非常诡异。

      ……

      “公主,前方便是沙州城!”

      赤那遥指苍茫原野上覆雪的城池,有些疲惫的眸子里再次闪现鹰隼般的锐利。

      花惜错从未到过沙州,此时却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她突然怕见到他,怕见到那封信上描述的一切。

      然而忧虑是短暂的,当恨意填满心扉的时候,马更快了……

      雪未停,夜初静,他们到了。依然是三人三匹马,马蹄激起地上的雪,雪花飞溅,溅到骑马人的锦绣华服上。

      千年古城,边塞重镇,屡历战火,几经修葺。无情的岁月,尘封了它的繁华,经久的沉淀,彰显了它的厚重。

      一道勑牒,开启了夜色中的沙洲城门,却也暴露了花惜错的身份。她不知道,危险已悄悄降临。

      “公主,你看这街上客栈不少,我们去哪家。”碎儿啃着从城门守将那儿搞来的一个小甜瓜,口齿不清地问道。

      “我们不去客栈,去州衙,我们既然来了,就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既然负了我,也要让所有人知道。”

      “可……可是……”

      “可是北冥公主花惜错被人抛弃的消息会传遍大江南北!碎儿,如若问心无愧,何惧人言!正如这些年里,我极尽所能,为父还天下债,族人又有多少能够理解?”花惜错柔唇微颤,一双平日里让人不敢直视的眸子此刻却楚楚可怜。

      她贵为公主,却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安逸,他希望的,只是她不欠别人,别人不欠她。然而自从北冥马踏中原,血洗大齐,一种愧疚感便在她心中萌生。她心太软,所以她拾起了本不属于她的债。四年前,燕北归不辞而别,朋友们觉得她会扛不住,会不顾一切去寻他。却没想到她依然有说有笑,依然那么无所谓,但在私下里,她常常默默流泪。她表面太刚毅,这是她改变不了的性格,所以她从不与人倾诉心中的苦楚,不愿让人看到他在感情面前的脆弱。

      ……

      夜已深,沙州府寒梅堂,花惜错突然被悠扬的洞箫声惊醒。她惊坐而起,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碎儿,碎儿还在熟睡,长长的睫毛下一片胭脂红晕,柔唇含笑,满脸的温馨幸福。

      看着碎儿,花惜错舒了一口气,她悄悄披衣下床,点亮罩灯,撑起一把油纸伞,仗剑走出寒梅堂,走进雪里。

      她透过密集的雪幕,环顾灯光所及处,并未发现有人,可那箫声却越来越近,片刻已在耳畔。箫声本来极尽舒缓,未几,却突然顿而又挫,急转直下,如陷大泽,如遭围杀,直至声音悲凄哀绝,突又变得舒缓,随后起而又伏,连绵不绝。

      灯火在花惜错手中极速跳动,一如她强烈颤抖的内心。

      她十二岁随父东征西战,目睹过无数惊心场景,就算是生死关头,又何尝皱过一下眉。而此时,她却异常地紧张难受。

      这奇特的、极富感情的曲子不正是《半世劫》么?那首让齐国大司乐为之惊叹的《半世劫》,那首南国佳人的倾心之歌!

      是幼文?那位“一颦万花羞,一笑动江南”的南国花魁?那位“赐己穿心寒,愿君一世暖”的薄命知己?

      四年前,江南桂花香。叶一轻在沐花城冲天三十三楼顶挽起三张神弓,搭一支寒铁箭,只为要花惜错的命。蛰伏七日,只为一时,当箭矢离弓,穿风而去的时候,他满满的自信化为不屑的冷笑。

      然而他没有想到,又怎会想到,那不屑的冷笑将会成为自己一生不可磨灭的痛。

      一箭穿心,不差分毫,倒在血泊中的却不是北冥公主花惜错,而是自己的新婚娇妻端木幼文。

      端木幼文的最后一句话,花惜错永世难忘——赐己穿心寒,愿君一世暖……

      花惜错眼中已有泪水,当泪水落下的时候,她反而镇定了许多。“是真是假!是人是鬼?”

      没有回答,箫声却戛然而止,一条白影闪自前方梅花丛,飘向高处。

      花惜错没有丝毫犹豫,玉足点地,双臂微震,轻巧地窜上高高的屋脊。她单手执伞,展动身形,掠过沙州城高低不同的住房,追向随风逝去的白影。

      她本就生得清纯动人,奈何苍天又赐予她一双寒人心骨的眸子。她绝不是天下最美,甚至比不过北冥宫中的许多嫔妃,但她的美,却令那些倾国倾城的女人们嫉妒。

      此夜,她执轻伞,踏飞雪,如同绝世画卷中走出的仙子,可是,这一幕,谁来欣赏?

      “燕北归……你不负我……多好……”她喃喃自语,历历往事,似在眼前。

      她的轻功是他教的,一开始她说什么也不学,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她怕一不小心摔在他面前,摔得狼狈不堪。然而飘雪楼头的一次心动,让她彻底转变了想法。

      那日,燕北归执轻伞,掠城楼,带她看尽飘雪沐花城。她冻得发颤,却特别开心。

      花惜错以伞借风,飞掠于屋脊楼头,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若飞燕穿云。转眼行过了半个城池,额角眉头却不显丝毫汗水。

      此时她已看得清晰,前方是位白衣素裹的女子,背影像极了幼文,却也仅此而已。

      其实在花惜错看到她闪出梅花丛,飘向高处的时候,就已断定她是故意冒充幼文。因为就算幼文没有离开这个世间,她也不会穿得如此单薄随风飞掠。她畏寒,所以她一直生活在江南,她畏高,所以她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在三十三层冲天楼顶迎风而笑。

      她也知道前方很可能有埋伏,却还是不加犹豫地追了上来,因为她早有准备。一个时辰前,小缘的偶然出现,让她明白了事态的复杂。

      她们的距离已越来越近……

      就在花惜错即将追上之时,白衣女子身形陡然下坠,消失在一个幽深的院落。

      花惜错执伞止步,轻落于覆雪石墙之上,谨慎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暖茶。”女子的声音极尽温柔,从一间敞着门窗的厅堂中传出,厅堂中飘着许多精致的七彩灯笼。

      这样的雪夜,确实异常寒冷,进来喝杯暖茶,确实是一个不小的诱惑。花惜错用手贴了贴冻得冰凉的面颊,微微笑道:“这么温柔的话语,你应该说给男人听,我想世间每一个男人都不会忍心拒绝的,说给我听,是不是太浪费了?”

      “没想到曾经笑傲沙场的女将军还是位讽刺人的高手,是啊,每个男人都不会拒绝的,我想燕北归也不会。”声音依旧温柔,只是这温柔的声音让花惜错感到刺耳.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费尽心机把我引到这里,不只是想让我喝杯暖茶吧?!燕北归!你给我出来!”花惜错脸色变了,变得如雪一样苍白。

      “不知公主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还乞恕罪。”一袭雪色长衫,一张雪色裘衣,寒风拂起长发,吹散在他如冰似玉的脸庞,他若是再笑一笑,便能隐去深深的沧桑。

      花惜错凝立如冰雕,她松开了左手中的油纸伞,却将右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她本来认为只是有人故意设圈套陷害自己罢了,现在却一下子明白了……

      此时此刻,远方一处楼角之上,一双眸子注视已久。眸子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忽然变得忧郁,忧郁得像一匹失去伙伴的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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