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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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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旅人,无名无姓,无妻无子,不知出生何具,不愿谈其过往,唯嗜游历山水,然非偏僻水庙、无名山峦不游。凡寻常人乐去之处,俱不往。攀岩探险,泅水渡江,踩溪吮水,弱湖泛舟,以猿为友,以鹤为邻,赏险峰之孤花,踏幽谷之落叶,心之所向,行之所至,寻梅折柳,乐此不疲。
时值天下初安,战乱平息,民生渐稳。旅人行至西南,一老僧告知南行一百五十里有一无名山,山有云瀑,朝起,七彩流光,顷刻而逝,旅人心驰神往,向南而行,一路赏花观山,乐不可极。
及至一无名水畔,晚,无村无庄,唯有一无匾庵堂。庵中有一老尼,每日朝钟暮鼓,扫庭护院。旅人乃不拘凡礼之人,于是夜宿庵堂。庵内并无居所,旅人以草为席,以衣为被,宿于供桌之下。庵内无甚供奉,唯有一泥雕,面目不清,披以红布,身姿窈窕,隐约是一女子,旅人熟读书籍,未见有此菩萨。
晨,旅人欲行之,寻山中瓜果及庵中糕饼果腹。及出庵门,老尼忽而问之:“客去往何处?”
旅人诧异,自昨日借宿,老尼开门迎客,端茶摆饭,未曾一语,何故今日有此一问?然,老尼既问,有借宿予饭之恩,便回曰:“邻山有云瀑,我欲为之行。”
老尼劝曰:“行至邻山必要夜行,途中有秋水河,平日尚可,今日乃庚午七七之日,勿往勿往。”
旅人问道:“今日可有水潮?”
老尼道:“无。”
旅人又问:“可有盗匪沿途杀人劫货?”
老尼道:“不曾。”
旅人笑道:“既无水潮,又无盗匪,又有何可怕?”
老尼道:“庚午七七日,活水成死水,活人成死人,客人三思。”
旅人三十前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而立后踏山渡水、攀岩悬壁,几次万般凶险,及几命送他乡,又何惧清水河一道。固只道尝有人溺水,老尼少见多怪。于是笑道:“何惧?生死身外尔。”
老尼摇头,复沉默不语。
旅人沿溪行,至秋水河,已夜,月明星稀,鸦鸣猿啼,未见异景。
旅人嗤笑,道山中老尼作怪。
至午夜,忽风声止,树声止,鸣啼声止,万籁俱静,针落有声。
山中忽起薄雾,遮云蔽日,花色树影,朦朦胧胧,不见轮廓。旅人疑之,然脚步不止,沿河急走。
忽闻河心铃铛清脆作响,旅人循声而视,水色如浓墨,人站河边不见倒影,旅人置柳叶于上,顷刻而沉。水上浓雾弥漫,须臾之间,现一船,船色彤,小巧玲珑,船头挂一白纸宫灯,船尾坠一串青铜铃铛,船徐徐前行,未见水波,铃铛不动而响。
船上立一女子,长发未束,佩鲜花为簪。其衣大红如新娘,衣摆迤逦,飘于水上。女子不撑篙,打一青竹素伞,容貌绝美,清丽绝俗,眉扫以黛,唇涂胭脂,艳如桃李,色如春花。
此异景,此美人,非鬼即神。
旅人大胆,脱鞋袜,以脚入水,无异样,笑问曰:“谁家娘子至此,要渡哪家人?”
美人侧目,冷若冰霜,曰:“度万物,度万事,渡不该渡之人,渡不该留之物。渡红尘,度因果,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昨日因今日果,汝非我渡之人。然既沾此水,活人不上岸,夺你十五年寿命,去罢。”
语毕,旅人忽觉一冷,如冰水浇头,两股战战,躯干冰如冬雪。手脚发僵如寒冰。旅人欲言而无声,欲动而无能,几欲冻死。
忽闻鸡鸣,雾散水清,旅人如大梦初醒,冷汗淋淋,觉自己立于岸上,然衣发透湿。旅人惊,快步而走,至一农户,大病一场。病愈,旅人复兴游历山水之乐,又走三年,无疾而终。
西南有深山,深山有河,名秋水。不知何所来,不知去所去,宽百尺,深一丈,清澈见底。水石圆润如玉,草鱼流婉,及目可见。渔人泛舟于上,观鱼而散网,满载而归。每遇庚午,七月初七,至夜。河上浓雾弥漫,水浊如墨,鹅毛沉底。尝有人行于岸上,醉,落于黑水,不复踪影,余一鞋于岸,天明,村人沿河寻之,未见其尸。
有猎户深夜而归,观浓雾之中有扁舟逆水而行,无遮无蓬。船头燃一纸灯,船尾立一华服佳人,艳衣霓裳,金丝银线,衣袂垂地,长摆负于水上。乌发成鸦,佩以花簪,素手青环。眼角染胭脂,朱唇如含丹。双手执伞,徐徐而行。鸡鸣,雾立散,水复清。佳人如镜花水月,缥缈而散。
有人谓之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