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话》园中有色

3、雾龙

　　现世有异人，通神灵，知鬼神。
　　异人居处有江，上有一长桥，桥下水流缓缓，不知其源。一日，夜，异人从友人处归，沿桥而走，行至江心，只见万家灯火璀璨，影水而邻，流光飞舞，浮光掠影，星色点点，宛如星光城浮于水上，如梦似幻，虽靡而繁，华如悬空天城，静如夜下蓬莱。异人叹之，驻步而观。
　　忽来骤风，急而烈，夹水味雾气，呼啸而至。异人目不能视，以臂挡之。顷刻，急风忽而散去，唯留浓重水汽，原地徘徊。异人正目而探之，水中华城，陆上光影，皆不可见，唯见白茫茫之雾障，接天连月，前不见去路，后不见归程。
　　异人寻栏而走，忽闻一声哀叹，声雄厚，如钟似鼓，又如江河入海之音，隐隐有回响，似从雾中来，似从天上来，似从身侧来，似从江中来。
　　异人惊而高呼：“何人于江下？”
　　江中水浪反复，似有长蛇翻滚，后，青白云雾徐徐而升，至桥上，雾中一巨物，牛头鹿角，人须凤足，怒目狞唇，乃一老龙尔。
　　异人未曾见此神物，跌地，惊曰：“竟此神物！”
　　老龙笑曰：“吾乃河伯，化雾为身，化水为音。”
　　异人探而视之，果见龙鳞渺渺，龙身飘忽，忽明忽暗，忽聚忽散，乃雾气所化。
　　异人作揖至地：“神仙何故来此。”
　　雾龙曰：“吾命数已尽，此处乃吾命归之所，特奔赴千里至此地。”
　　异人惊，问曰：“何故踏千里而至此？”
　　雾龙曰：“此处乃吾之分支。现世天温气热，江河改道，吾主身干涸，寸寸断断，不能相连，唯有此处水源充足，可容我栖身。”
　　异人曰“河伯掌江川河流，神也，何故至此。”
　　雾龙叹曰：“神非仙人，非妖精，因人而生，因人而散。众人敬，则万寿延年：众人弃，则终有命数。数年前神州遭大难，后开国之初，山河动荡，神而非神，人而非人，世人已弃吾矣。如下人心凋零，神鬼皆退，故是吾命数之日。”
　　异人曰：“万物皆有命数，老神可有不甘？”
　　雾龙笑曰“有心则有命数，无心则万般皆空。老龙乃有心之神。”
　　一人一龙相视大笑。
　　雾龙又曰：“尔等万灵之长，皆因心，天下万物，莫有这等生灵，因心而苦，因心而伤，因心而笑，因心而忙。故成千尺孽障，万丈红尘，世间如此纷扰，尔等之为，汝可认？”
　　异人叹曰：“人有七巧玲珑心，千般情绪，万重心思，少则成佛，多则成魔，成魔成佛全在一念之间，一人说前日因，一人说今日果，不论前因与后果，不过众人眼中景，自己心中魔。”
　　雾龙赞曰：“此论虽狭隘，倒也恰当。”
　　一人一龙谈古论今，不知岁月，异人曰：“果然千年之老神，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雾龙曰：“汝这生灵倒也有趣。”
　　又叹曰：“鸡鸣声已起，时辰已到，莫想吾临终之时，与你相谈甚欢，罢，赠一信物于你罢”
　　语毕，异人忽而恍惚，宛如大梦初醒，睁目，天色微亮，雾龙早已不见，唯有衣袋中似有异物，异人举而视之，乃一江中石，通体墨绿，茶碗大小，光滑如镜。
　　异人长叹一声，置石于怀，悄然而归。
　　至天大明，然水汽未散，全城皆笼于雾帐之下，后三日，浓雾减淡，终而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