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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00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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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一下子扭过头来。
那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一身月白锦服,虽未束发加冠,眉宇间却已流露出凌人的气势来。他的黑眸如漆如电,直勾勾看着阿初。不知为何,被他盯着总有些做贼的错觉,可阿初才不怕。
她皱着眉反问:“你又在偷看什么?”
那少年郎抿了抿唇,望着她反倒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他笑盈盈道:“佳人窈窕,为何不看?”
他如此的直抒胸臆,想必是个混迹于花柳从中的浪荡儿,说出这样的情话竟连脸都不红。阿初瞧着自己瘦弱的身板,那人又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可是迷了路?”
也许是他们的说话声太大,庭院里的人竟有些察觉到这里的动静,有人朝着这里望来。阿初吃了一惊,也顾不得在他的面前逞强,寻个空隙猫着腰一钻,匆匆忙忙地跑走了。那人不好去追她,只能在后面喊着:“喂!你又走错路啦!”
阿初没有听见。她走下石阶,隐约听到前头有人在唱戏。她好奇地走进别院,见戏子正在台上吱吱呀呀唱着戏,好像是在演三打白骨精。台下只有一个老太太眯着眼躺在藤椅上,旁边两个丫鬟在给她捶腿。
别院四周栽满了翠竹,郁郁葱葱,和她裙子的颜色极为相衬。她轻轻瞧上两眼,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已经听到了动静,回头一望,目光犀利有神。
“你这丫头,对,说的就是你,”她笑吟吟看着阿初,朝着她招了招手:“过来呀。你是谁家的丫头?”
阿初有些惊慌,但很快平复下心境。
她施施然走上前,行过礼才笑道:“我是孟家的三丫头,一时走错了路,请您勿怪。”
老太太笑道:“哦,孟家啊,你父亲可是孟良乔?”
阿初惊讶道:“您知道我父亲?”
老太太笑而不言,旁边的丫鬟边捶腿边道:“三姑娘无需惊讶,我们老太太呀,心里就像是有一个账本儿,专门记人,恐怕整个金陵没有我们老太太不知道的呢。”
这是在金陵城,恐怕全城的皇亲国戚,至少也得上百家。阿初自以为记忆超群,但是遇到这位老太太,她还是自愧不如的。老太太瞧着阿初,和蔼地笑道:“你若是喜欢看戏,不妨留下来陪我,等下我派人去跟你家人说一声。”
她本就不喜欢斗草作诗,见老太太邀请,便高兴地留下了。丫鬟给她搬来一个春凳,阿初看得目不转睛。
“我记得,你家本是北方的?”冷不丁,那老太太问她。
“是呀,我们本是洛阳人,只是前些年战乱才举家迁徙到了金陵。”阿初怅然道:“自从来到金陵,就很少看到这样的热闹戏了。”
老太太闻言一笑:“我也是北方人,如今家里吃饭,也都还是从前的习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天,看着台上砰砰打打。正看到孙悟空恳求唐僧不要驱逐的关头,背后有人叫道:“祖母!”
“小二子来了?”老太太道:“你不跟他们闲聊,却有兴致来这里?”
他笑道:“那些人有什么意思,过几日就要走了,还是多陪陪祖母……”又用余光匆匆瞥了眼阿初,故作惊讶道:“咦?”
阿初:……
又见面了。
那少年名唤杨琰,原是当朝杨元帅的次子。
阿初当然听过他们家的战绩和历史,杨家三代军功显赫,自己的大哥哥孟秋还在杨元帅的麾下。杨家同这次举办花会的陆家也是沾亲带故的,不然,杨老太太为何悠闲地坐在陆家的别院里看戏。
他挨着阿初坐下,让她一时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老太太同自家孙子笑着说了几句话,阿初心不在焉地望着戏,决定等会儿就找个理由溜走。杨琰没东没西地说着别的,又问她家里姐妹几人,平时爱做些什么。
她只能回答:“算我三个,平时喜欢喂喂猫,画个画儿,你呢?”
杨琰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道:“我兄弟姐妹可比你多多了,我母亲生了五个,我排行第二,我大哥还在安城附近驻着,大妹思锦就在那边你也许见过,还有一弟一妹在……”
阿初先前有些不耐烦,后来他说的渐渐有趣了,比如小时候带着妹妹出去打猎回来被狠狠打了一顿,大半夜去山里逮兔子……
他确实是个有趣的人,又从小生活在边塞,也没有太多的男女之防。他的母亲早逝,孩子们都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无拘无束。相比之下阿初倒显得拘谨了很多,像是白白的兔子,安静地蜷缩在一旁。
“初妹妹,过些时日我又要走了。”他叹着气,瞄了瞄她:“北方战事平,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杨哥哥慢走。”她愣了愣,慢吞吞道。
杨琰气恼道:“你呀,这话说的可真没有诚意。罢了,指望你个小丫头有心,恐怕还得再等十年。你若有空,可以来我家玩玩,家里只有祖母和小妹……”
老太太摇头道:“小二子,老身才不孤寂呢,就你在这操心。”虽然是这么说,可看向杨琰的眼眸中尽是暖暖笑意。
阿初奇怪道:“你大妹妹也走?”
“嗯,我大妹最是顽皮,整日里闹着,全然没个女孩子的模样。这一次她也跟着去。”杨琰微笑道,依旧有些恋恋不舍的瞧着她:“等我回来了再看你。”
阿初只好道:“好。”
杨琰所言属实,没过多久,杨元帅再次率军北上。
孟秋走后没多久,翟氏被大夫诊断出了喜脉。一时间阖府欢喜,老祖母更是格外重视。
前些日子就说着要去上香,如今翟氏有孕,更觉得事不宜迟。翌日清晨,阿初和云庄便坐在了一抬颠簸摇晃的小轿子里,丫鬟们叽叽喳喳,在后面的大马车上。孟黎在前面骑着马,掀起车帘,阿初瞧见阿淮正扶着祖母颤颤悠悠的上轿。
阿初并不信神佛,只是她的母亲见神就拜,她去多了寺庙道观,一时间提不起什么兴致,垂着头昏昏欲睡。
微风吹过帘子,隐隐可以看见外面的行人和忙着摆摊的商家。待出了城门,上了山路,她的脸色也越发差劲了。
“姑娘怎么了?”
等下了轿子,等候多时的柳橙和莹雪忙上前扶她。阿初摇了摇头,她只是稍微有些恶心,并不能因此影响了全家人的还愿。入寺拜完主要的几尊神佛后,她便和嫂子翟氏一道去厢房歇息了。
厢房里还坐着一对母女,看似也是富贵人家出身,正在那里品茶。
既然有缘相遇,便一同聊了几句。那夫人是温将军的家眷,温家祖籍在临安,搬来金陵也有十多年了,翟氏之前也是听人略略提过,今日才得一见。
翟氏拉起温念珠的手,笑道:“这便是念珠?之前在家的时候,便听姐妹们提起过,如今看来,真真是温婉呢,夫人养了个好女儿。”
念珠脸色微红,稍稍垂下了头。温夫人亦是笑道:“别夸她,你们家的姑娘也不差,可真让我羡慕呢,我就念珠一个孩子。”
翟氏打趣道:“夫人有个贴心小棉袄,不是最大的福报吗?”
她温夫人说着笑,阿初也正想结识几个同龄姑娘。她歪着头笑道:“念珠姐姐,你们家来了几个人呀?”
念珠道:“我们是和姨母一家结伴而来的,除了我和母亲,还有姨母和表姐呢。姨母刚刚有了些事儿,我们便先来厢房休息了。”她略有些好奇地抬头,瞧着阿初:“你是叫阿初吧?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哪里有趣了?”阿初不解,道:“我却觉得姐姐的名字有趣,念珠,念珠,配上温这个姓氏,真是好听。”
念珠闻言笑道:“祖父还在世的时候给起的,家里开玩笑的时候便说,祖父思念某人,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儿,聊着聊着,便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才发现两人家住的竟是这样近,不过是隔了一个街道,闺中女儿不常出门,所以没见过。
聊到家中姐妹们常玩的游戏,阿初问:“你家里可还有其他的兄弟姊妹?”
念珠道:“刚刚母亲说了呀,家中唯有我一个独女,平日里真是寂寞呢。”
“这……”
“阿初你家里姊妹多,也许不明白这种寂寞吧。”念珠的语气略有些伤感,只听她道:“平日里也只能和姨母家的姊妹们亲近,这是这两年姨母家的姐姐们相继出嫁,快要没人陪我说话了。”
说着说着,两人嫌弃厢房里闷热,便携手在庭院里坐下。因这里有女眷休息,闲暇人等也不会来打扰,温夫人、翟氏也放心让她们去了。
她们坐在枫树下的石桌旁,往下望去是茂密的森林,山间缭绕着隐约的雾气。偶有林鸟鸣叫,更添一分幽静。
念珠突然起身道:“呀,我表姐来了。可,可她身边是……”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在庭院不远处的木栅栏那里,也有几棵枫树,树下那位俏生生的少女,语笑嫣然,应该就是念珠口中的表姐。她身旁还有位身材修长的青年,正同她笑着说话。两人举止亲昵,形影相伴。
念珠本想唤住他们,待看清青年的容貌,不由笑道:“原来是任家哥哥啊。”她并不曾留意,阿初的脸色骤然一白,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青年男女,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这一瞬间,她心中五味杂陈。
强制压抑住心中的情感波澜,虽然是短短几秒钟,却让阿初觉得格外漫长。她呼出重重的一口气,试图用平淡的口吻,问:“你认得他?”
阿初的心跳很快,她听见念珠回应道:“嗯。任家哥哥同我们也有些亲戚关系,以前经常一起玩的。听说当时表姐本是要和任哥哥定亲的,只是不知怎地,没成。”
“那如今呢?”她注视着那对青年男女,幽幽问:“既然男未婚,女未嫁,再议也不急。”
“呀,阿初,这事儿你可不能传出去。”念珠忙将她向后拉了拉,轻声道:“听说任哥哥已经同一个小官的女儿订亲了。阿初,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吧?”
阿初凉凉地笑了:“不会。”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那对鸳鸯正亲密地拥抱在一起,耳唇厮磨,难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