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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00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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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过后,金陵又陷入绵绵阴雨中。
今儿是放榜的日子,阿初陪在母亲的身侧,旁边是焦急不安的哥哥。孟家所在的地势偏低,庭院里积满了厚厚的水,廊下种的花儿都被泡焉了。派出去的小厮迟迟没有回来,孟黎更是在正房里来回踱着步。
阿初近日来有些咳嗽,她亲手熬制了冰糖梨汤,这会儿大概好了。她刚刚出去,孟二老爷却冒雨赶回了家,身上都是水。
二夫人被他骇了一跳,忙迎了上来:“你如何回来了?可看到了榜?”
孟黎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望着他。
“没有,没有!”
一旁的丫鬟连忙扶住二夫人,她瞪大了双眼,声音颤抖:“没有中榜?你说清楚些——”
“唉夫人,我说的不是这事儿。”孟二老爷叹道:“我刚刚在衙门的时候,前线传来消息了。杨元帅已经到了城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伤亡表,我看到有一封是发往徐家的……夫人,”他扶住了妻子,悲痛道:“怕是……”
怕是她兄弟出事了!
哪里还顾得上暴雨和别的,他们夫妇匆匆忙忙出了门,留下孟黎一个人在孤独的等待。他肚里饥饿,却也无心吃饭,没过多久,派出去看榜的小厮终于回来了。
他急切又害怕的抬起眼。
小厮跪在地上,浑身上下到处都在滴水:“二……二爷,没……没……没中!”
阿初踏入门的时候,正看见孟黎瞪着小厮,脸色煞白,好似随时会倒下去。她一愣,看了看向旁边的婆子。
婆子会意,上前禀报:“三姑娘,先前老爷回来了,说是徐家那边恐怕是出了事儿,夫人同老爷已经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大概是因为雨天的缘故,室内光线昏暗,显得格外沉闷压抑。窗外大雨滂沱,时而雷声轰鸣,仿佛撕裂了整个布雨的云层。她慢慢回过头来,看了眼孟黎,大约也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先下去吧。”她轻声道。
小厮正跪在地上不住地颤抖,闻得此言,忙谢过,僵硬地爬起身来。阿初自顾找了个地方坐好,问:“哥哥吃饭了吗?”
孟黎目光黯淡,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没有。”
“那就先吃饭吧。”阿初道。便吩咐丫鬟婆子去小厨房里准备些小米粥,再炒两份热菜。孟黎没有中榜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徐家会出什么事?
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在不知道实情的时候,任何胡思乱想,都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兄妹俩阴郁地对坐着,偶尔抬眸看对方一眼,又移开目光,去看庭院里的雨。周围的丫鬟婆子也垂手恭立,一时间,四下里静的只能听见雨声。
午饭很快被准备好,阿初胡乱吃了几口,把周围的丫鬟婆子都打发走了。孟黎食不甘味,他忽然起身问:“酒呢?”
阿初道:“我又不喝酒,你问谁呢?”
“厨房,厨房……”孟黎喃喃道,倏忽起身,忽然脚底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阿初叹了声,喊了声:“橙姐姐,你让莹雪过来,把他扶回房里歇着去吧。”
孟黎忽而怒道:“我不需要你管我!”
一阵风夹着着雨吹来,将烛光扑灭,室内更加安静了。阿初淡淡道:“那随你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父亲很少喝酒,咱家的厨房里,从来没有酒。哥哥这才多大岁数,也学会诗人那借酒浇愁的坏毛病了?”
文人总以为借酒浇愁是种既潇洒又风流的行为,还将这种酗酒的恶习写入诗章里传颂,引得后人效仿。阿初若非是今日心情极差,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她又稍微有些自责,对方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刚刚落了榜。正想着,柳橙带着莹雪走了进来,还拿着伞与灯笼。
“二爷……”
然而孟黎还在地上躺着,他脸色一红,赶紧爬了起来。又急匆匆冲了出去,莹雪拎着灯笼举着伞去追他,大雨很快就模糊了两人的身影。
几日后,大哥哥孟秋凯旋而归。
他比往常黑了,瘦了,言语间也更加成熟稳重。与此同时,阿初的外祖家挂上了白灯笼,她的舅舅牺牲在战场,出师未捷身先死,二房里终日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悲戚。
一日清晨,阿初同孟黎换上素衣,陪同父母前往徐府吊丧。
“都别拦着我!我不活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进了房里,将门砰一声关紧。她素来泼辣,丫鬟们守在门口,并不敢进去。她是徐良平的遗孀金夫人,也就是阿初的二舅母。
徐家二老并不担心她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那房里还有她的娘家哥嫂呢。
她的哥哥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嫂子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素净绸服,正揉着眼。她哥哥先开口了:“妹子啊,你打算怎么着?还真要在这里立个贞节牌坊?”
“还能怎么办?”金夫人狠狠得捏着帕子,道:“那个不长进的死了,死的时候也是个没出息的。徐家这样的人家,是势必不肯放了我的,我也这把年纪了,不如在府上好吃好喝的过完下半生。再说了,他也是战死沙场,朝廷不得给我个封赏?”
他们金家早就破败了,能攀上徐府的亲事,还是早年金老太爷订的娃娃亲。
“哟!你还念叨着那个呢。”她哥哥啐了一口,小声道:“你们女人家是不知道,这杨元帅表面上风光,实则是功高震主啊。再说死了的士官这么多,谁封赏他呀……你们等着看吧,过不了,金陵城里就要血流成河喽……”
金夫人吓了一跳,道:“哎呦哥哥,难道说,这杨家很快就不行了,徐家不会被牵连吧,我可得躲开。”
她哥哥道:“妹妹,你听哥的安排,准没错。”
阿初刚刚跪拜完毕,便听到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的夫君哟——你死的好惨,好惨……”
旁边徐家二老的脸色便都有些不好。都当着没听见这动静,前方传来噼里啪啦的砸打声,金夫人的哭喊声又灌入了耳里。
“你说你这么不成器,怎么就走了呢,留下我孤儿寡母的怎么办!”
“哎呀呀这全家,以后会怎么欺负我呢……”
她越说越不像话,阿初皱了皱眉,她并没有看到二舅舅家的表妹木荷。只是木荷素来不为她的母亲喜爱,金夫人只疼小儿子,好像木荷不是她亲生的似得。之前只有舅舅对木荷好,如今,舅舅走了……
金夫人又哭又骂的闹了一阵子,伴随着瓷器的碎裂声和鬼哭狼嚎,越发闹得不像个样子。徐老夫人发怒赶了过去,拿寡母的声音渐渐远去,应该是被拉远了。又是一群人的脚步声匆匆忙忙的离去,一下子寂寥无声。
阿初蹑手蹑脚地走进后院,见门上无锁,一手推开了。
摔碎的椅子,满地的黄纸,还有破碎的瓷器中,木荷呆呆地跪坐在木板地上,别无他人。她头发凌乱,素衣上还沾了些血,不知道是谁的。
阿初的眼泪,扑簌一下就落了下来。
经过金夫人的这一番闹腾,徐家再为孙儿考虑,也不会扣着她不放了。
便应允她带着嫁妆离去,自行婚配,只是一儿一女要留下。金夫人走后,木荷和她的弟弟被接到了徐家二老那里教养。
一切又重回风平浪静。只是孟黎没能中榜,让大舅母略有些不满,说要等双喜临门,让婚期再延长一些。
二夫人觉得无脸,又不好说什么。
四月下旬,阿初收到了花会的帖子。
她来到金陵三年,除了自家姐妹,也有寥寥几个闺中密友。便早早地备好了衣裳和首饰,精心打扮后随同云庄一道,坐着马车到了陆家。陆家的家主同先帝是连襟,也就是说是当今圣上的姨夫。陆家女儿自幼花容月貌,吃穿用度可媲美公主,也最爱在春光明媚的时候下帖子邀请全城的贵女,来自家园林里游玩。
阿初不爱热闹,见几位相熟的好友有事缺席,便离开了人群,独自在半山腰上的凉亭里品茶吹风。她打发丫鬟去取些物品,只是等了许久丫鬟也没有回来,便盈盈起身,顺着石阶慢慢往下走。
只是,这好像不是来时的路……
隐隐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阿初吃了一惊,她才发现旁边有一堵陌生的白墙,陆家请来的男宾在庭院里高谈阔论。阿初下意识想要转身离开,可她看到了大哥孟秋,还有一个人……
等他回过头来,阿初呆了呆。
她自幼过目不忘,见了一面的人都能牢牢地记住相貌。虽然两三年过去了,可她还记得那是任寇!对,她的未婚夫任寇。见他身材修长,笑声爽朗,比起记忆中的青涩少年,成长了很多。阿初痴痴地瞧着,直到身后有人用懒洋洋的语气问——
“你在偷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