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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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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祡闻言并不惊怕,反而怕惊走了少女,因轻声道:“你是谁?”他一心只想知道这少女的姓字,忽然一阵狂风吹来,顿时云开雾散,那少女也像云雾一般,被吹得倏忽不见,再细看时,只剩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哪有酒虎诗龙、公子红妆?
他茫然行去,似梦似醒,只想找到那位少女,问她剩下的诗都如何写的,走了也不知道多久,但寻寻觅觅,面前却还是一切也无,正要再寻,却有一股夹了雪花的风扑在他的脸上,这风好似冷水,把他浇得完全醒了过来。
夜深如墨,窗外一片寂静。
果然是梦,人世间岂会有那样暗合心意的女子存在?他起身,却见昨日的续诗还飘在枕边,不觉轻轻一笑,把它折起来放在几案上,又看看表,针已到寅时三刻,想想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唤人打水漱了口洗了脸,带两个小厮,往国子监去了。
薛蟠直到辰时初刻才起,见了薛姨妈,薛姨妈道:“昨日我本有事问你哥,谁想被你们把话岔过去了,你去你哥房里看看,看他在不在。”
薛蟠道:“什么大事,叫个人去不就好了?”薛姨妈道:“我就说你这孩子什么都不懂,自然是有要紧的大事,才叫你去。”
薛蟠笑道:“我就去了。”一边走,一边心中暗道,妈妈这事既然让我去,肯定是哥哥已经猜到了,且妈妈知道哥哥不肯,却不知是什么事?只瞒着我!
到了宝祡屋里,里外都找了一遍,也不见宝祡人影,问小厮时,却道:“大爷一早就去国学了。”薛蟠笑道:“怕不是躲妈妈罢?”见那几案上无端压着张纸,道:“莫不是还给我们留了话?”拿来看时,却是昨日林妹妹的诗,疑道:“可怪!我昨日看时,却还只有两句,就被姨夫惊走了,怎么今天哥哥这里有首全的?”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自己道:“管他!拿去问问林妹妹便知端的。”
心中又想,哥哥必是不知道是她的诗才抄来的,万一林妹妹知道哥哥抄了她的诗,不知道又怎么想,我且自己抄一遍,再去问林妹妹罢。主意已定,忙抄了那诗,吹干了折好放起来,把宝祡抄的那张重又压在水晶镇纸下,这才回去见薛姨妈,薛姨妈听说宝祡早走了,叹道:“哎,只当是早死早了,谁想又拖着?”
薛蟠笑道:“妈妈,到底什么事儿不敢给哥哥说?”
薛姨妈道:“说起来这事也是怨你。”薛蟠奇道:“怨我什么?”薛姨妈道:“不是你说宝玉这样那样,你哥哪知道她是怎样?”
薛蟠恍然大悟:“哦!原来妈妈想给哥哥和宝姐姐结亲?”薛姨妈道:“只道都有这意思,你那姨妈也没明说,倒是你表姐,就是那凤姐来跟我说,有意无意讲了这层意思,我便说家里没有男人,这事情本就是你哥作主的,她就让我来问一问你哥可有那意思。”
薛蟠吐了吐舌道:“哥哥昨日那样子,倒像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怕是哪里听到了风声,不肯罢?”
薛姨妈叹道:“你哥这人眼高于顶,一般女子入不了他的眼,他又固执,轻易听不得我们说话,这可怎么好呢。”
薛蟠却不以为然道:“哥哥不肯时,直接回了也就罢了,妈妈又何必为难?”薛姨妈笑而不语,薛蟠道:“哦!我知道了,妈妈也想促成这门亲事不成?哥哥的脾气你也知道,何必自寻没趣?”
薛姨妈道:“你不知他那金锁,当初那和尚说的时候,也说要找一个玉来配他,起初我还以为是找个名字里有玉的,后来你姨表姐出生,据说是衔玉而诞,名字又叫宝玉,我便起了这个念头,这因缘莫非应在她身上?恰恰前天宝玉拿了她的玉给我看时,你猜上面刻着什么字?”
薛蟠道:“什么字?”
薛姨妈道:“正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跟你哥哥金锁上的字是一模一样,你说,这不是巧是什么?”
薛蟠也奇道:“这倒是真巧了,怪不得妈妈这么念念不忘的。”薛姨妈见状喜道:“你也说是了!不如等你哥哥晚间下学回来再问,你可要帮衬着我。”薛蟠抿嘴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他听不听,我可不管。”薛姨妈道:“只要你说,你哥再怎样也要听些的。——时候也不早,先吃些饭?”
薛蟠便胡乱吃了些饭,袖子里笼着那诗,往黛玉房中去。
黛玉此时早已起身,看时间尚早,便在家中等着薛蟠,不多时,薛蟠果到,黛玉便叫那鹦哥,如今已改名紫鹃的,把她的花样子和绷子拿来给她,薛蟠不接,先道:“妹妹,我有件事要问你。”
黛玉笑道:“什么事?”薛蟠便拿出自己抄的诗来给黛玉,还未说话,只听黛玉已拿了诗去吟道:“何方可化银蟾去,但愿身轻不愿肥。”抬头又道:“这是姐姐续的?”
薛蟠见她喜出望外的样儿,不觉嗫嚅道:“嗯……”黛玉再把全诗念了一遍,牵了她手,笑道:“妹妹如何知道我当时心中想的是池边的青蛙?这真可谓‘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了!”
说着站起身来,把丫鬟们倒的茶泼了,亲自起身去在螺钿柜中拿出一小包茶叶,慢慢才沏了壶茶来,又寻出一个碧玉云花芦杯,倒了茶,递到薛蟠手里。
薛蟠见她因为首诗便如此殷勤,正要说穿是自己哥哥写的,转念又想,哥哥也曾叮嘱过自己不要随意接触外男,如此有损清誉,便怕说出来惹黛玉生气,只得接了茶,听黛玉论道:“其实此诗是我写着顽的,后两句原本要讥刺他两个,只因他们当时也不像是正经斗诗。我也没想要去续它,只丢在那里罢了。谁想你却是个有心的,是回去续的么?”
薛蟠忙装着喝茶,慢慢吞下去,想好了才道:“正是。”
黛玉抚掌道:“你昨天说不会,我还信了你,谁想你只是谦辞!当时怎么不写呢?”
薛蟠勉强道:“我没那等急智,一时半会,写不出。”
黛玉恍然道:“原来你是女子中的左思!怪不得不爱斗诗,却能领会我的心思。”又忙问道:“你怎知我想的是青蛙?看这立意,倒像是我自己续的——不,只怕比我续的格调还高些。”说着把纸卷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只觉好不容易在此寻得一个知己,真是喜不自禁。
薛蟠不敢多说,忙笑道:“也许这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罢!”心中却想:哥哥不要怨我,我也不知是你续的,胡乱让我混过去罢!说着只觉口干舌燥,又喝了一口,茶就没了。
黛玉忙给她倒上,薛蟠站起来接:“林妹妹别忙了。”黛玉笑道:“难得诗侣,怎能不周到些?好姐姐,你以后只在我这歇息,你要做针黹,我便陪你。”
薛蟠接口道:“莫不是要作诗时,妹妹也要我作陪么?”黛玉笑道:“正是。我在这里每天读些书,真是闷也闷死了!”薛蟠心道:我若答应你,迟早露馅,忙推辞道:“我刚说了,我没那等急智。”
黛玉道:“我等你慢慢写罢。”薛蟠道:“我不惯在人前写。”黛玉道:“我便到碧纱橱外边慢慢等你罢。”薛蟠骑虎难下,想了许久方道:“不如这样,你白天写了诗给我,我晚上再和一首给你,再写一首新的,第二天给你如何?”
黛玉笑道:“我知道诗家都有些怪癖,你也未免太怪了些,不过倒也使得,上一首是你续我的,今次我便重写一首,且等你明日和出来。”薛蟠笑道:“正是如此。”心中却道:我要想个什么法子来骗哥哥替我和她的诗?一转念:有了,正是如此。再转念一想,自觉像个红娘,替他们鸿雁传书了,心道这个念头万不可说出来,不然定要两头受气。
两人议定了后,黛玉便走去书桌那里,冥神半响,正要运笔,忽然外头闯进一堆人来,笑笑闹闹,又听紫鹃道:“宝大小姐来了!”黛玉与薛蟠对视一眼,宝玉便让其余的人到外头去,径直闯进来,见她们都在,黛玉还拿着笔要写,笑道:“整日附庸风雅,也成不了什么大家,不如都来听我说件笑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