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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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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笑道:“你去吧。”心道这林丫头真识礼数,不比家里那个大喇喇的。想起宝玉便有些心情沉重,那日和王夫人、薛姨妈说起来,看王夫人神情,似对宝祡有那样意思,只没明说,又不好回他的。
黛玉退到卧房之后,一边有丫鬟们卸妆,一边听外头说话,只听那宝祡进来道:“老太太好,给老太太请安了。”
贾母笑道:“快起来罢,姨太太让你来的?”
宝祡道:“是我自己来的,今天下学早了些,便没从后门经过,先过来看看老太太,也是尽我的一份孝心。”
贾母更喜,道:“好好,好孩子,难为你每天这么用功还想着我。”说着,便细细问他学业情况、年庚八字等等,那宝祡也一一回答。贾母看他这般沉静有礼,人又生得白皙俊俏,气度不凡,真是越看越爱,愈发觉得自己家里的那个是配不起眼前这个的。
他们这些话听在黛玉耳内,不由好笑:外祖母又要厮配一段金玉良缘了。虽然沉思前事犹有感慨,但这一次与自己并无关碍,倒是宝玉这性子,教她难免替这位宝祡哥哥捏了把汗,细听他的声音,却是不骄不躁,不快不慢,语调也像前世的宝姐姐那般平和沉稳,只是声音却丝毫不像。她这么一想,又笑:自然,宝姐姐都变成了宝哥哥,哪还有声音像的?转头忽见薛蟠的花样绷子还在,心想明日不来拿时,便给她送去。
不多时,宝祡便起身告辞,贾母苦留吃饭不住,只得放他去了。宝祡出得门后,看天色已黑,便命小厮们点起灯笼,欲从东西穿堂抄近路由南北宽夹道从西花墙回去,行至一块粉壁时,只见上面墨色分明,看来像是写了些诗。
那宝祡也是个爱诗的,更会评诗,只不知是何人在此写,因从小厮手里拿了灯笼来看,才看一首,便摇头道:“本以豪壮,却失之粗俗,此诗难登大雅之堂。”心想莫不是一人所写,又看下一首,仍摇头道:“此诗看来跳脱灵动,实则气力不足,勉强为之耳。”暗思了一会,自道:看这一首笔迹,倒像是探春弟弟所写,不过他的诗本不止这样,这首有失往日水准。再看几首,不觉大失所望,但为免沧海遗珠,仍一一看了过去。
直到最后一首,宝祡起先不以为意,吟了两句之后,谁想只有半首,后面竟不接上,宝祡重把前两句读了一遍,先觉诗意形容极妙,别有风骨,但缺了两句,因此气脉不畅,如鲠在喉:“这是谁的诗,既开头不凡,何不写完,让人读个痛快?”
宝祡又读一遍,再忍不住,命道:“拿笔墨来。”下人立刻奉上笔墨,宝祡不假思索,续上两句,赏玩半响,方笑道:“如此才是有始有终。也不知此人下次来不来补,且不管他了。”说着,便自己打着灯笼,往梨香院而去。
回到书房,先抄了刚得的诗,搁在几案上,才去吃饭,见了母亲,又见妹妹也在,问道:“今日去了哪里?”
薛蟠道:“我上林妹妹那里玩去了。”宝祡问道:“这个林妹妹,是否淮扬盐政的独女、老太太的外孙女?”薛蟠点头道:“嗯。”
宝祡问道:“她为人和气么?对你怎么样?摆不摆架子?”薛蟠便把今天在黛玉房中的遭遇一说,宝祡笑道:“这两个姐姐,你喜欢谁?”
薛蟠想了想道:“林姐姐看着温柔和亲,可说话也是不饶人的;宝姐姐像个男孩儿,敢作敢为,我倒更爱和她玩些。”
宝祡叹道:“傻妹子,我真怕你给人欺负了去,将来要是去了婆家,连个好歹也分不出,你可不要回来找哥哥哭鼻子。”
薛蟠嗔对薛姨妈道:“妈妈,你看哥哥又来取笑我!我才多大,就想着把我嫁出去?”薛姨妈劝她道:“你哥不是说白话的人,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薛蟠才去请教宝祡,宝祡道:“你是自己平时胆小,就羡慕那胆大的。依我看,你那宝姐姐不是要护着你,是在生你探春弟弟的气;那林妹妹不是要故意挖苦你,倒是在给你找台阶,反是你自己多心,误会了她。”
薛蟠道:“我岂是那样不明白事的?林姐姐几次来劝慰我。我只是羡慕宝姐姐潇洒自然,做梦也想做那样的。”
宝祡耐心道:“你做好自己便罢,何苦管别人什么样子?再说我听你话中,这宝姐姐怕不是真潇洒,是故作潇洒罢?”
薛蟠平时最听哥哥的话,此时想了想道:“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我平日多看看就好。”
宝祡笑道:“正是,若有不明白的,让妈妈去替你瞧瞧。”薛姨妈道:“你这样宠着你妹妹,小心把她宠坏了!”宝祡却笑道:“我妹妹这样好,只怕将来的妹夫要更宠她呢。”薛蟠羞红了脸,一边哼道:“哥哥才是,以后有了嫂嫂也不知道怎样宠呢。”
宝祡哈哈大笑,又说笑了一阵,方回房温书,直到戌时三刻,才要歇息,回头见那今天抄下的诗还搁在一边,又拿起来看,心道,不知谁有这样的才情,虽才两句,也把那两人比下去,竟和自己比肩了,这宁荣二府,除元春、探春之外,哪还有这等高手?
玩赏一会,宝祡便朦胧入睡,到了半夜,不知怎地,竟从梦中惊醒,醒来时,人竟像在一个从未去过的所在,到处人影幢幢,笑声盈耳,自己手里不知何时竟无端出现了一支桂花,宝祡心道,这怕是梦罢?他平素最不喜欢花花草草,便是梦中,也将那花丢在水里,信步前行。
遥遥看见一个红衣公子,衣着富贵奢华,旁边围着些丫鬟婆子,尤其那丫鬟俱各行为随意,七嘴八舌,不知跟那公子说些什么,那公子喜笑颜开,正往自己这边来,宝祡见了,心中顿时不快起来:什么人家的纨绔,这般随意浪荡!他更不爱那些莺莺燕燕,换了条路走。
再远远瞧见座间有个人斟酒自饮了口,又拿笔在那边墙上画了什么,勾起他昨夜的诗情,忙走过去看,只见那人将墙上题曰“问菊”“菊梦”的勾了,底下赘了一个“潇”字,再把笔递给他。
宝祡平日多斗诗,见状先接过笔,将那题目统看了一遍,赞道:“好题!”
却听那人笑道:“宝姐姐真可笑,自己出的题也夸得么?”
宝祡不明“宝姐姐”是谁,回头看时,那人正偏头对着他笑,风流妩媚,娇俏多情,这令宝祡心头一震,惊道:“你是谁?”
那人又把头转回去到:“我还要作诗呢,不和你玩了。”说完立在那里冥思苦想。
宝祡暗想,难道这是老天体恤我每日枯坐,给我找了一个梦中的诗友么?想到此处,便也不再去问为何男女杂处,也不忙勾那题目,先去座中寻了个没用过的杯子,也自斟一杯热酒,一饮而尽,再到墙那边,踌躇满志,气定神闲,提笔勾了两首,正要再勾时,忽然过来一群人,连同刚才那个红衣公子,叽叽喳喳,一拥而上,将剩下的题瓜分殆尽,只有刚才那女子笑道:“你们好歹再给我留一首。”便过去抢勾了一首。
宝祡一边奇那些人都是谁,一边道:“这么多首,万一不合己意呢?”那女子笑道:“怕什么?哪有考试还选题的?”
宝祡暗道也是,自己不免着相了。又看她拿了雪浪笺到那圆桌上去写,不由凑过去看看是否真有才学。毕竟他常年读书,少不得也听说过一些才女,原以为总有一两个名副其实的,一看诗文却尽皆虚有其表,因此立在那少女身后看她如何写。
那少女却早已察觉,放下笔去,两手挽住他的手臂,宝祡心头一颤,顿生一种微妙之感。按他往日的性子,早就推开了对方,今日不知怎地,竟觉得这少女莫名地亲切可爱。那少女把他拉到一边,笑道:“宝姐姐,你自写你的,只管来看我是怎么?”
宝祡心道,她怎么管我叫宝姐姐?难道这里竟有个跟我一样的女人么?
茫然四望,并没有相熟的人,正想着,头忽然晕了起来,迷茫中听人道:“时辰已到,各位都有了么?”宝祡正憾没有亲见那少女的诗,却听那少女笑道:“早已有了,你且听——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宝祡听完,暗赞好诗,心底不知为何,竟比自己写得好还要舒心快意,只诗中那股自怨自艾、哀怨无尽的心情令人替她心伤。,正琢磨诗意,忽听那少女道:“宝姐姐,你的呢?”
宝祡自己倒没做,此时忙道:“我并不是什么宝姐姐。”
那少女上前来,仔细打量他一番,宝祡自觉脸热心跳,偏了偏脸,那少女忽然道:“你真不是宝姐姐!长得也不像,你、你你怎么竟是个男人?!何时混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