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城》闲人有闲

7、07

　　张琳悦路过厨房的时候就听见乘务员们也在议论这件事，敢情儿这程征干这种冷血的事情不是第一回了。接下来这一天，两个人除了工作上的交流之外没有说一句话。晚上机组在杭州过夜，住在民航大酒店，“大家早点儿休息，明天六点半到机场，不要迟到了。”这话音刚落，张琳悦拉着行李箱就走了，留下其他的人都在原地面面相觑。

　　吃晚饭的时候程征没有下来，一桌子的姑娘叽叽喳喳的，张琳悦心里满满的都是问号，“程征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可不好说，领导眼里的红人，姑娘眼里的钻石王老五，同事眼中的怪物。”

　　“他这人就是怪，对我们乘务员还有副驾驶态度特别的苛刻，可是你看人家对副总什么态度，副总家的狗他都格外照顾，好多次我都看见他给那个大金毛买狗粮。”

　　“真不知道他怎么上的这么快，天气状况稍微差点儿就不敢飞了，飞机稍微有些毛病都不接收，可是没有那个机务班组愿意维护他的飞机。标准的一个手册飞行员，我敢打赌，离开了手册他什么都不会。”

　　韩璐吃着饭有些听不下去了，可是制止了好几次也没能平息民愤。张琳悦咬着吸管，昨天刚建立起来的一丁点儿好印象现在也已经荡然无存了，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陈慧的情况，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她的消息。

　　程征的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大连方面已经有了消息，陈慧下午的时候已经醒过来了，只是颈椎受到撞击需要固定，暂时不能多活动，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程征仰面躺在床上，脑子里想到张琳悦那一副愤懑不平的表情，不禁皱眉，片刻又忍不住莞尔。

　　纪明远这几天晚上都是按时下班，在家里等着收快递，晚上七点钟的光景，有快递的电话打进来，他下楼看见一个干瘦，脊背有些伛偻的男人守在一个电动车旁边，见了纪明远便凑上来，“纪明远是不是，签收一下吧。”见眼前人点头，那快递员便憨厚的笑起来。

　　纪明远的心里有些失望，勉强的笑了笑，就在那人要走的时候，他又问了一句，“这一片一直都是你派送吗，有没有女的快递员，小姑娘。”

　　那人愣了一下，纪明远从他的表情里面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些顾虑。他赶紧解释了一下，“你别误会，就是有个快递的事情想问问她，之前替我签收的人说是个姑娘来送的。”

　　那人这才放心的笑开了，“你说的可能是我女儿叶子，我有时候身体不行，她就帮我送送，你有什么想问的，我回去给你问问。”

　　“不用，我能不能见见她，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您不用担心，我就是凌云公司的，是这里的副总经理。我想现在就去见见她，不知道行不行，约一个公共场所也可以。”纪明远有些急不可待，恨不得马上就能把陈茳林的事情解决了，

　　“我还有三个包裹，我送完好不好，别给人耽误了。”

　　纪明远看得出来，这是个淳朴老实的人，心里倒是有些踏实了，有这样的父亲，女儿应该也是善良的吧。趁着这个时候，纪明远给陈茳林发了一条短信。何国柱骑着电动三轮车在前面，纪明远就开着他的奥迪A8在后面龟速跟着，本来他是要载着何国柱的，可是他就是不放心自己的三轮车，也便只好这样。车子拐进一出旧小区，倒是离着机场不远，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常住了，房子也多半是出租给机场附近打工的人，房东都在等着机场扩建的时候拆迁呢。

　　纪明远一直跟着这个中年男人到了顶楼的阁楼，他有些吃惊，就见何国柱打开门，标准的美语腔传进耳朵里，像是在朗诵。

　　“叶子，有人找你。”

　　何叶从小厨房里探出头来，“曼青吗？”可是看见纪明远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您找我？”她调动了自己所有的脑细胞，可还是对眼前的这个人没有印象。她心里有些打鼓，不自觉的就联想到了徐曼青的那件事上，自然也谨慎了许多。纪明远看到何叶的时候，也晃了一下神。

　　何国柱倒了一杯水给纪明远，“这阁楼太小了，这也抬不起头。”他有些尴尬，可是纪明远只是看着眼前高挑的姑娘，他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很纯净的一张鹅蛋脸，眼睛很大，忽闪忽闪的。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这就是纪明远看见何叶的第一印象，干净自然的小姑娘。

　　“你愣着干什么，快打招呼，这个是航空公司的副总经理，说是找你问个快递的事情。”

　　“哦！”何叶有些怯，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您好。”

　　纪明远掏出陈茳林的照片递到何叶的面前，“你认识这个人吗？就是那天在面馆跟人打起来的那个人。”

　　何叶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儿，她没说话，可是她的情绪已经泄漏在纪明远的眼中，他知道她找对人了。他低头看见茶几上还放着凌云航空空乘招聘的简章，便又问了一句，“你参加凌云这次的空乘招聘了？”

　　何叶点点头，“我173厘米多一点点，不知道会不会被刷，不过我还是想要去试试。”说到这里她有些沮丧，抬头看着对面的人缩了缩脖子，在纪明远的眼中那竟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们公司为什么身高要这么严格呢？”

　　“每一个人要进入航空公司的空勤岗位都十分的困难，对先天条件有要求，对健康状况有要求，如果是飞行员那么他还需要经过非常艰苦的训练，才能走到那个岗位上，可是现在有一个人因为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可能一辈子都不能飞了，他从十六岁开始为之奋斗的梦想即将化为泡影，因为他的见义勇为而折断了他的翅膀，你真的忍心吗？”纪明远的声音很轻，他隐隐感觉到了面前这个女孩的不安和微微的颤抖，他很有耐心，就这么看着她。

　　何叶的心跳得厉害，“真的那么严重吗？”

　　“不但工作保不住，很可能还要坐牢，他现在已经被公安机关立案了，要追究他故意伤害的刑事责任。”

　　何叶一冲动就想马上跟他去公安局，可是想到曼青害怕的样子，想到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她又犹豫了，“能不能让我想一想？其实我们不说是有苦衷的，对不起，这不是我个人的事情，我真的无所谓，我是野丫头，什么都不怕，墒怯腥瞬皇钦庋摹Ｈ梦蚁胂牒貌缓茫俊彼且凰髁恋拇笱劬φ饷纯仪械耐偶兔髟叮盟蝗绦脑偃ケ扑

　　其实他也找过徐曼青一家，可是那一家人根本就不见他，“我听说那些人威胁了饭店老板，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纵容那些坏人。这是我的名片，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何叶把纪明远送到楼下，凑巧陈茳林打车过来，看见何叶便冲上来，“对，就是你，那天晚上你也在饭馆的，你为什么不说出当时的情况，我是为什么出手的，你上去帮你朋友，被那些流氓推倒在地上，后来我们打起来了，你还跑出去叫人，你为什么不对警察实话实说？”

　　“警察根本就没有找我问话。”何叶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那你知道真相也不说吗，我那天就不应该多管闲事！”陈茳林愤然拉住她的手，“如果你们不说出真相，我就再也不能飞了。”他眼睛通红，何叶子看在眼里，她理解那种梦想不能达到的沮丧，心中砰然一动，僵僵的站在那里。最后还是纪明远生生的把那个冲动的人给拉走了。

　　何叶这一夜都没有睡，她一个人在房间的台灯下端量着那条项链，最后把它紧紧的握在手心里，趋利避害纵然是人的本能，可人是不能没有信仰的。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去了徐曼青的家，“那个飞行员恐怕要坐牢了。”她这话一出，曼青家的人都沉默了。

　　“我们不能成为那些坏人的帮凶，只要他们还逍遥法外，我们就要一直被威胁，可是好人却被冤枉还要坐牢，这事儿太不地道了。我们去跟警察说实话吧？”

　　“可是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我好害怕，你不忍心看那人坐牢，叶子，你就不怕我出事吗？我求你了，就这么算了吧，他们飞行员都有钱，一定能摆平的。”徐曼青说着就又掉下眼泪来，这让何叶突然觉得有点儿烦，她默默的吸了一口气，“他因为这件事，可能以后都不能当飞行员了，曼青你因为一厘米的差距不能考飞扬空乘都那么难过和沮丧，可是那个人因为见义勇为却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我们不能太自私了，他救了我们，可是我们却毁了人家的事业。对不起曼青，我是一定要说出真相的，我也知道店里是有监控录像的，如果你们不愿意出面，那我去公安局。”她这起身要走，就看见曼青的爸爸递给她一个U盘，“这个就是监控，咱不能毁了一个好孩子。”

　　何叶脸上渐渐的漾开了笑容，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徐叔叔，我先替他谢谢你。”说完便深深的鞠躬。

　　“你自己偷偷去就好了，别让他们到家来，我不想让那些人知道。”

　　“我知道怎么做了。”何叶抓起她的斜挎包就冲了出去。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公安局，录口供的时候有些新鲜，心里还有些害怕。出了公安局的大门，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终于有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好心情。阳光很好，照得皮肤都好像要发光一样，何叶打了个眼罩，抬头望天，一架飞机正从头上飞过，拉出长长的线。她抿嘴笑，“天空，我来了，我叫何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