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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卷】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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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之际,一座官衙属园林内——西园。
林荫笼罩下的池塘,依水而建的亭轩累榭,错落有致,园中水木清华,野鸟交鸣,幽暎绿苔,哪有半丁点官衙味道?“权当家园”的风气为御史府添了许多生机。
奈何有大煞风景的人叫人不快,因林晏生辰将至,荣国府遣了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媳妇等婆子来送礼,林如海亲自接待。
才坐了一盏茶时刻,林如海便忧心忡忡告了歉离座,周瑞家苦等不至。
“我想见见林姑娘,老太太有许多话要传呢,可否行个方便,通报一声啊?”
站立伺候的小丫鬟做不了主,心晓外头事多,没空搭理。
只答:“我试试。”
她便跑出去找公子房里的一等丫鬟榴月问主意。
林晏房里的丫鬟皆按以花命名的月份名称来唤,譬如五月“石榴红似火”——榴月,人如其名,榴月大胆果断,美艳娇俏,兼林晏跟前第一得意之人。
瀛远洲内,林晏正院。
诸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葭月、阳月、杏月等人坐立不安,左顾右盼,还有人抹起眼泪来,哭啼不止,吵得榴月头疼。
小丫鬟素日最怕她们,只敢隔窗喊道:“榴月姐姐,南下的婆子想见咱们小姐,该……”
榴月未等小丫鬟讲完,抢白一通:“你眼巴巴来问我作甚!若她想见,你自去问小姐见不见,小姐若不见,便让她继续等,好茶好果子伺候,可别怠慢了客人。”
“是…..”
小丫鬟被讪脸红,不敢分辨,急急往嵩里苑去。
巳时,书房窗下案上设着笔砚,黛玉正在练字。
朱明打了帘子令她进屋回话,小丫鬟有前车之鉴,吞吞吐吐讲了。
黛玉落笔流畅,并无停顿之意,芳唇微启,问:“爹爹、哥哥有让我见?”
“未说。”
“那不见。”
小丫鬟福身要走。
“且慢。”
黛玉起身,出声清脆,问:“可出事了?”
“奴…..婢不知”
绛珠仙子颖悟绝伦,焉能不明白有事相瞒,却不好难为一个小丫鬟,抓了两把铜钱放她手上,道:“不许多嘴,只说我夜里着凉不见客,速去回话吧。”
小丫鬟千恩万谢,辞去了。
画面一转,周瑞家媳妇也察觉到阖府的异常,下人脚步匆匆,神色忧忧。
周瑞家的提心吊胆,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须得打听下风声,于是扯了一婆子的衣襟,谄媚一笑,递了一环白玉戒指,问:“好姐姐,府里发生何事?引得那么大动静,林姑爷去了半日没回?”
婆子咳嗽了几下,悄悄将戒指藏于袖中,将她拉至一处僻静处,方说:“只隐约听小厮们议论什么‘郡王’,我稍问了一句,他们再不肯讲。”
周瑞家媳妇心里有了计量,又问:“林府皆是主子同无影人一般,没个能做主的?”
“老爷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公子上校场骑马射箭去了,小姐体弱多病不便会客,可怜夫人早早去了,宅子更冷清了......”
“老太太也常念叨呢!”
煞风景的婆子再叽里咕噜了好一会,周瑞家媳妇得到了诸多有价值的信息,满意一笑,待回了会客的花厅,小丫鬟跺脚急道:“姑奶奶,我可找了你好一会!”
“原茶吃多了,起身如厕,还请姑娘见谅。”
小丫鬟见她态度好,爽利说了,“姑娘说昨夜里着了凉,不见客,榴月姐姐命奴婢提了一盒馔食,有三四样,一碟粉蒸杏仁菰米糕,一碗莲藕木耳汤,并几个小菜,请您先垫垫肚子,略坐会。”
周瑞家谢了,每样吃了几口,从京城到扬州走了月余多的水路,好几日上吐下泻,好歹有个贴心的,送了些利脾胃的爽口吃食来,对林府的印象不至于太坏。
略过了一刻钟,林如海没易便服,穿了百官常服,头戴乌纱帽,身穿绯色团领衫,腰际束带,入了东向座。
周瑞家媳妇何曾见过在家中也这么大官威,跟先时与她侃侃而谈,优雅闲散的林姑爷截然不同,现在是林大人!她头上冒出了几滴冷汗。
“让你就等了。”
“不敢,不敢……折煞奴才了!”
林如海一开口不怒自威,周瑞家媳妇哪敢坐,立在一旁,弯着腰回话。
林如海倒不是摆架子,只不过一穿上官服,不自觉便如此。
“你就此住下,今日大家也乏了,摆饭时再传你。”
不容置喙的语气,究竟是在他人家中,周瑞家后悔方才莽撞的举动,连应了,跟着小丫鬟入客房。
这一趟扬州行,周瑞家媳妇终明白了何谓真正的书香门第,单是黛玉的闺房竟像个公子哥的书房,满屋子的诗书典籍。
承林姑爷体谅,遣了几位婆子带她绕扬州城走了一遭,四五天下来,瘦西湖泛舟,大明寺礼佛,何园踏春,来过扬州,方知她半辈子白活了。
这不!还有更好的事被她赶上了!
御史府要宴请小郡王,大摆酒席三天,管家林尔不在,人手不够,她毛遂自荐,竭尽全力张罗,也捞了不少油水。
周瑞家媳妇也渐渐明白林姑爷是什么人物,在一方呼风唤雨,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多少实力雄厚的盐商赶着巴结,小郡王也给三分面子,荣国府是比不起的。
林晏闲观不语,将一切尽收眼底,因宴席的支出是从盐政税收里拨的,不必省着花,且她来着是客,对于周瑞家媳妇明目张胆的小动作,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难为他有了几日空闲,男儿本不该插手内帷的事,可嵩里苑的奴婢一个个忒不像话,王嬷嬷到底老了,人也越发懒散,管不了上蹦乱跳的小丫头,所以黛玉房里只一个朱明可用,林晏深刻意识到必须进行一番清洗。
奈何榴月一番劝慰,打消了林晏亲自出马的念头,索性一切交给她去办。
开宴那日,不止林如海、赵主薄到正门迎接小郡王,还有扬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具到场,添敲锣打鼓,上演一出出精彩绝伦的扬州花鼓戏,好生热闹。
其实宋然的腿并没有瘸了,修养几日就好了大半,奴才夸大了伤情,囔得人人皆知,使他万分没有面子,不识庐山真面目,他错信奸人,纵奴行凶,任凭他们干尽伤天害理的坏事,已是抬不起头来,且他看重一个“情”字,情比金坚,世间没有比真心更可贵了,所以不追究打人男子的过错,只将两位奴仆送往官府,听候案审发落。不过,险些冤枉了好人,得罪了巡盐御史,颇有些自责。
本想趁此机会与林晏拉近距离,消除隔阂,可竟寻不着他的人影,奇怪林如海不叫儿子出来见客,跟藏闺女似的。
林如海官场得意,岂不知宋然掖着藏着的小心思,寻了一个恰当的时间,偶发感概,道:“江南的风光比不得京城的浩荡,但也有几处别致景观,原想叫犬子陪郡王四处逛逛,可惜晏儿不久要到京师求学,竟不能得空,可惜啊!晏儿平日最好结交如俊杰,错失良机啊!”
宋然心思单纯,信了十成,欢喜道:“本王不久也要动身回京,不妨与令公子同行,独行怪寂寞的! ”
“如此甚好!甚好!犬子多有得罪之处还请郡王大人不计小人过!”
林如海亲自酙了一斛美酒,先饮为敬。
“林大人多虑了。”
宋然不作扭捏,两人一笑泯恩仇,痛饮三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皆大欢喜。
而林府熟人均晓,林公子鲜少在大场合露面,今日缺席不足为奇。
顾承自前次的不欢而散,耿耿于怀,找了个借口离座,避开众人,翻了墙,身手敏捷的他一跃而下。
“顾大人堂堂正正,如入无人之境,当我林府没人了?”
听到熟悉的嗓音,顾承纵目一看,十米开外,一座立在水面上的台榭,一把紫竹摇椅,一位如玉翩翩公子。
顾承拍掉手心的尘土,摇头失笑,林晏一贯雷声大雨点小,又不记仇,忍耐与他争吵的冲动,能忍第一回,便能忍第二回,第三回……
他自来熟坐下,倒茶,吃茶。
“平日跟脱缰的野马,没一日清净,真搞不懂你。”
林晏淡然笑之,不予置评,腹诽道你也不必懂。
他拉高了语调,话峰一转,道:“喂!顾承……”
顾承被茶水呛了一口,这小子居然目无尊长直呼他的姓名,讶异之下,倒不气恼,道:“你说。”
林晏一笑,吐出两个字——“无事。”
就这两字?顾承拍案而起,斥责:“你敢消遣我!”
饶是动怒,顾承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真挚,真挚得让林晏羞愧不已,唯有用干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最近的林晏太过异常,顾承能感觉到整体的不对劲,却说不出确切的地方,犹如他是一纸断线风筝,渐行渐远。
日月如流,转眼孟夏四月,顾承率领卫军百户,护送郡王及林晏、黛玉等人到瓜州渡口,有两艘朝廷监制的平乘舫停靠在涯岸。
清风见林晏迟迟未动身,眺望远处,心不在焉,便小声在耳边提醒,“公子,咱们该上船了。”
“是了。”林晏转移注意力,朝顾承行了对上级的军礼,谢道:“顾同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此去长途漫漫,后会有期!”
顾承一愣,道:“后会有期!”
接而林晏朝西面磕了三个响头,黛玉知他在拜父亲,千万经典,孝义为先,自古功名自家挣,黛玉明白父亲的期望、哥哥的重担,遂也拜。
宋然喟然叹息,好好的一家子,骨肉分离,在京城除了荣国府再无依靠,幸而林晏结识了自己,作为东道主一定会好生照顾他。
再想及裴玥拒绝了自己为她赎身的好意,他临行前追到环佩阁再问她一次,还是同样的回答。裴玥讲述了她与林晏的过往云烟,真如云烟……
宋然甚为感动之余,更多的是心酸,环佩阁中,佳人尚在。
为何裴玥甘愿沦落风尘,陪酒卖笑,也不愿自己为她赎身?
疑惑不解又如何,相信林晏的心情比他难过千倍万倍,不也是打起精神挺过来了。
江水悠悠,林晏的故事还将继续。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江南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李老板养姘头的丑闻被不知名人士曝光,钱庄老板娘李夫人恼怒休夫,一纸惊世骇俗的休书,前所未闻,还惊动了皇帝。
赵主薄心系农家,上书乞骸骨,告老还乡,戴起了斗笠,穿起了蓑衣,享受着纯朴的田园生活。
而父亲资助周允二百银两,恩师俞复写了书信有心举荐他赴岳麓书院求学,五月启程。
而他,林晏,似乎没什么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