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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卷】三 ...

  •   五更,日月交替之时,晨鸡打鸣,天未大亮。
      扬州知府衙门前,早有人影,只一屁股坐在两头大石狮子旁,近看,是两个鼻青脸肿的小子,脸上愤愤不平,怀里宝贝地揣着一折状子,眼睛只瞪向正门。
      再过了几刻钟,三间兽头大门瞬间齐开,方有穿着衙役制服的男子打着哈欠走出,两人交看几眼,连忙迎上去,其中一位语气不善,道:“衙门怎不按时辰开门,害我等坐了许久。”
      衙役不见恼怒,睨视打量了两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若不是身着那不菲的衣料,恐还误认为是乞丐呢,衙役嗤笑一声,说:“朗朗乾坤,我家知府老爷为政一方,上行下效,得以大治,衙门里三月无人告状也是常事。”
      “便请差大哥替我等呈上状折,知府大人闲来无事,自会替我家少爷主持公道吧!”
      衙役接过状书,不立马进门汇报,随手翻了一翻,瞥见了某人的鼎鼎大名,头皮一紧,将折子丢掷地上,啐道:“识相的劝劝你家主子别告了,吾等小小的知府衙门不够踏的!”
      “他是何妖魔鬼怪!既不成我们告到巡抚大人那去!”
      “哼!扬州里有三佛,东首药师佛镇守总兵官,正中释迦牟尼佛巡抚大人,西首阿弥陀佛总督巡盐御史,好心劝你,任凭你家主子是什么郡王侯爷,也得靠边站!”
      嚣张的奴才也不管不论,沉气,颇有气势道:“偏我家主子就是什么郡王侯爷呢!”
      衙役顿时愣住,却非害怕,摇头叹息,叹他们自找死路,不再言语,转身沿台阶从偏门进去了。
      两个小子面面相觑,心沉了大半,猛虎斗不过地头蛇,何况是掉光了牙齿的猛虎?
      有主意的一位说:“扬州不比京城,我豁出去不要面子了,往御史府一哭一闹,要无功而返,小郡王非得打死咱们!”
      权衡之下,另一人认为他说的有理,两人结伴往城西方向走的路上,发起了牢骚。
      “来时,小郡王还嘱咐咱们千万低调,不要搬出皇亲国戚来恫吓他人,殊不知无人肯理呢!”
      “且不说京城与扬州的民风差了千倍万倍,满大街妙龄女子,抛头露面,不知礼节!”
      “文人骚客工于淫词艳曲,尽写些才子佳人的禁|书,还以逛窑子为雅事。”
      “大顷良田,好水好地,农民田不耕耘,竟一个个跑到集市上做起买卖来了!”
      “渡口边的番邦女子,金发碧眼,衣着暴露,举止轻浮,有辱斯文!”
      “就是就是!”
      许是发泄了一通,待到了御史府邸,两厮火气消了一半,少不得挤出几滴眼泪,猛倒在地上,用拳锤起心口,作悲痛欲绝状,哭道:“青天无眼啊!”
      把门的兵吏见有人生事,立即喝斥:“大胆刁民!御史门前也敢啼哭喊冤,要递状子找知府衙门去,还不速速离去!”
      怪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是管着宁朝帝国财政一大支柱的巡盐御史,单说正大门就比郡王府邸高了十丈不止,真是气派。
      连着一个小小的看门奴才都趾高气扬,两人不满,口里囔道:“充啥威风!不过是一条走狗,你家老爷纵子行凶,我家郡王腿就是被他打瘸的!”
      话落,来往的行人止步,竖起耳朵一听,可了不得!打伤郡王的腿?林公子估计摊上大事了!
      御史府岂是好惹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队的小兵迅猛冲到二人跟前,手指按住剑柄不发。遭一群武人团团围住,他俩一口大气都不敢出,左顾右盼,形势一下子陡峻了。
      领头的男子生得气宇轩昂,微微一笑,笑里藏刀,轻轻道:“御史大人尚在会客,请二位进里边等吧,有什么话偏要……在大街上说呢?”
      男子随即使了一个眼色,只一字:“请!”
      他们不是傻子,到这地步,要不自己走进去,就该五花大绑了,于是惴惴不安夹紧尾巴,顶着巨大的压力跨进了府里。
      男子对着街上的父老乡亲语重心长道:“林公子是怎样的人想必大家清楚,御史大人是怎样的人想必大家也清楚,若是真有其事,大人也会秉公办理,绝不徇私舞弊!依我看,三人分明是来找茬的,七尺布拦腰剪,不三不四!诸位火眼金睛想必心里也如明镜似雪亮,不会轻信歹人的胡话。还待林大人查明真相,还公子一个清白!”
      “自然。”
      “哈哈!草民明白!”
      ……
      男子明晃晃的警告,又动之以情,用之快哉的人情公关,加上扬州的贫穷百姓平日没少受林家的恩惠,自是不敢不从,于是流言蜚语换了一幅景象。
      家事、国事密不可分,联系密切,林如海的家事,引得御史府上下人仰马翻,人来人往。
      赵主薄坐镇大厅指挥,发号令牌,阖府小吏、小兵、奴仆聚集庄游堂,成东西两列弯腰等候命令。
      主薄按顺序下达命令,“你去三司打听清楚,真有一个异姓郡王到扬州了?”
      “得令!”
      “你拉上一匹好马,赶紧唤公子回来!”
      “得令!”
      “你带着几个伙计,到宋然落脚的客栈,蹲点望风,隔半时辰,向本官汇报情况!”
      “得令!”
      一道道的施令让气氛愈来愈严肃紧张,若不明实情的人见了还当是敌军兵临城下,将军在步兵谋略呢。
      林如海急匆匆打后院过来,朝主薄作长揖,谢道:“劳动了赵兄,林某惭愧啊!”
      主薄怎敢当,也长揖,恭谨说道:“为大人分忧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林如海请主薄上座,主薄未推辞。
      无论是何大事有商榷的余地就不难办,两人吃了几口新春的西湖龙井茶,节奏不急不慢,侃侃而谈。
      “来人便说是晏儿打了他家主子,下官看是市井泼皮干的,干的诬陷栽赃的鬼勾当,与晏儿无干系。”
      “我瞧着也是。”
      “下官查清楚了,此人乃南安老王爷的庶子,十岁封号郡王,如今出府独过。三月朔便到了扬州,各司只当不知晓,充哑巴,没给设宴洗尘。小允对那两奴才一阵恫吓,便从奴才口中套出话,原来那小郡王是偷跑出来的,王府尚被蒙在鼓里,就好办了……”
      主薄向林如海阐明了最重要的细节,投来富有深味的眼神,林如海心领神会,随即修书一封,唤了林管家。
      “林尔。”
      “奴才在。”
      “去账房支一百两纹银,连同书信,并上一份重礼,你亲自去,送达南安王府。”
      林尔是家中的老人,办事妥帖,应了。
      “此去不必着急回来,谨记,顺道瞧瞧明月那小子干出了什么名堂。”
      “奴才领命!”
      老爷看重自己托付重任,林尔着实喜悦。公子过些时日也要上京,明月年纪尚小,哪管得动十几家商行?还需有个年长的帮衬打理事务才妥帖,林尔喜不自禁,跪谢后,往账房支银子去了。
      “小允。”
      林如海又发话。
      “大人请吩咐。”
      先前领头放话的男子上几步答应,此是周允,林府的客人,时常帮忙林如海看理御史衙门的。相貌英俊,机敏过人,林如海最喜他不亢不卑的脾性,问:“两名恶奴现在何处?”
      “晚生给安置在客房,若好生对待,难免瞪鼻子上脸,冷落了怕日后多生事端,所以只命丫鬟端了吃的,用的进去,并不理睬。”
      “如此甚好,难为你考虑周全。”
      林如海遂再问了诸多细节,周允对答如流,条理清晰,林如海与赵主薄连连颔首,想平日他笃信好学,比自家小子强了不知多少倍,慈爱的目光环绕着周允。
      可怜林晏一进了花厅便瞅见温馨的场面,迁延观望到底出不出声,方想掉头走人之际,林如海的训斥接踵而至“孽障!又险些闯下了大祸,没一日叫人省心!”
      林晏终究躲不了,恭敬拜见,“儿子问父亲的安,侄儿问赵世伯的安。”
      “晏儿是极好的,大人您好歹问个青红皂白再评断。”
      林如海一代雅儒,龙章凤姿,年到不惑之年,留有当年美探花的风采,训人时依旧一身凛然正气,“孽障!还不细细说来!”
      林晏早处理妥当了,脸上不见一丝惧色,半弯了腰身答话,淡然禀告“巷坊里流言蜚语满天飞,现今人人皆知小郡王的奴才逛窑子,活生生折磨死一位姑娘,与那姑娘相好的男子有情有义,看不惯奴才趾高气扬的作风,寻了个出手教训的机会,在昨夜儿,拿了棍子将人捆在麻袋里一顿痛打。事后非常后悔,原想到衙门自首,听闻误伤了郡王,还癞到了儿子的身上,现在风头上,不敢去自首了,想了迟早有一日查到他头上,念着儿子的好处,求了儿子出主意,清风已将此人带至门外,您一审便知。”
      “你动作倒快!”
      林晏一席话滴水不露,叫人看不出破绽,林如海却半信半疑,有试探之意,“你可与郡王闹过不愉快?不然为何扯上你?”
      “御史大人,既此事与晏儿无关,下官恳请切勿深究。”
      赵主薄崇尚中庸,不喜刨根问底,不解林如海对林晏的偏见,晏儿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生了风流的皮囊,里子卓越俊逸,肯下工夫,肯吃苦,将来必成大器,人生难免会犯错,何况不是他的错,该得糊涂须得糊涂,有意思嘛。
      林如海遂作罢。
      “算你走运,有赵兄替你求情,为父今遭不追究。”
      “谢父亲。”
      “小允,你带上元凶,绑了两厮恶奴,交候郡王发落,传话改天本官设宴为郡王压惊。”
      说罢,林如海径直往内院走。
      周允瞥见林晏苍白的脸色,攒眉蹙额,不语,干他的活去了。
      赵主簿命众人散了,拍拍林晏的肩膀,笑慰:“好孩子,心思勿重,生于士大夫家,向来只有糊涂人过的最快活。”
      “长吁短气非男儿所为,可镌空妄实,南柯一梦之物我不敢存心妄想,我没错,我没勾搭权贵……”
      “晏儿……”
      “无事。”
      赵主簿一辈子也忘不掉这日,薄云遮日午阴凉,林晏信步而行,沙哑的嗓音渐行渐远……
      “前舟已眇眇,欲渡谁相待。
      秋山起暮钟,楚雨连沧海。
      风波离思满,宿昔容鬓改。
      独鸟下江南,广陵何处在?
      何……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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