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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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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正初刻,御史府内外,除了应天府辖管下的都司调遣巡夜的地方护卫军整齐划一的步履巨响荡气回肠,庄严肃静,再无半点动静。
不愿惊扰可靠的国之栋梁们,林晏往半旧的后门进府,绕过园林,到达正院。
起码这群粗人不会踏及窄小的后巷,他林晏也能图个清净,感概于这帮大老爷们偏爱嚼舌根,把活的说成死的,把死的说成活的,同长舌妇一般可恨,要逮住他的一分一毫的错处,卫军的统领少不了在父亲耳边挑刺,说甚么林公子贪玩疏忽学业,长此以往不妥,还望刺史大人对令公子多加督促,按理说,御史府与都指挥使司,二者井水不犯河水,同为皇帝办事,相安无事即可,林晏实在弄不懂堂堂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为何钟情于找一介草民的麻烦?
但林晏并不苦恼,相反的,心生惋惜,这日子怕要到尽头了……
母亲早逝,妹妹黛玉转眼到了髫年,苦于家宅中无当家的女长辈,父亲再无娶填房的心思,黛玉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小孩子家姑且有个伴,于情于理都该去,贾府来了三次书信,前两次林如海均以黛玉身体羸弱,需要疗养为由婉拒,而这第三次,父亲应承了。
至于贾府是何光景?以军功起家,宁朝开国的大功臣,赫赫扬扬已有百年,系钟鸣鼎食之家,烈火烹油之族,冷子兴曾演说荣国府,只一句“外面的架子虽没很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道尽了里外的玄机,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故林晏瞧不上贾敏的外家。
妹妹上京,他作哥哥也须随行,却何缘故?起初恩师俞复修书一封,欲让林晏赴应天府钟山书院钻研课业,可本省到底太过喧嚣,书院管理不够严苛,不是静心读书的好地方,加上学子众多,竞争激烈,若非出类拔萃的人才,难以出头。林晏心想若北上京城,就此安家落户,得了京城的户口,岂不赢在了起跑线上?
可惜白白长了十五岁,于家严膝下尽孝无几年光景,可叹可悲。
怀着满腹心事,林晏不知不觉踱步到了回廊水榭,一眼瞧见了正赏月的妹妹,林晏手一挥,清风急忙避嫌退下。
他离亭子约有十丈远,林晏叹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佯装生气,道:“可是不要命了!三月里天还冷着,何苦出来!”
彼时,黛玉回首,却笑说:“哥哥才是!又打哪去了,仔细着皮,当心挨爹爹的板子!”
林晏“扑哧”大笑,叹:“小丫头片子,越来越不饶人了!”
黛玉也笑,手扶下颌仰首望着月亮笑。
“咱们想到一处去了?”
“诺大的御史府,娘走了,我们走了,留爹爹一人,长夜漫漫,三百六十五夜煎熬,我担心……”
“我们只当去做客,过个一年半载,兴许父亲调回京中也说不准,到时一家团聚,岂不和乐?”林晏云淡风轻,说话七分满,安慰的成分居多。
“有理!爹爹早该回京述职了。”黛玉却当真了,眉头舒展,眼眸流转,瞳孔明亮,揪住帕子,放在心口,长长吐了口气。
林晏见她七岁女童像个小大人,素来想的比别人多一层,天生感性,是个有心的,更生了怜爱之情。
“夜深露重,林小姐该好生歇息了!”
“呀!哥哥!”
不料黛玉惊呼,芊芊细手紧紧攀住林晏的手臂,却说林晏做了什么?
林晏腰一弯,两臂一伸,不费吹灰之力将黛玉稳稳怀抱于胸膛。
“没几斤几两的,哥哥不重!”
“不为这个……”
“为哪个?”
“我……”
“如何?”
“哼!”
林晏故意逗她,黛玉双瞳剪水,两腮绯红,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眼眶含着点点泪光,叫人不忍,没一会儿,林晏好生抚慰着:“在家中随意些才好,等你日后过门成了别人家媳妇,再立你的规矩去!”
“可不用,等哥哥娶了嫂嫂,我就有规矩立了。”
“就你嘴快!”
林晏再不分辨,沿着长廊,抱着黛玉回后院,一刻钟的路程,黛玉睡意溅起。
不忍唤丫鬟出来伺候,林晏轻声轻脚开了院门,见守门的小丫鬟偷懒打盹一叹;进屋后,见轮班上夜的雪雁睡成死人又一叹;好生替黛玉掖棉,照看黛玉入睡后,口渴了倒茶吃,不料水竟是凉的!再一叹!
连连三叹!
林晏生气拂袖而去,回了正院,趴在床榻之上,转转反侧,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待拂晓之时,林晏草草整装出门,跨上一匹骏马,奔驰向校场去,竟是一夜未眠。
城西郊外一片千亩的平地即是卫军的训练场地,江苏的兵种主要为步兵和水军,而驻军在扬州乃从南京分拨下来的军队,隶属于皇帝派遣的宦官领率管理。
林如海点两淮巡盐御史,官居正二品,与都指挥同知的官阶看似平分秋色,掌握的实权不可而语,却虚心接受了正义化身顾同知的点醒,规定林晏每隔五天须得往军中跑,向顾承讨教射御两艺。
不明实情的林晏还兴致勃勃,高兴此乃强身健体,增强武艺的好去处。不料,死板的顾承将他与普通士兵一般对待,百般折磨,冷嘲热讽,时不时拿出林如海和军法两尊大佛吓唬他。
扬州城里,也就顾承一人,仅此一人,从来不买他林晏的账!
作为一支由成千上万的人组成的军队,训练的科目比较复杂,练耳目,练胆气,练队列,练体力,练拳术,练技艺,无所不及,偶尔还要研读兵法,以备顾承的抽查,勤劳简朴的农家子弟尚有吃不消的,何况他呢,一言难尽,真是累活。
由着清风服侍,林晏褪下平日的衣裳,身披铁甲,头戴铁胄,与军中的着装相一致,为的不惹人议论,融入大集体。
将士们一见林晏来了,乐哈哈与他打招呼,“林公子!别来无恙啊!”
林晏一一行了军礼,笑容灿烂,作风豪迈,犹如换了一个人,大劲揽过一名士兵的臂膀,两人走到边上,小声嘀咕,“唉,昨夜……”
“公子您放一万个心,小人办事不会有差池!”
“如此甚好,好处少不了你的。”
“多谢公子!”
士兵连忙拱拳致谢,春风满面,多亏了林晏的差事,得了一大笔犒劳,就算是东窗事发,他被军法处置也在所不惜,舍妹的病可有救了!
“林小友,今儿起的可真早啊!”
冷不防背后冒出声音,士兵吓了得冒出冷汗,单膝跪地,行抱拳礼,道:“拜见顾同知!”
“散了!”
简单的一句命令,威严有力,士兵慌忙遁走。
“今早来了两刻,可不像你……”
林晏究竟不是军中人,坦然转过身,只双手抱拳,不疾不徐道:“昨儿睡得早,今儿就起得早,也就来得早。”
顾承大了林晏一轮,剑眉星目,身材高大,性情坚毅,不懂人情世故,年纪轻轻做到了同知,位高权重,凭他茶米不进的脾性自不可能,全靠京城的父兄扶持与打点才有今日的造化,饶是他有几分真本事又如何,林晏就是梗着一口气不服气。
“我看你是彻夜未眠!”
自己的疲态是写脸上了?
“与顾同知不相干。”
“该不会你在环佩阁过夜了!”
“您管的真够宽。”
“真过夜了!!!”
顾承中气十足,声音如钟,一大吼全校场士兵都听见,侧目往这边瞅,顾承的话太耐人寻味,众人纷纷寻思着两人又闹性子了?
林晏心想两人无亲无故,凭什么顾承事事管教约束于他!便一股脑抛出话来。
“您当我是浪荡子,酒色之徒是吧!我是碍着您的贵眼了,还是挡着您的宝路了?也好!也好!初夏我便要往京城求学了,您可欢喜?”
话落,顾承不似平常一般与他斗嘴,比吼功,呆呆愣了几下,刹那间失落的神情闪过,刹那间又如无事人。
不知为何,林晏的脑海浮现了孙子兵法中“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一条,他不买吾的账,吾何曾买过他的账?心里越发没意思,缄默不语。
有爱看热闹的人满心期待事况的发展,奈何火刚点燃,一盆冷水淋下,无趣!无趣!
经历一段小风波,转瞬到了晨操的时辰,肃杀的校场上回荡着“开封疆,守社稷,除患害,成武德”十二字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但凡是男儿,谁人不震撼,不热血沸腾!
虽林晏没机会领略到河西“沙场秋点兵”的浑厚,但能在风姿秀丽的江南有此际遇,也是人生一大造化。
周代著名“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乃贵族子弟八岁就必须学习与训练的科目,射就是射箭,御就是驾驶车马。在军队队伍的操练中,队列等基本训练不可废,所以一直重复同一个动作,枯燥乏味的练习往往使林晏濒临崩溃边缘。
但杀敌要有过硬的杀敌本领,需要个人技术,也要战术配合,“技艺”是练兵中最大量而又最重要的训练。换言之,林晏所乃是杀人的本事,跟师傅们教的花拳绣腿截然不同,须比以前下十倍百倍的功夫。
弓箭是他课程的重中之重,今日没了顾承在一旁鸡蛋里挑骨头,颇有不适之感。
练弓法有十个要点,审弓矢,量力调弓量弓制矢,先学持满,脚法,手法,调气息,控弦,纠误姿,由近及远由易而难,实战经验。若以往,顾承必专心只看他一人,有一句没一句,或斥责,或牢骚,并不若今日,神色恹恹,立在一边,并不关注。
受了负面情绪,林晏拉弓,分明瞄准了目标红心,却屡次失误,甚至脱靶,命中率不高。林晏兴致渐渐淡下来,积蓄了一肚子无名的火气。
不巧,清风风风火火跑过来,大囔:“公子!大事不好了!”
林晏把弓扔至清风手上,笑道,“真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