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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虚实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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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艾勇粟便向和荣蔍与星蕊告辞。安叔在劝说小姐无果后,决定与艾少爷一同回齐州复命。艾勇粟与安叔一行人,骑着马慢慢地远离和府。和荣蔍在和府大门前目送他们离去,只见她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艾勇粟时不时回过马来,像是在期待她会朝他狂奔而来。可她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直到他们策马跑远,她快跑追上几步,瞬间转身狂奔,冲入和府大院之中。
“嗙”的一声,撞入一个温暖的胸膛里,被稳稳地扶住身子,抬眼间见到“太阳神”。揉揉模糊的双眼,待看清周遭,疑惑道:“咦?”不知不觉,竟一口气跑来了别院。
住了一夜和府客房,还是这冷清雅致的别院更觉亲切。初来乍到,偷偷在泥土里洒下的花种,在角落静悄悄地绽放着。她走过去,蹲下身子,盯着火红如烛,明艳如阳的美人蕉,破涕为笑。几个月前在此院中亲手播种,自离了和府,未曾想过还能见到它盛放。和老爷竟然未叫人除去,倒似有花匠维护过一般,不免心下暗喜。
“寒舍简陋,兄台多担待。”和荣蔍的声音响起,也不知何时进了此地。
“和老爷,快别这么说。”焦宁轲忙道:“相识一场,称在下宁轲便是。”
“在下荣蔍。”和荣蔍随性道。
“荣蔍兄,此院虽偏处一隅,却清幽典雅,不被打扰,实是安心逸养之地。”焦宁轲满意地微笑道:“在热闹的津州城有这么一片清净之处,实在难得。”
安星蕊因初来时,被和荣蔍冷落于此,一直耿耿于怀。现下听焦宁轲一番解读,竟是他和荣蔍将这块宝地给她静心养神。她却误以为......。她站起身,一脸疑惑与感激地看向和荣蔍。
和荣蔍边向焦宁轲解释院落的由来,边从她身前走过。像往常一样,无视她的存在。她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听他说着别院独具匠心的设计。
此时,一人从房内走出,在她肩膀拍了一下。她转身看去,一个大眼女子抓着胸前的两根辫子,站在跟前冲着她笑。“嘿嘿。”
星蕊犹豫片刻,睁大双眼,大叫一声:“红梅。”
正是那日,女扮男装的女子荆红梅。
“哇。”她上下打量她一番,夸赞道:“一日不见,竟活脱脱变成个大美人儿。”
红梅笑盈盈地在她眼前转了一圈,乐道:“什么变呀,本来就是。”她伸手刮了下星蕊昨日受伤的小脸道:“你不也是,俊美如花的公子哥。”
焦宁轲笑道:“红梅,不可胡闹。”
红梅嘻笑着步至焦宁轲身后。星蕊摸着脸蛋,凝视着红梅的笑容,挪不开眼睛。她的笑容好似比盛放的凤尾花更大方迷人。
和荣蔍见安星蕊杵在原地,摸着小脸注视着红梅的憨傻样,真真像个酒肉满肠的纨绔子弟碰见妖娆的舞娘,更似见着活蹦乱跳鱼儿的猫一样,垂涎欲滴。不自禁地扯动嘴角。
“焦兄远道而来,小弟在府中设一杯薄酒,请各位英雄赴宴。”荣蔍道。
“荣蔍兄,客气了。请......。”
一行人在和府堂中坐定。荣蔍举起面前的酒杯,环顾一周道:“各位英雄行侠仗义,路过津州,来到和府,和某荣幸之至。”他双手举杯,拱一拱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焦宁轲端起酒杯道:“我四人一路而来,风餐露宿,不知津州遭此天灾,正愁无处可去,幸得荣蔍兄毫不见外,收留于此。来,敬兄台!”他话一出口,荆红梅、叶鸣曚、吴异纷纷举起酒杯,与他一起一干而净。荣蔍见状,随了一杯。
“不知焦兄,此行要往何处去?”荣蔍寒暄道。
“我们从西边来,乡下地方,没见过世面。原想找个都府学点本事,好回家乡谋个营生。倒也没有要去何处的打算。”焦宁轲吃了一口菜,继续道:“走了两个月,见过不少手艺,没有合适咱哥几个的活计。想起曾听老乡说过青州繁荣富庶、风景如画,便一路往青州走着。”
荣蔍听后,点点头道:“青州平朗开阔,气候舒适,民风淳朴,文人墨客偏安之地,生活很是安逸。津州固然繁华不输于青州,却少了份恬淡悠然。青州确是个好地方。”
叶鸣曚不以为然道:“和老爷何必自谦。津州四通八达,海纳百川,物产丰饶,贸易通顺。虽比不上青州的书生气,却豪放豁达,收人之长,容人之短,大有点侠义之气。让我们这些小地方出来的人,偏爱不已。”
荣蔍听他这么一说,好似去过青州,便问道:“噢?叶兄,可是去过青州?”
叶鸣曚笑道:“青州文人聚集,墨气升腾,平民百姓亦是饱读诗书,藏龙卧虎,读书人无不向往之。”
荣蔍道:“叶兄所言甚是,和某也一直心向往之。青州距津州几日的路途,可事务缠身,始终未临其境。”
叶鸣曚大笑道:“和兄如亲闻那般浓厚的书香之气,怕是要丢下和府老小,不忍离去了。”
荣蔍敬了一杯道:“虽是初遇,叶兄却深知我心,小弟佩服。”又抬手向吴异敬了一杯。
一旁的荆红梅看不下去了,略带气愤地道:“和兄,怎么不敬我啊?是瞧不起小妹的意思吗?”
荣蔍原本见她是一女子,于礼数不该向她劝酒。何况男子喝酒,女子不便插嘴。听她如此说,颇有些豪女本色,不介意男女有别。焦兄等亦未出言阻止,想来是见惯了这般情景。便也敬她一敬,正倒酒时,只见安星蕊站起身来道:“我敬你。”仰头便把一杯酒灌了下去,将酒杯放回到焦宁轲面前。
荆红梅笑着,二话不说将一杯酒吞下去。荣蔍楞了楞,放下酒壶。
安星蕊一杯下肚,只觉一股岩浆从喉头涌到肚肠,在体内一阵翻滚。瞬间一激灵,热血冲头,举起酒壶,倒满焦宁轲的酒杯,捧起酒杯道:“焦大哥,星蕊得幸有各位相救,免于一难。今日能在此喝酒,皆拜各位所赐。星蕊在此谢过。”又一杯下肚,不似先前那杯灼热难忍,却也似热流浇灌,暖意融融,头晕目眩,旋即坐下。
荆红梅见多了娇滴滴的女子,初见星蕊,觉她也是温温糯糯,软弱可欺。此刻,她大口饮酒,豪气尽显,颇有些惊喜,拿起酒壶,倒满一大碗,笑意盈盈道:“安小姐好酒量,红梅陪你尽兴,干了。”一大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将下去。
和荣蔍一惊,诧异地望向和叔。再看焦宁轲倒似没事人儿一样,嚼着饭菜,自顾自吃着。叶鸣曚和吴异也只在一旁瞅着红梅笑,毫不担心她会喝醉似的。
安星蕊可吃惊不小,红梅竟然在众多男子面前,大碗喝酒而不被阻拦。她安星蕊同是女子,却是生平第一次喝酒,还是谢恩酒。除此之外,她是决计不敢喝酒,更不敢当着男人的面大口喝酒。两杯下肚,浑身滚热,第一次饮酒,只觉得酒味苦涩,却回味无穷。她红梅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她为何不能,于是夺过焦宁轲手中的酒杯,往嘴里一送,满脸通红,摇头晃脑嘻笑道:“难喝,真难喝。”
松儿见小姐第一次喝酒,就蒙头三杯,在一旁急道:“小姐,你少喝点。”哪知星蕊一手强拉过松儿道:“这几位救了你的性命,你也敬他们一敬。”将酒杯送到松儿嘴边:“来,你也敬一杯。”松儿打小和小姐一起,从没碰过酒,却也见安府下人们喝酒解闷的。眼前坐着前日里救她性命的恩人们,半醉的小姐强塞着酒水到她嘴边,不便拒绝,一股脑儿的喝了下去了。顿时心口灼烧,强忍着跑到堂外,“哇”的一声吐将出来。星蕊醉笑着摇摇手道:“退下。”
她对焦宁轲等人一一谢过。荆红梅见她有趣,玩笑道:“你光顾着谢我们,最重要的一个却漏了!”
星蕊疑道:“噢?是谁?”
红梅挑眉道:“黑风啊!按说是它救了你。”
“啊!黑风,怎么把它给忘了。”她双手摸摸红烫的脸颊,缓缓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踱出厅堂,嘴里喃喃道:“我得谢谢它。”
众人瞧她几杯酒下去,依然神智清楚,不倒不吐,却不知她是第一次喝酒,只道她酒量不错,便没有派人跟着照看。
两杯酒功夫,吴异对焦宁轲道:“大哥,酒喝多了,我得去趟茅厕。”
焦宁轲点点头道:“嗯。去吧。”
安星蕊刚喝时只觉辛辣,几杯过后味觉不再灵敏,灼热的感觉渐渐麻木。一出来走动,血液流畅,酒意满身。脚下似踩着成百上千朵棉花,左手扶着墙,右手撑着柱子,酒劲上头,只觉天旋地转。大口大口的呼着气,酒气弥荡在湿润的空气中,飘散开去。她步履蹒跚,轻摇漫步地走到马厩前,黑风早已听出她的脚步声,探头出厩门,“咈咈”得出着气。
星蕊隐约瞧见眼前一团大黑影,两只大圆球忽闪着精光。她伸手想去抱它,可是酒醉迷离,黑风似在眼前,却在一米开外。她双手扑了个空,脚步本不安稳,前倾之势又猛,一眨眼便要倒将下地,摔个鼻青脸肿。一秒钟后,她的脸颊贴在温暖的胸膛之中,好似冬日里捂暖了的柔软床铺。胸膛中“突突突”的心跳声依稀可辨,像儿时屋外水漏的计时声,使人安稳踏实。夏夜微风拂起,酒气蒸发,惊起丝丝凉意,倒下时伸出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抱着眼前的人儿。她微眯着双眼,迷糊而胀痛的脑袋蹭着他坚实的胸膛,呢喃道:“勇粟,你来救我。你终于来救我了。”
一晃神间,他抢步奔走,在她快要倒地前一秒,将她托起拉入怀中。女子的温软环萦于胸,他酒量虽小却不至于酒醉,正想脱手扶她站稳之际,她双手一紧喃喃自语,兀自唤着“勇粟,勇粟。”一股淡淡的花香自她的发间传来,柔柔的发丝磨的他胸口阵阵发痒。软懦的身躯依靠着他,像个哭泣的幼儿般急需寻求他的安抚。他心想着快推开她,让人瞧见要怎么解释才好。可是双手却情不自禁地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拉的更近了些。醇香的酒味伴随女子的香气,在微潮的夏日夜晚,沁人心脾,惹人沉醉。
“安小姐,你摔疼了没?”和叔焦急的话语突来。
吴异惊醒,放开双手,扶着安星蕊稳稳站着。和叔瞥见吴异一脸尴尬,想来是为刚才的情状窘迫不已。他想接过安小姐,可他是下人,不便伸手,只得向吴异道:“吴兄弟,谢谢你刚刚拉了小姐一把。不然她要是摔坏了,老爷还不知怎么责怪小的们。”
安星蕊正自昏昏沉沉,迷迷叨叨,刚才一阵阵温暖涌上心头,突然冷意袭袭,浑然朝着先前的暖源倚靠过去,仍自闭着眼言语:“勇粟,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吴异推也不是,抱也不是,红着脸尴尬的朝和叔咧嘴一笑。眼看小姐醉了九成,不能自行走动。和叔年迈,自知抱不动沉醉的小姐,马厩也没人搭把手,便恳求道:“小姐醉的不轻,可否请吴兄弟帮忙和我一同将小姐送回房去。”吴异知道这般情境被人见到必然惹来非议,对小姐对自己都是大大不利。现下由和叔陪同,便可减少下人们的猜疑。只得快快将人送回房去。
那时,和叔见安小姐只身迷醉而去,吴兄弟又迟迟不归,和府下人们老实本分,可这几个毕竟是外人,难保不出什么岔子。便以传菜之名出的堂来,循着他们的脚步来到马厩。但见小姐脚步趔趄,快要倒下。在黑风旁守护多时的吴异一个箭步蹿出来,小姐才没摔得个嘴吭泥。这吴兄弟喝了酒,也是位正人君子,对小姐未有半分觊觎之举。可瞧着这两人紧紧搂着没有分开的意思,心里怪别扭的,这才出的声来。
待二人将星蕊送回屋里,屋中空无一人,丫头们有的在堂中伺候,有的下工歇息了。吴异将星蕊稳稳地放在榻上,星蕊早已甜甜地进入梦乡。潮红的脸上挂着丝丝笑意。吴异低头看了一眼,心想她是否正梦见自己躺在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勇粟怀中。那个白日里策马离去的艾少爷,那个他被错认的翩翩少年。何时、何时能有一位这般痴情的女子对我。
次日,他们向荣蔍询问去青州的路程。荣固从堂外进来,荣蔍一心挂记着生意上的事,客人在前不好发问,只道:“一切可安妥?”
荣固知此时不便说话,只点点头,随后略带疑惑道:“哥,门口跪着十几个乡民是怎么回事?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荣蔍疑道:“跪着乡民?”荣固答:“是啊!十几个呢。全跪着。”
“和叔?”荣蔍转头询问和叔。和叔的儿子和路答道:“老爷,爹被衙门徐大人喊去了。艾!您瞧,回来了。”
只见和叔一溜小跑,跑近荣蔍身侧,急道:“老爷......老爷,那个徐大人让小的传话,请您去一趟。”
荣蔍瞥见和叔额头渗汗,暗暗心惊。和叔一向做事稳妥,处变不惊,去衙门听个话,怎么满脸惶恐的神色。想稳稳他的情绪,慢条斯理道:“好,稍后便去。正有一事问你,前门跪着许多人吗?”
和叔知隐瞒不住,抬头正色道:“是,是跪着许多。他们说......”他瞅瞅旁人,低头犹豫片刻又道:“说是跪请河母搭救。”
荣蔍、荣固及焦宁轲等人仍一脸茫然,不得要领。荣蔍问道:“河母?什么河母?”
和叔搓搓手,忐忑不安地看看众人,面向荣蔍小声道:“安小姐。”
刹那间,荣蔍微微一怔,瞪大双眼,面色煞白。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仿佛‘安小姐’三个字代表了一切。其他人却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面面相觑,想从对方那儿得到点讯息。
荣固奇问:“安小姐怎么了?”
和叔知晓荣蔍已会意,接着说道:“徐大人正是为此事犯愁,找老爷去商议。”
荣蔍挺了挺胸,站的笔直。沉思片刻,吩咐和路道:“快去备份礼,准备去县衙。”和路应了声,下去忙碌。
向众人作揖:“在下有要事出门,让小弟为各位详说。”转身吩咐荣固:“你照看着众位兄台,嘱咐下人们没有急事不得外出。还有安小姐......请她留在府中,不可随意出门。和叔,随我再走一趟。”不等荣固答应,携着和叔匆匆出门,往津州县衙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