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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津州县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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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星蕊来和府不久,徐大人方才从符离调任津州,接掌津州事务。水患频频,安小姐九死一生,荣蔍周转不开,顾不得来衙门拜访大人。想等一切安顿妥当再行拜访,可这一等,等来了大人的召唤,已落下风,也不知此行是吉是凶。
灰蒙蒙的天空,万里无云。庄严森隆的县衙门前,围着一圈木栅栏,檐下挂着一块木板,板上四个鎏金大字“津州县衙”。门侧一副带木檐的鼓架,架着一只略显破旧的大红鼓。
走进县衙,从东侧边门引入,绕过正堂来到后院。徐大人正负手伫立在棕色雕花大水缸前。
荣蔍俯身作揖道:“小人和荣蔍参见徐大人。”
“免礼免礼。”徐大人忙转过身,暖声道:“和府和老爷,久仰大名啊!”
“大人见笑了。”
“艾,津州和府盛名在外,早年在符离就有耳闻。我来津州这几个月,一直也不得空。今日得见,传言果然不虚。”徐大人和颜悦色道:“津州有和府这样的大家,有你这样的乡绅,是津州之福啊!”
“大人过誉了,小人不敢当。皇恩在上,和府深受县衙恩禄,往后还请大人多多赐福才是。”荣蔍谨小慎微的奉承着。
“来来来,你看我这鱼怎么样?”徐大人岔开话题。
大水缸里漂着几颗水草,十几尾锦鲤无精打采地游来晃去,和寻常人家养的并无异处,便道:“甚好。”
徐大人道:“好吗?”
“好。福地寓居,群游相伴,清水连天,游龙似幻。”
徐大人摇摇头,抓了一把鱼食扔进水中,笑道:“你再看看。”
水中游曳的鱼儿,一拥而上,你争我赶,抢食洒下的鱼食。往日里闲来无事,去池塘走动,喂鱼逗鸟,也是常事。锦鲤欢移腾跃与自家的鱼儿并无两样,实在瞧不出有何不同。
荣蔍称赞道:“大人这些锦鲤姿态悠雅,漫步轻心,又狡慧行速,想必是百里挑一之选。”与官府打交道,奉承话自是不会错。
徐大人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和老爷只道我养的是些鱼精了。”望一眼远方的天空,低头敛色道:“近来津州大水,津州城内灾民无数。你和府在津州地界,下至学步的孩童,上至耄耋老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知和老爷是否愿意帮帮本府,帮帮津州百姓啊!”
和荣蔍迎上徐大人灼灼耀目,一瞬之间,似已被烈焰灼伤。忙低下头轻声道:“大人折煞小的了。大人吩咐便是。”
徐大人慢条斯理得说道:“你别看这些鲤鱼蹦的欢,已经有两日没有喂食了。今日如不喂养,怕是要互相撕咬了。城内尸横遍地,来不及殓葬的,斜躺在街角旮旯里。百姓日日煎熬颓丧,无物果腹,一旦疫情爆发,必将一发不可收。本县掌管一县事务,防洪不当,无法让百姓免于灾难,甚感焦虑啊!”
荣蔍立于一旁,静静地听着,掌心微微地渗出冷汗:“大人心系百姓,为津州殚精竭虑。和府理当协助大人,为津州出力。”
“喔?”徐大人原以为荣蔍会推辞,事先准备了一大缸锦鲤,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大通,就是想让他和府伸一把手。没想到他这么爽快的答应了。还是小看了他:“你说说有什么法子?”
“百姓受此灾难,流离失所。现下最紧要的便是安置灾民,减少死伤人数。为免横生灾祸,控制流民数量,安抚百姓心情,也是必要之举。这些想必大人也早已想到了。”
徐大人点头赞同道:“恩。本县已安排人手搭建安置之处,不日就能启用。只是安置之后......。”
荣蔍猜到他的隐忧:“人口众多,每日食粮乃重中之重。人不果腹,其乱自生。”
“本县已上奏请粮,可等圣上批审,再由各州县筹粮调往津州,怕是也要月余。何况各州县的捐粮也是杯水车薪。待丰州粮仓调来存粮也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津州街面怕是早就人畜无存了。”徐大人低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人所虑甚是。津州连年丰收,和府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往年也有些富溢。近日命府中人等简衣缩食,可供些粮食出来。”
“喔?和老爷倒是很为本府思虑。”徐大人暗喜,不露声色忧心道:“你慷慨解囊也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听说津州乡绅团结和睦,生意兴旺,才使得津州一年好过一年。在这紧要关头,是否也该出出力啊!”
荣蔍听出他言下之意,忙道:“大人说的是。大人吩咐下去,津州各府院宅门承泽多年,必会尽力协助大人。”
徐大人缓缓摇摇头,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回答摆手道:“我来津州没几日,与各宅门来往不深。人敬我一分,也是囿于我这官位。”
荣蔍惶恐,想说些宽慰的话,被徐大人按下。
“你和府在津州经营多年,人脉深广,各处乡绅以你为表。若和府能集结各府院宅门倾囊相助,解百姓之危难,日后本县定当禀明圣听,以兹奖赏。”
“大人,以和某之力,怕是......。”
徐大人打断他的话:“艾......本县会发布公文,开仓放粮,号召各位援助。和老爷只需替本县劝引乡绅出资出力,立为表率,平息民怨罢了。你和府在津州根深蒂固,这说几句话的事,也要与本县推辞吗?”
荣蔍眯一下眼睛,思虑半晌。知不便推辞,勉强应下:“是。荣蔍稍后便去安排。”
“嗯,”徐大人又道:“听说你府上有个什么河母?”
荣蔍惊诧,徐大人虽调任不多时,却耳目遍地,不敢隐瞒道:“原是来府上做客的安小姐,也不知河母一说从何而来。”
“可我怎么听说,百姓跪在府门前叩拜呢?想来你府上这位安小姐,比我这县老爷还神通广大。”
荣蔍吓得不轻,弯腰弓身作揖,忙替她撇清道:“大人,事源凑巧,安小姐被押祭河,乡亲们见她大难复还,才会误以为是河母。”
“误以为......。你的意思是本县治下的百姓无知无识,都未开化?”
“大人,小人不是......”荣蔍还未解释,就被打断话头。
“罢了罢了。”徐大人摆摆手:“开仓赈灾才是头等大事。你快去办吧。”
“是。大人。荣蔍告退。”和荣蔍放轻脚步缓缓退出,等退到徐大人视线范围之外,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在县衙外等候多时的和叔见和荣蔍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快步迎上去搀扶:“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快回府。”
“艾。”和叔应道。
和荣固在书房里等着大哥回来。和荣蔍还未坐下,他便开口问起来:“哥,徐大人怎么样?是不是也像前几任县太爷一样对我们和府大大的夸赞了一番?”
“夸赞?”荣蔍无奈道:“是夸赞了一番。”
“这些大人哪,个个都图安逸。只要任上无大过,财银手中握。每换一任,唱的不都是这一出。”和荣固嘲讽道。
“要真是夸赞倒好了。”荣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和叔听出他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老爷,这回是有其他的事吗?”
“哦?什么事?”荣固好奇地看向大哥。
和荣蔍放下茶碗,点头道:“联络乡绅,望各府出资赈灾,协助徐大人安抚百姓,稳定民生。”
“这不是小事一桩嘛。大哥,我们和府不是年年都出资兴学,扶助贫弱的嘛。”荣固得意道。
“这次可不一样。”荣蔍皱了一下眉头。
“这次怎么就不一样?”荣固毕竟年少,看不清世事。
和叔通达事理,逐渐理清头绪道:“老爷并非官府中人,只能以和府的名义联络各处乡绅,各个府上有没有能力资助是一回事,愿不愿资助是另一回事。若是各府愿意搭把手,也是不好驳老太爷和老爷您的面子。至于能帮得了多少,助得了多久也是各人出各力,不好强求的事。只是......。”和叔看了荣蔍一眼,不再往下说。
“只是什么?和叔,你说话别吞吞吐吐的。”荣固在一旁着急道。
“只是这些相助的情分,日后要如何一一偿还才好。”荣蔍眼中显出一抹忧虑的神色。
“这......推回去便是了,让县老爷出面劝导乡绅不是更有效?”荣固想法子为荣蔍分忧。
“徐大人上任不久,各府上虽不会拂了他的意,却也不会倾尽全力。赈灾之事,不容刻缓。由我出面调和,等朝廷的赈灾钱粮到达之前,也许能为徐大人争的一时半刻。也好......也好分散了门前的那些灾民。”
和叔道:“老爷,门前的那些灾民整日里念叨着什么‘河母显形,灵通四海,保家护原,福泽天下’。灾民饿得有气无力,有的晕过去几次,可还是一遍遍地念着。”
荣蔍紧紧地皱着眉头,沉思不语。河母——这么沉重的名头,真要扣在她的头上吗?
荣固颇有些怪罪的意思:“啊?饿得晕过去。你怎么不给些吃的?哪有眼睁睁看着的。”
和叔不知如何解释,惭愧地低下头。
“你不要错怪和叔。和叔哪是见死不救的人。津州的灾民何止门前这些。今日给了一个馒头,明日就会涌来更多的人。和府再家大业大,也救不了全津州的灾民哪!”
荣固抱歉地投向和叔一眼。和叔心慰地点点头,老爷是明白他心思的。
“恐怕各乡绅也会有此顾虑。这可怎生是好。”自言自语道。
“老爷,要不要送安小姐回齐州?”和叔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荣蔍轻轻的摆手,淡淡道:“艾少爷离开那日,你也看到了。虽不知她离开齐州所为何事,如若不是无处可去,料想也不会来和府。何况,现在送她回去,不是更显得‘河母’真有其事了嘛。”
“焦兄弟他们,安顿好了吗?”他转向荣固问道。
“已经将前往青州的路线告知他们。不知他们何时动身。”
“好,他们在别院多住几日,倒也无妨。”荣蔍深思过后,吩咐和叔道:“去请赵桓来,我得好好和他商量商量。”
赵桓忧思道:“这事可不好办。即便各府倾囊而出,也未必能解决此事。存粮只可解一时之需。待粮食殆尽,若是引起民愤,各府的安危谁来保全。届时徐大人可顾不得这许多吧。”
荣蔍同意道:“各乡绅若是出力救援,反倒危及自身,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赵桓站起身走动,在书架前停下。“徐大人只叫你劝导众人出资出力,并没有......。”他眼珠一转,快步走到荣蔍面前:“你探探各府的口风,看他们愿不愿出力。当然也要表明徐大人的立场,晓以大义,合计下各府给出的钱粮和人力。至于潜在的危难,自然不能由各位承担。”
“你是说......”荣蔍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我们出物资和人力。具体放粮安置由县衙去办?”
“是了。徐大人接手具体政务不过月余,就摊上赈灾这样的大事。要是办砸了,可假托是收拾上一任遗留的残局,致使不可收拾的田地。但要是办好了,就是大功一件哪。一来,各府助他□□,他在津州任上,便可坐的安稳。二来,一旦安稳,圣上必有恩赏。津州上下,无不感恩戴德,俯首帖耳。政绩自然突显,升迁也是指日可待啊。无论我们帮与不帮,于他而言都无足轻重,只是街边多躺几具残尸而已。”
“可是对我们而言,如果不帮,就是在徐大人的心口扎下了一颗看不见的钉子,以后的日子将会步履维艰。而朝廷的粮食会迅速调拨,放粮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我也不忍心看着乡亲们,一个个忍饥挨饿,没有活路。”荣蔍看着茶碗里的茶叶浮沉飘荡。
“所以......与其钉上一枚虚空的钉子,不如我们托上一把,助徐大人安渡此关。他开局大红,政绩斐然,日后念及此事,也会善待百姓。”赵桓道。
“嗯。你说的对。徐大人已筹建安置所,即日便可启用。可这放粮之事,又不能由各府上自办。”荣蔍绕着书桌走了一圈,重重地拍一下手掌,恍然若悟道;“请县衙徐大人安排由各府衙门出面添设粥铺,放粮于民,各处乡绅只需在背后资备储粮。这样,待局势稳定,功绩自当归于衙门,受难百姓感激朝廷,便可换得一方安稳。而各乡绅宅门不用担心会被灾民挤破,也可得到徐大人的庇护,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会竭力相救。”
“对。这法子甚好。”赵桓赞同道。
“我这就写信给各宅门,联系妥当后,再行请示徐大人。”荣蔍嘱托赵桓道:“你回去拜托你爹爹,请他老人家务必帮小侄这个忙。”
“嗨,看你说的。咱两家啥关系。我爹要是不帮你,我半夜里找几个人偷偷地打开仓库,搬几十担粮食给你总行了吧。”赵桓笑嘻嘻的打趣道:“那我先回去了。”刚走出几步,回过身来,挑了挑眉毛贼兮兮地道:“听说,你那变戏法的美艳妻子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一粒瓜子飞了过来。和荣蔍鲜有的露出一丝笑容:“要你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