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吞佛童子

47、谁离了谁不能活

　　剩下的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月的交流学习期满，钦和和小刘医生一起回梨城。谢钦连到车站接他，本来想把小刘医生送回家，小刘医生客气几句，逃一般地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两个人回到谢家住宅，一家人一起吃饭。谢钦和跟往日一样，吃饭的时候话极少，谢爸爸问他桃城的风土人情，问一句他答一句。
　　谢妈妈因为亲自去过桃城一回，始终专心吃自己的饭，对大儿子这一个月来的学习和生活似乎全无好奇，只是在末了问他：“你在家里睡，还是回去？”谢钦和说回去。
　　谢妈妈说：“让你弟弟送你，还有，把你的行李箱带走。”
　　谢钦连在车上跟他哥说自己最近做的奇葩广告文案，说自己更为奇葩的大客户萧景琛萧总。
　　为了招待好博莲旗下连城房地产这个大客户，谢钦连和齐兴文没少下工夫。针对萧景琛的诡异品味，谢钦连亲自动手设计了广告文案。夜深人静谢钦连在办公室里加班的时候常常会被自己的这个创意惊出一身冷汗，他甚至常常怀疑自己当时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才有了把住宅比做墓地的想法。可是萧景琛分明是非常喜欢这个创意，说能跟墓地提并论的房子才是值得购买的房子，一套房子才能住多少年，墓地可是一个人死后长眠之地。
　　平面广告图第一稿出来的时候，谢钦连几乎想要放弃，齐兴文试探着问萧景琛：“萧总，咱们这个广告文案是不是应该给贵公司的董事会汇报一下？”
　　萧景琛笑：“怎么齐哥，一个广告我还做不了主了？”
　　齐兴文连连赔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景琛一挥手：“钱我下午叫人打到你们账户上，你们放心做就行。”当天下午果然收到全款的设计费。
　　谢钦连下班回家拿着初稿给程澄看，程澄哈哈哈大笑：“你没事吧，住宅比作墓地？虽然我很喜欢你的想法但是你确定普通人看了这个广告不会产生心里不适？”
　　谢钦连逗他：“不说普通人，就说你，你看了会不会有兴趣？”
　　程小爷笑：“我有你养着不需要买房子，我要一直住在你家，把你家从住宅住成墓地，我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这里生是我的家死是我的坟，哈哈哈。”
　　谢钦连笑他童言无忌。

　　谢钦连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给他哥：“哎，你看看，说说感想。”谢钦和瞟了一眼，谢钦连问他：“哎，你看了吗？不会连看都不想看吧？”
　　谢钦和问：“你说的萧景琛是博莲李家的人？”
　　谢钦连忍不住扭头看了他哥一眼：“怎么？你对李家人有兴趣？”
　　谢钦和道：“我只是好奇，他怎么姓萧。”
　　谢钦连笑出声来：“你是不是去桃城交流傻了啊，李家只有孙子姓李，外孙可都不姓李啊。”
　　谢钦和没说话，手肘抵在车窗上，手掌撑着头，手指无意识在额角勾画。
　　下了车，谢钦连从后备箱里拎出行李箱，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妈怎么又还给你的，她不是挺喜欢吗？”谢钦和没说话，他拎着箱子转身上了楼。
　　谢钦连在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人消失不见，他才拿了手机出来给谢妈妈打电话：“我看他，不太好。”
　　谢妈妈在那边满脸疲惫：“有空多去看看他。”

　　谢钦和回医院上班，同事们倒有些跟他小别胜新婚的意思。隔壁科室的几位专门来看他，几个人争着问他在桃城的见闻和趣事。谢钦和不是爱说话的人，更何况他在桃城也没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应付了几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堆桃城特产。
　　东西是谢钦连给他准备的，他自己从桃城回来的时候只带了四盒点心，桃城有名的桃城酥，两盒给了爸妈，两盒给了徐主任。谢钦连笑他：“你的同事们也是人呐。”
　　谢钦连自己开着车熟门熟路地找了地方买了桃城点心，一包一包装好了开着车给他哥送到医院。
　　楼道里碰到有人跟他打招呼，谢钦连生怕别人听不见：“我哥给你们从桃城带的东西，昨晚送他回家落我车上了，我这一看赶紧给送过来了。”
　　谢钦连买的那一包东西分完了的时候，省卫生厅的文件下来，中心医院获评全国“百佳医院”。
　　百佳医院不是只有一百家，但能上榜的绝对是当地的好医院，梨城这一回破天荒的上了两个，中心医院和人民医院。
　　医院领导们心情都不错，连带的医护人员脸上也都是喜气洋洋，年底的奖金有了盼头。
　　谢钦和后知后觉的想到前段时间医院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多起纠纷大概和参评“百佳”有关。
　　转眼到了年底，谢钦和所在的科室出了两件喜事，一是谢钦和成功晋升为主治医师，二是护士张馨获评全市“十佳护士”。
　　“十佳护士”是同全市大大小小十几家医院一起竞争，往年基本上是搞平均，一家医院一个名额，中心医院今天成绩不错，评上了俩，张馨是其中之一。这虽然只是个荣誉称号，奖金也是象征性给一点，但有些人干了一辈子护士也未必能得上一回，所以能评上确确实实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谢钦和的主治医师晋升是跟医院里的同事竞争，符合条件的七八个人里面就晋升两个，晋升上的两个一个是谢钦和，一个是跟他同一年来的市委领导的亲戚。
　　市委那位后台硬自然不必说，大家自然都觉得谢钦和算是实实在在靠自己实力和人品晋升的，但毕竟要顾虑到那几个没能晋升的同事，所以科室一拨人出去庆祝的时候对外宣称是为了张馨这位“十佳护士”。
　　吃饭的地方在郊区，徐主任亲自订的，是家私房菜馆，位置偏价格高，生意却很不错。
　　凉菜上来，平日里话就多的一位直嚷嚷：“不错不错，主任果然是个美食家，这一道薄荷牛肉卷简直是太棒了，再看这一道蓝莓山药，色泽亮丽口感清爽，山药的再加上蓝莓的酸甜，简直就是好吃他妈给好吃开门——好吃到家了，哎，张馨快吃快吃，你们女人吃山药养颜”。
　　徐主任坐在主位，左手边是谢钦和，右手边是张馨。徐主任给张馨夹了一块山药，又给谢钦和夹了一块牛肉卷，旁边立马有人起哄：“哎哎，主任您平日里可是最讨厌人夹菜的，说是跟生活不能自理似的，今天你可破戒了啊，我不管，我也要主任夹菜。”
　　徐主任咽下去嘴里那一口牛肉，慢条斯理地说道：“可以啊，等你明年也拿个十佳护士给咱们科室涨涨脸，想吃什么我喂你嘴里行不行？”
　　那一位明明是个医生，徐主任偏偏让他拿“十佳护士”，明显是在开他玩笑。众人都看出来徐主任心情不错，纷纷端了杯子敬酒，一圈下来，徐主任面不改色心不跳。众人又开始撺掇谢钦和和张馨喝酒。
　　徐主任凑过去问谢钦和：“喝一点？”谢钦和有些为难，他不想扫大家的兴，也看出来徐主任是真心高兴，但是喝酒这个东西一旦开了头，可就收不住了。
　　张馨在这个时候端了酒杯站起来替他解围：“谢医生不能喝酒大家都是知道，来，我先喝一杯，感谢大家……”
　　有人笑：“哎，小张你能代表谢医生啊，你们俩啥关系啊？”
　　张馨脸色不变：“好哥儿们的关系，我们俩一个手术室里一起救过人，一个病房里一起查过房，一个屋子里一直值过夜班，怎么样，这关系够不够铁？”
　　谢钦和冲他感激的一笑，张馨很大方地回他一个笑。
　　桌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小张护士和谢医生之间朦朦胧胧地有过那么一段，怎么好上的怎么散的都不清楚，只知道小张护士后来又找了一个做交警的男朋友，谢医生好像一直单着。
　　几杯下去，有几个渐渐喝高了，包间里的温度升上去，气氛也热烈起来，谢钦和旁边的两位男医生手拉着手互诉衷肠，那个说咱们医生不容易啊本来挺高尚一个职业现在整个就是一服务行业，那个说是啊是啊病人越来越多活越来越高工资却死活不涨真是愁死人了。
　　徐主任去了卫生间，位置上坐了科室里一个年长的护士，那个护士大概也是喝了酒，左手拉着谢钦和右手拉着张馨念叨：“你说你们俩多般配啊，怎么就没在一起呢，小谢啊，你不知道馨馨可喜欢你了 ，他为了陪你做一台手术，还特意跟我换了班呢，你说你们怎么就没走到一块呢……”
　　谢钦和很清醒，他猜她说的大概就是张馨第一次和他吃饭前的那台手术，张馨跟他说是因为媛媛姐家孩子病了所以她替了她的班，原来并不是。
　　他看了张馨一眼，张馨脸颊微红，眼睛很亮，既没有不好意思，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谢钦和总觉得那双眼睛里还有情谊在，他垂下眼不再看。
　　“馨馨啊，你跟你那个交警朋友处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啊？”
　　“媛媛姐，哪儿有什么交警啊，我们就见了两回，觉得不合适，早就散了。”
　　这话倒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谢钦和离开包间到外面透气，已是十二月的寒冬，他裹紧了羊毛大衣在寒风中行走。身上在饭店里聚集的热气渐渐被寒风吹散，彻骨的寒冷穿透衣服刺入骨髓。他习惯性地看一眼手机。
　　谢钦和受不了吵闹的手机铃声，他的手机平日里一般震动状态，安静倒是安静了，但是免不了会因为听不见而漏接电话。他最近看手机看得很频繁。
　　郊区人比市里要少，路上行人并不多，谢钦和对面的马路上一对情侣在吵架。隔着一条马路，听不清那两人在吵什么，只能从拉扯的动作里看出女孩生了气，男孩在哄。谢钦和觉得刺眼，收了目光盯着路面转身往回走。
　　正好是喝完杯中酒准备吃主食的时候，徐主任冲他招手：“来，吃点面条。”面条吃碗，徐主任宣布聚餐结束，桌上除了谢钦和几乎都喝了酒，男人们各自打车回家，送女士们回家的责任落在了谢钦和身上。
　　媛姐和另一个护士就住在医院附近的家属楼，手拍着车门嘱咐谢钦和：“一定安全把馨馨送回家啊。”
　　谢钦和握着方向盘问副驾驶上的人：“你还好吧？”
　　张馨沉默了五秒，脸上露出一个醉酒之人才会有的迟钝的笑：“不好，我不好。谢钦和，你也不好，我看出来了。”
　　他忍不住侧头去躲她嘴里的酒气。

　　过了几天，谢钦和上午上手术的时候出了一点小状况。
　　这一天是给一个病人做开胸手术，谢钦连握止血钳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黑了一下，手里的止血钳差点脱手，还好旁边的同事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下了手术徐主任跟他长谈了一番。徐主任早就注意到这段时间谢钦和的状态不太好，看人的目光都有些呆滞。
　　徐主任和谢家爸妈认识，前段时间刚一起吃过饭，谢家爸妈身体健康，谢家生意顺风顺水，谢钦和又新晋了主治医师，跟小张护士虽说是散了吧，但看两人在一起时的模样谢钦和绝对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徐主任弄不清楚他为什么看起来很不好，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谢钦和就说了两句话。
　　“主任我知道您关心我，我没什么事，当时就是晃了一下神，没什么的。”
　　“我最近睡眠还可以，主任，要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谢钦和休息那天，谢钦连到他哥家给他做饭。一进门一股子烟味，谢钦连看见客厅的烟灰上里躺着几根烟蒂，他不知道钦和居然还抽烟，难不成是家里来了人？
　　谢钦和解释：“没人，就是我抽的，之前剩了半盒，放着也怪浪费的。”
　　那半盒烟是谁剩的，谢钦和没说，谢钦连也猜得到。
　　从桃城回来，两人谁都没有提过宋词。谢钦连知道，如果要表现得像一些，自己反而应该问他哥宋词去哪儿了，他没问，他故意不说，反而是在告诉他哥，我知道了，妈都跟我说了。
　　那一日谢妈妈突然问他他哥是不是有一个叫宋词的朋友的时候，他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过了几天谢妈妈正式找他谈了一回。
　　谢妈妈几乎是笃定地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宋词这个人，这个人什么来头？”谢钦和据实以告，谢妈妈有些责怪他：“你怎么不拦着他呢？你哥哥多单纯一个人，他万一陷进去了怎么办？”
　　谢钦连很委屈，他没告诉谢妈妈他请了私家侦探调查他，也没提他私底下跟宋词接触过好几回。他心里说你儿子要是不喜欢那个人你不用拦他也受不到什么伤害，要是你儿子喜欢他拦又拦得住么？
　　谢妈妈叹道：“你哥不像你，他看着冷静，可是脾气执拗地很。”谢钦连也有些头疼。
　　谢妈妈最后说：“你说你哥要是真得放不下那个宋词，我们怎么办？”谢钦连心里一惊。
　　谢钦连拎着一大袋的食材来，问他哥想吃什么，谢钦和低着头看袋子里的东西：“糖醋排骨，清蒸鲈鱼。”
　　“凉菜呢？”
　　“你看着做吧。”
　　谢钦连撸起袖子在厨房里忙活，谢钦和在阳台上摆弄他那几盆绿植。
　　一盆虎皮兰，两盆豆瓣绿，都是宋词买回来的，谢钦和家里原本没有植物也没有生物，现如今虎皮兰和豆瓣绿长得旺盛，鱼缸里的几条鲤鱼颜色也愈发靓丽。他原来对这些没有兴趣，现在他把它们照顾的很好，谢钦和甚至还打算养只猫。
　　他在电脑前面查了半天的资料，问谢钦连的意见：“你觉得临清狮猫好还是苏格兰折耳猫比较好养活？”
　　谢钦连觉得他哥很不好，两只眼睛下边淡淡的乌青，嘴唇颜色很淡，脸色也不好，偏偏饭量大起来，吃饭的速度也比以前快很多，一口排骨还没嚼烂就要咽下去，吃得太急又被鱼刺卡了喉咙，谢钦连劝他：“你慢点吃，小心不消化。”
　　吃完饭两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谢钦连说程澄因为要期末考试这段时间都住在学校，家里没人他就不回去了。谢钦和皱了一下眉，看那个样子并不希望弟弟留下，但是也没说什么。
　　十点钟，谢钦和洗澡上床，谢钦连把声音调到最小，关了灯在客厅里看电视。半夜里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的门想看看他哥睡得怎么样，没想到门从里面锁上了。
　　他贴着门喊人，从哥喊道谢钦和，无人应答。
　　谢钦连几乎是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晨看见他哥从卧室里出来洗漱才松了一口气，去公司的路上他打电话给谢妈妈，话说得很隐晦：“饭吃得比原来多，觉睡得比原来沉，就是看起里跟以前不太一样。”
　　谢钦连晚上回家抱着程澄问：“要是哪一天我离开你了你会怎么样？”
　　程澄歪着脑袋想了想：“能怎么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谁离了谁不能活啊，谢钦连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天就塌了，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吧，自大狂，哈哈。”一边说又一边掐他：“谢钦连，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是不是在外面有别人了，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快交代！”谢钦连反掐回去，惹得程小爷嗷嗷乱叫。
　　谁离了谁不能活，只不过是活得难过点，时间一长，什么都会恢复原样的。谢钦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