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十年灯》晨晓·萧遥

5、章四·瞳微蓝

　　乌鸦进的是执行局的训练组，组员的年龄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不等，也包括满脸横肉的加藤牧一——不过大家更愿意叫他“夜叉”。在这里乌鸦才第一次握到枪，在火堂组那种低级的帮会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武器。
　　龙马泽也惊讶地发现这个文职出身的小军师，倒是机械枪支方面的天才。
　　“你家祖上是猎人？”
　　“不是。”
　　“那你小时候玩具枪玩得很好吧？”
　　“没玩过。”
　　“那……弹弓？”
　　“……”
　　乌鸦依旧趴在沙地上瞄靶子，随口说：“我以为身居高位的人不应该是个话唠。”
　　“当然，中二病都这么觉得。”龙马泽也说。
　　又打完一轮动靶，乌鸦才抬头，正看见龙马泽也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摆弄着一个照相机，说：“长得好就是资本啊，下次把你的照片贴在家族网页上。”
　　“你不是要把我卖给牛郎店吧？”
　　“哪敢呢，伊蓝那小妮子不得找我拼命啊？你专注的时候侧脸挺好看的，我照一张送妹妹当礼物。”龙马局长笑得吊儿郎当，依旧是懒洋洋的，“说真的，你在行动组熬两年资历以后，就当我助理吧，也算是家臣了。”
　　那时候他连执行局的大门都没见过，不过想来当局长的跟班也是难得的好差事，不过他还是文邹邹地谦虚了一下，“小的才疏学浅……”
　　“哎呦你的言灵放出去就是个神级肉盾，到时候一定要保护你哥哥我啊！”
　　“……好的，局长。”
　　“叫我大哥！”
　　他低下头笑了笑，没答话。

　　后来的局长和那时候的龙马泽也一样吐得一口好槽，不过想来还是龙马泽也段数比较深。
　　后来他确实当了局长的跟班，不过那时候的局长已经不是那个人。
　　太多的后来改变了当时看得清晰的未来，就像最后他没有保护那个人。
　　如果知道了后来，那时候他会不会还那么认真地说“好”呢？
　　这是个谬论。

　　他进了执行局三组，传说中的二号王牌部队。执行局都是熬资历攒战功，他小小地破了例。
　　副局长樱井悦子说了三遍“不合规矩”，龙马泽也陪着笑，“那群家族子弟那个是真正熬资历上来的？过几年我要他当助理，从前头的组调人比较好办事，咱俩谁跟谁啊……”
　　乌鸦看着不苟言笑的女副局长红了脸，龙马泽也伸手贱兮兮地去摸她的脸，被她一把拍掉，女人的凌厉的眼风中透了窘迫，“局长，你自重！”
　　乌鸦正偷笑，就听见龙马泽也在他耳边低声警告，“我的妞，别打主意啊。”
　　他默默竖起中指。
　　乌鸦觉得龙马泽也对他的态度很奇怪，明明像是对他和伊蓝乐见其成，可对他经常性的骚动又置之不理。大概是男人的共识？他知道龙马泽也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
　　后来被伊蓝听见了，女孩从被子里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不许说我哥哥不好！以后他就是你哥哥！”他摸着女孩光滑的脊背满口答应，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伊蓝和其他女人的确是不一样的……但他会娶她么？
　　这念头刚在心里浮动，就被自己带着自嘲的笑意按了下去。
　　开什么玩笑啊，龙马伊蓝怎么可能嫁给他？
　　——小姑娘可以做梦，但她总有一天会醒的。

　　因为身份低的原因，乌鸦刚进执行局三组的时候常常被派给一些麻烦又不讨好的活计。跑腿报告、文职类的档案整理、去仓库拿武器……
　　就是去神社武器保管室的时候，遇见了那个女孩子。
　　那次他是被组长踹过来的，一路想着回去怎么下组长的面子。向武器保管室喊了一嗓子，一推门，对上了一双属于女孩的，微蓝的眼睛
　　她那么年轻那么温润，乍一看脸蛋很是俏丽，微微泛蓝的瞳色让他很容易地想起伊蓝。然而女孩扎着灰扑扑的长辫子，穿着沾染了油污的麻布衣服，扣子没扣严实，隐约露出胸部圆润的轮廓来她也不知道遮掩。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与世隔绝的警觉，冷漠得像是要洞穿他。
　　那么相似的一双眼，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他开始检查要拿的两箱武器，如果有问题没发现的话，出了事情是要算在他头上的。马上他发现三把出了问题的狙击枪，要不是特意研究过他是看不出来的。
　　那群孙子是故意的吧！别还好说，但枪是有定数的，这种时候他上哪去找三把一模一样的？他急得发昏，问女孩还有没有别的枪，女孩把剩下的亮给他看，很好——没有一把能顶上的！
　　耳边突然响起了古怪的语言，女孩抱起那三把破枪，向他伸出手，大概是在是向他要钱帮他修枪。
　　乌鸦一愣，立即翻出好几张钞票递过去。
　　女孩没有接，皱着眉打量落地的钞票，指了指嘴巴。
　　她要……吃的？
　　乌鸦还真从衣兜里翻出一颗伊蓝给他的糖果，女孩犹犹豫豫地接过来，剥开糖衣含到嘴里，抿起来的唇线慢慢弯了上去，露出一个笑容来——那种笑容是舒展的，单纯得像个小孩子，却又透着一股子疏离的防备。

　　她修枪的手法很熟练，乌鸦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用饶舌的普什图语重复了好几遍，乌鸦才勉强地重复：
　　“帕尔瓦娜？”
　　女孩认真地点头，眸光蓝得像是阳光下的海面。
　　他的心一动。

　　那两个月他跑武器保管室很勤，每次都带着各种各样的吃的——天妇罗、荞麦面、章鱼烧、盏鬼银萝挞、四鲜日卖皇、日本玉吒、木鱼豚肉包——所有的本土小吃在那时候他就买了个遍。后来他主要买煎饼和饼干什么的，因为帕尔瓦娜很喜欢吃面食，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一直吃馕这种食物。
　　讨女人欢心什么的，他从来都手到擒来不遗余力。
　　渐渐地帕尔瓦娜也不再横眉冷对了，也能磕磕绊绊地讲讲以前的经历，可惜除了杀人也没有什么别的。乌鸦教了她几个常用词“女孩”“吃的”“你好”“我”“你”之类的……
　　他想以后他地位上来了可以给她换个正常一点的工作，女孩子不是应该坐在办公室里的么？不过她的日语还真让人头疼，得好好想想办法。
　　在他苦恼的时候，伊蓝一天一天沉默下去。

　　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伊蓝嚼了一口煎饼，突然说，“阿阵，其实我最讨厌煎饼。”
　　“那我们不吃煎饼。”他举起手向服务员要菜单，伊蓝按住了他的手，沉默地盯着他看。
　　女孩微蓝的双眼中依稀有晶莹的泪光，内里寂静冰凉，和另一双眼，惊人的相似。
　　“阿阵，你喜欢吃煎饼吗？”
　　他张了张嘴，终是无言，直到伊蓝结账走人，他也没有说话。
　　那一刻他心里不是不难过，更多的却是轻松。
　　“从来都不是煎饼的问题啊……”
　　要怎么说，在他第一次看见“龙马伊蓝”这个名字的时候，也许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也许他一直是自卑的吧，谁知道呢？

　　后来龙马泽也跟他打了一架，结局是他的脸肿了好几天才能见人。不过龙马泽也最后还是给了他一支烟，肩膀松弛下来，叹了口气：
　　“作为男人嘛，也没什么不理解，不过欺负到我妹妹头上就不行了。
　　“伊蓝是个小姑娘，她总该在青春期和男孩子出去疯跑，整夜整夜的不回家，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她是被我父母宠大的，天真还挺娇气，这几年给你添麻烦了。
　　“上头要挑执行局里没有根基的，就是说不是八家子弟才行，好像是给少主陪家臣，我把你和加藤牧一报上去了。少主是源家家主，传说中的天照命，你……”
　　“好。”乌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