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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骑虎难下。
      生华抱臂站在门前,目光黏在地上,仿佛等待宣判的囚徒,又仿佛是沉思的审判长。
      分开与再见之间隔得太短,似乎那句伤人至深的话从未被加驻于二人的关系中,生华感到的只是措手不及和一些些的尴尬。

      “丫头,过来坐。”

      他声音有些喑哑和飘忽,不过温柔一贯,更是让生华觉得好像这日子就还是这日子,现世安好,天下太平。
      生华抿了抿唇,慢慢走到陈靛床边,抚裙坐下。彼时她手里还握着把湿伞,雨水滴落,没进地毯里,是无声的。她眸光落在窗边一株白芍和一株粉芍上,她记着,昨日是还没有的。
      陈靛随着生华目光看去,唇边惹了抹浅笑,娓娓道来:“刚才杨医生到楼下便利店帮我买水,说店里在卖小植物,我想这季节多半是芍药,就又麻烦杨医生去给我端了两株上来。你要是喜欢,我就请他帮忙端进你房间里去。”
      生华眼睑一垂,薄唇颤了,只是不言语,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而陈靛素来是有耐心的。
      “丫头,今天玩得还开心么?帝国大厦和时代广场都还好玩么?”
      生华闻言双肩一颤,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垂着眼,并不看陈靛。

      帝国大厦是无趣的,时代广场亦是。计划里是相互依偎的剧本,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生华大多数时候觉得陈靛是明智的,也许感情上的事本可以像下一盘跳棋,面对一盘死棋就若无其事的跳过去,至少对彼此都是宽容和沉默的,他给她的是大好的机会,如果各退一步扔了彼此的将帅,就永远无所谓被对方将了这一军。还是那句,现世安好,天下太平。
      可生华此时却觉得自己的男人是懦弱的,那么的懦弱——而幼稚。没有什么逃避是无偿的,如果她生华今时今地回他一句“好玩”,讲了帝国大厦上的风和时代广场上的人,那在未来的日子里,在未来,生华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每一次积淀在这场未解的矛盾上一遍遍的言语冲突和心理伤害。每一次揭疤都是疼的,每一次都会看到自己将死的爱人的脸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历久弥新。生华不愿意看到他们的爱情因为这种懦弱和幼稚腐烂在他们拼命抢来的时光里。
      可她很矛盾,至少陈靛今天这一步棋,是她逼得。

      两日前。CCU中标庆功发布会陈靛放出停牌风向,当晚媒体望风使舵,剑指中国呈皇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次日格林尼治时间上午八点。伦敦证券交易所开市,CCU国际股票正式发布《重大事项停牌公告》,当日美东时间九点半,纽约证券交易所开市宣布CCU停牌。
      一日前。伦敦泰晤士报当日增印版头条CCU花开二度,副总裁西门.斯科特于伦敦增资扩股签下本土二板蓝筹帕克高科技有限公司,总裁陈靛剑走偏锋于纽约风投硅谷斯特里奇创客空间,提前一步进入新硬件革命,一日内重新摊牌估价进资逾百亿。
      今日东部凌晨。伦敦证券交易所复牌,CCU即刻涨停,二板帕克高科技二十分钟内涨停。沪市当日开盘,呈皇十分钟内涨停。CCU一石三鸟,一路飘红。
      截止东部时间下午四点纽交所闭市,CCU日套现逾五百亿,如若呈皇未来三日竞标不俗且为CCU成功收购,则CCU感恩节前就能将竞标全美生物云共享承运权的成本全部赎回!
      一小时前。CCU结束早午餐会,捷报频传。各方融资,纷至沓来。
      半小时前。陈靛于病榻上同妹妹陈末、妹夫艾枕书煮茶赏花、浅谈辄止。

      他是游刃有余的,向来如此。
      她的男人只手遮天、颠倒众生,可却分明为她乱了阵脚。计划里的CCU如日中天,计划外的他却被她气病的一塌糊涂。生华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在纽约的出现,十一月的天青雨冷,就好像这城市并未因为谁的担心若许而中止它颠沛流离的步伐。
      也许陈靛,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依赖自己。
      他在个人生活上选择了独自承受,却在感情上宁愿委曲求全。
      生华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可又不明白,想开了却又放不开。她一直笃定自己是看得懂陈靛的,可如今才发现一切都要推翻重来。

      “靛,我想,我们可能的确还需要一段时间。”
      生华抬眼看向陈靛,目光跌进他深渊一般的双眼,深不见底。
      出乎生华意料的是,陈靛听了她的话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似乎是太轻易,生华倒是愣了一愣,踌躇一刻,在陈靛静静的目光下站起身抚平裙角。
      “那......我先回房间了。”
      陈靛笑的极轻极温柔:“那你慢点。让杨医生送你。”
      “不用了,谢谢。”
      生华的手搭上门把,陈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生,今晚我可以邀请你做我的女伴么?”
      生华一怔,偏头颔首:“自然。”

      生华适才阖上房门,转身便对上杨医生凝重的神情。她心里乱,不想理论什么,瞥了目光就想逃。
      “生小姐,我能和您谈谈么?”
      生华停步,闪烁着眼神,终于勉强笑道:“当然。”
      “生小姐,我是个直人,这次就只是想和您谈谈陈先生,言语上如果冒犯了,生小姐不必拘于礼节,大可挂怀于我,日后我杨某一定全数给您赔不是去。
      “陈先生这么多年待我不薄,瞧着他一次次死里逃生、一日日病魔缠身我就跟看我儿子似的,心里疼啊。我一直敬陈先生坚忍宽仁,可又总是那么一个人,孤独寂寞了些。这些年来,您是唯一一个令先生牵肠挂肚的女人,而您也是贤良淑德对陈先生无微不至。我曾经很是欣慰陈先生积善成德终能同您喜结连理。可是今天,生小姐,您明明是知陈先生那副身子的,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是陈先生错在先,你多少总也要迁就他一下啊。陈先生拖着那样一副身体一路走来太不容易,您再这么闹下去......”
      “杨医生——”
      杨医生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杨医生和生华俱把目光投向卧室那扇厚重的大门。
      陈靛的声音被门隔着,听来却清晰而深沉。

      “杨医生,您别说生华。这件事,生华没有错。”

      门内的陈靛拥衾而卧,温柔浅笑全不见,倦容白面。
      难得见她,自己却只能拖着这样的病体。
      他无法用那少时轰轰烈烈的八年来改变她苦守寒窗的五年,但他也无法因这五年而否定她亲历他生死的那一年。
      她不顾一切,她患得患失,她抵死坚强。一边是门当户对,一边是阴阳相隔。她跌跌撞撞,造就了如今复杂而矛盾的生华。
      不甘做他的女人,也非绝然将他放手于人世沧桑。
      她自负于学术斐然见诸报端,却依旧乐意缠着自己盗听那些抨击学院派的危言耸听。
      她会忍不住因为想在鲜味衬盘上镶一朵荆花而跑去中餐厅和大师傅学上一个月的萝卜雕花,也会争强好胜试图在某一次的课堂宣讲上一鸣惊人丢下他独守空房在图书馆吃羮咽菜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她会畏惧陈老爷子的中央集权,也会在自己病危时第一个跳出来自下而上革命到底。
      她是痛苦的,极向往又极压抑,极强势又极脆弱。
      她是复杂的,早已比他看得明白,逃避并不能解决什么。
      而他是懦弱的,对她说的那些有的没的的话,是他唐突了。

      陈靛的手指抚上面前的电脑屏幕,落款处的“Hua Sheng”二字赫然在目。那是一封草稿箱里的拒信,一封未发出的、沉没在互联网罅隙的、她从未向他提起的信。

      竞标会庆功晚宴在纽约城委员会大楼裙楼举行。
      夜晚的草坪上一座圆顶小楼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崭新的红毯一直从草坪尽头延展入灯火辉煌的大理石圆厅,厅后拱门挑着石雕的小廊,廊檐上是罗丹的《马赛曲》复刻,廊里廊外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廊后的庭院里盘着池不大的喷泉,中央光打着是米开朗基罗的《摩西》,精神矍铄的老者,满含着美利坚人民誓死捍卫的个人英雄主义。旁的草地上两排宽大的白色布厅搭起,衣衫不苟的侍者们慢条斯理的将各色珍馐布齐当,又慢条斯理的再一次抚平了桌角的褶皱。
      生华脱下黑珍珠的狐裘披肩交给身后的侍者,挽着第一次参加晚宴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徐慧知往圆厅里走。早一步到的艾氏夫妇正在东侧和众人寒暄,百无聊赖的陈末远远看见刚刚到场的生华就趁徐慧知不注意对她一劲儿的挤眉弄眼,惹得生华忍俊不禁。
      从身侧路过的侍者手里取下尤自起泡的香槟,徐慧知浅抿一口,眼睛亮起来,拉着生华直说好喝。
      “哎,阿生,这什么啊?真好喝!”
      生华笑起来:“是阿斯蒂白葡萄味的马提尼,这酒说贵不贵,说便宜不便宜,不过像这样用在餐前就有些奢侈了。看来美国通信署这宴会办的可没少花钱。”
      徐慧知就疑惑了:“这宴会,难道陈先生没投钱?这种宴会不该多是竞标方投钱的么?”
      “这可不一定。”生华笑着啜了口酒,“假设这宴会是CCU单方投资的,那这次竞标的另一巨头普利一定会有介怀,其他竞标方也要蠢蠢欲动,与其惹一身骚,通信署属政府机构,倒不如让本土品牌讨了便宜,所以刚才你入场时就看到很多类似AT&T和Verison这样的广告牌。”
      “唔......”徐慧知若有所思,似是又有所获。举起酒杯又是一口。
      生华赶紧拉下来:“哎哎,这酒喝着清甜,可不比那些一般的果啤,厉害的很呢。”
      徐慧知闻言就现了委屈,一副被抢了糖的孩子模样。
      生华宠溺的笑:“其实这酒我也特爱喝,我现在房间里还放着两瓶呢,晚上回去给你送去,现在先忍忍,喝大了一会儿怎么跳舞?是不是?”
      生华话音刚落,门口处便起了骚动,似乎是来了什么大人物,门外的闪光灯几乎要溢进正厅来。一群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汇到了门口候着,走在最前头的是通信署署长。
      来人一直被一圈西装革履的黑人保镖护送到厅堂里,迎上来的侍者取走了黑色的风衣和礼帽,一身的窄腰双排扣缎领晚礼服将挺拔伟岸的身躯修剪的恰如其分,黑色领结和风琴领的衬衣一丝不苟,最具辨识度的要属那柄黄金鹰头手杖,连身边一开始不明所以的年轻女子也不禁要轻呼一声:“快看那手杖,是CCU的陈先生!”
      生华远远看着人群中心的陈靛,也忍不住要心旌一动。他看起来已不似下午时慵懒,头发齐整,下颔洁净,眼里全没了这一日的动荡疲累,清睿皎慧,深不可测,不知要勾了多少少女魂魄去。
      陈靛温文尔雅,言谈举止雍容潇洒,不疾不徐的将众人一一应付去,目光一转,已在人群中锁定了生华的方向。他扶杖走来,步幅不快,甚至还有些拖沓,可你偏偏就愿意等这样一个认真走路的人。
      生华和徐慧知拎着裙角微一欠身,再一抬头陈靛唇含笑意,颔首:“生小姐。徐小姐。一切可还好?”
      “陈先生,您看起来状态真好!”徐慧知看着陈靛,不禁赞道。
      陈靛偏头,笑着回礼:“谢谢。您也是。徐小姐是否是第一次参加晚宴呢?真是给晚宴增加了新鲜的气息啊。”
      闻言徐慧知脸一红:“真的么?如果您真这么觉得那我真是太高兴了。”
      “当然。您总是让我想起我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我如果是你,现在一定和小伙子在舞池里跳舞了。”
      被陈靛一提,徐慧知本就被酒精催的亢奋的心情立即变为了行动上的迫不及待。“真如您所说,我可能要对二位说失陪了!”徐慧知低头欠身,拎起裙摆便消失在觥光交错间。
      陈靛转回头,落在生华眼底的靛蓝色眸子深邃了几分,他庄重的捧起生华的四指,浅而短的吻落在自己手上,抬眼时眼里已是满目柔情:“生小姐,您今晚真迷人。”
      生华沉吟,半刻后勉强勾起嘴角:“您也是。陈先生。”

      宾主齐聚,聚光灯投在圆厅西侧的回转云梯上,通讯署署长携一众赞助商粉墨登场。
      “打扰一下,大家可以聚到这里来么?”
      相谈正酣的众人开始汇聚到云梯前。
      “女士们先生们,首先,非常感谢大家出席这次的晚宴,也非常感谢各投标商的支持,我们的竞标会才得以圆满完成。最后,也非常感谢AT&T、Verison和纽约城委员会对本次竞标的鼎力赞助。那么下面,我们把灯光交给陈氏全球联合的陈先生。”
      通讯署署长语毕,手掌摊向圆厅正中的主楼梯,等待灯光打过去。可是似乎是出了什么故障,等了一阵,灯光却没有丝毫变化。楼堂下一阵哄笑。
      通讯署署长向众人耸了耸肩:“我想......看来我说得还不够气势恢弘!”在众人的哄笑里署长拉粗了声线:“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把目光投向陈氏全球联合的陈先生!”
      这一次似乎终于奏了效,灯光打到主楼梯中央,陈靛笑着向云梯上的通讯署署长并二指致意,然后在众人的掌声里摊手玩笑道:“哦,上帝,看来这位灯光先生并不喜欢我。”
      台下观众鼓掌哄笑。
      陈靛拄杖仰头:“灯光先生?您在听着么?先生?”
      “显然地,我就在这里!先生,刚才真是抱歉!我想一定是因为马提尼太好喝了!”声音从楼顶的悬梁传来,但是拱顶蔽着,根本瞧不着人影。
      台下闻言嬉笑声一片。
      陈靛佯装背着灯光师对台下众人悄声道:“这位先生一定没喝过锡兰红茶,为了让这位先生对我产生好感,看来我不得不邀请这位先生去我家喝茶了。”说着,仰起头朗声道:“先生,我现在正式的邀请您去我家喝茶好么?我一定要把我最喜欢的什锦介绍给您。”
      楼梯下爆发出掌声和笑声。
      笑声也从楼顶传来:“天哪,陈先生,您一定是我见过的最风趣的绅士!”
      陈靛微微一礼:“能听到您这样的赞扬真是我的荣幸。为了表示感谢,我要为您准备‘丰盛的’英式早餐,先生。‘薯片,糖果,芝士,茶,酒,派和偶尔一个苹果’。天啊,真是太‘丰盛’了!”
      众人早已笑作一团。
      “我可以知道您的姓氏么先生?”陈靛又问。
      “泰迪。陈先生。”
      “好的,泰迪先生。”陈靛转回头面向众人正色道:“让我们把掌声送给泰迪先生,这可是份兼具技术和艺术的活计。我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学镁光的朋友,现在大概在百老汇给《歌剧魅影》打光吧,那可真是个辛苦的差事!”说着,率先带领着众人把掌声送给了头顶的灯光师。
      “我的荣幸!”
      结束了打灯的闹剧,陈靛清了清嗓子,安顿了各位听众:“女士们先生们,再次回到我们的会场。很荣幸和大家相聚在今晚,我是陈氏全球联合首席执行官,陈靛。”
      会场内掌声雷动。生华站在人群中仰望着灯幕中央的男人,风度翩翩,谦谦有礼,那是她的男人。
      陈靛展开一翻简短的宣讲,生华站在后方相对宽敞的地方,身边临了一位年纪相仿的亚裔男士,没一会儿便和生华搭上话来。
      “陈先生可真是一位绅士。您觉得呢?女士。”字正腔圆,一股浓厚的VOA古典剧的腔调。
      生华耸肩微笑:“的确。他总是可以力挽狂澜。”
      “您的口音听起来真是迷人。”
      “是么?我在伦敦读了一年的金融了。”
      “在读书么?怪不得您身上总有股清新的丁香气息。我父亲的公司买下了伦敦电力公司的部分股份,我明年会去那里担任区域主席,不知小姐在哪里念书?我们还可一叙。”
      “我在牛津读金融。”
      “牛津么?小姐可真是美丽与才智兼具啊。我在纽约大学念得经济,看来还能和小姐对上一两句。”
      “纽约可真是不错的地方,天气可比伦敦像样得多。”
      “小姐看起来真是个温和的人。请允许我正式的向您介绍我自己......”

      “抱歉,打扰一下。”一把浑厚的牛津腔从背后传来。生华看着早就盯上他二人的陈靛完成讲演撑着手杖走来,毫不掩饰神情里的醋意。
      “陈先生......”亚裔男子始料未及,瞬间整个人紧绷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位先生,请问我可以借走生小姐几分钟么?事实上,生小姐是我的舞伴。”陈靛一半的身子挡在生华身前,全没了台上的风流倜傥,居高临下像头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护犊的雄狮。
      亚裔男子闻言脸都白了:“抱歉,陈先生,我并非有意冒犯二位。那我先失陪了。”说着就逃了没影儿。

      “你吓跑了我的倾慕者。”
      生华盯着转过身来的陈靛,面无表情的控诉。
      陈靛挽起生华的手臂搭在自己臂弯里,一脸玩味的笑意:“半分钟都问不出你芳名的套中人,弃了又何妨?”
      “傲慢!”生华哼了一声,隔着薄薄一层蕾丝纤白的五指却还稳稳扣在他结实的臂膀上,连搂带搀偕行入舞厅去。
      陈靛听了并不乐意,蹙眉怪怨:“偏见。”
      语毕一愣,彼此似乎都听出了话里的戏剧,两人禁不住窃笑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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