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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福临楚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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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城,发现蒲平并不大。
我撩起帘子看着街上的陌生人们,看得出这是一个民风淳朴的镇子,发现不论是街头叫卖的甚至是路边行乞的都透着一种让人安逸的感觉。
家,就要到了。
交织命运的牵引下,我被迫撤出原有的世界,随遇而安,这是父亲一直的教导。
我的内心告诉我,过去是谁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我叫做连翘。
当然,现在又叫做楚翘。
“福临,可有记起什么?”父亲突然问道。
我摇头:“未曾”歉疚自心底生出。
父亲乐了“傻福临,这又没什么”他指了指马车旁的一家店:“爹爹只想说,你以前很爱吃‘百味坊’的果干,你想吃吗?爹爹给你买”
不知怎么,我竟想起冷面仁那天在‘福记炒货’门口寻我的样子。罢罢,那些人自始至终都未曾信过我。
我摆摆小手:“不用了,诶···爹···“
话还没说完,父亲已经叫停了马车自己奔着那铺子而去。
前世家里虽不富裕,可他总是给我买各种零嘴儿,为此总是被母亲责怪惯坏了我。
“爸···“我喃喃道,望着那个人的背影有些泪眼模糊。
“为何停了下来,翘妹妹?“陶善走至马车窗前。
陶善他们所坐的马车在我们之后。
“爹爹下车去给我买吃的了,都说不用了···“我咬着嘴唇,嘴里说着不用,心里面却是百感交集。
“你···?“陶善从窗口递进来一张手巾。
我整理好情绪得体地勾勾嘴角:“我又没哭”抬眼却看见陶善揶揄地皱着眉毛。
“福临,怎么了“父亲捏着两个油纸袋走过来。
我咧开笑容趴在窗前道:“爹爹,应该不远了吧,我们走着回去可好?”
“你这丫头都不累的吗?”
我笑笑:“当然——不累”
蹦蹦跳跳地下了车,我几乎是习惯性地挽着父亲的胳膊,好奇地瞅瞅袋子:“是草莓干吗”
父亲一愣:“就知道你最爱吃这个,还有青梅”他笑着提起另一个袋子。
我嘿嘿笑着,暗自讶异。
陶修文他们也下了马车,父亲摆摆手示意他们早些回去好准备准备,陶善看了我一眼面带愁容地。我隐约知道为什么,便叫住了他,将自己手中的那袋青梅交给他:“善哥哥,请你帮我带回去好吗,呶,不许偷吃哦”。
“嗯,哪里敢的”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是少年干净的笑容。
一路上我拖着父亲走得很慢,一边吃着草莓干一边对他问东问西,对于我来说,这是个新奇的城市。
“福临?”父亲站定下来。
“爹爹,有事吗?”我的预感突然不好起来。
他好像很不容易鼓起勇气似的,说道:“爹爹还没告诉你···你···家里还有位姨娘···”父亲很平静,可我却感受到他对我的小心翼翼。
“哦,姨娘啊,善哥哥和我提起过,怎么啦?她不好吗?”
父亲眼眸微闪:“不···从前你很是不喜她,爹爹想告诉你,若真的不喜她,大可不必理会,你若不想见她便不见,你若不想叫她便不叫,你是我们···我们楚家的嫡女,这家里的庶务都该由你做主,但是,你太祖母对她甚是可心,看在她老人家的面儿上,你给那人留些薄面儿便是”
我彻底震惊了。
手中的袋子掉到地上,有几颗果子洒了出来,我慌忙拎起。心中百感交集,我先前想得都是父亲如何想办法安抚我,劝慰我如何接受那个女人。
谁知,他是这般态度。
那女人于父亲来说算作什么呢?
我虽然有些同情那人,可心里对于父亲如此的爱护终究还是感激的:“爹爹,虽把她忘记了,但不喜她···倒是真的,这是天性。可您莫要说那些,姨娘总归是长辈,我哪能不叫她呀,毕竟···她是爹爹身边的人”
父亲一时语塞,欣慰地笑了。
前世母亲跟我说过,父亲抿着嘴笑的时候,往往,是最难过的时候。
挽着父亲的胳膊,像是跨越了两世,重新连接的血脉。
“福临,我们到家了”父亲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宅子,上面挂着一个大红灯笼。
陶善站在灯笼下面显得拘谨而又腼腆,他招着手的样子像个招财猫。
“叔父,翘妹妹!”
父亲和陶修文是拜把子,故而陶善这般唤父亲。
我夸张地作眺望状:“哪儿呢哪儿呢?没看见嘞”
父亲笑而不语,拉着我向门口走去:“终于,我们福临到家了!”
我始终微笑着,抬头盯着大门上的金色匾额,虽然那两个字我不识得,但我知道,那是‘楚宅‘或者’楚府‘不过应该是‘楚宅’吧,毕竟要保持低调房子也要小些。
门‘吱’地一声被陶善缓缓打开。
我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院子很大,处处是古色古香的雕梁画柱,回廊边上列了一排盆景,父亲果然是闲情雅致之人。
“老爷回来了?”一声女子的声音从庑廊拐角处传出,柔柔软软让人一听便知是个美女子。
这几日,天气开始转凉,院里栽种了许多花,败了许多,可菊花正艳着。
庑廊处出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穿了件枚红色罗裙翠烟色衫子,看得出,若不是挺着大肚子,身段也是极好的,她从庑廊下款款走来,和迎风摇曳之菊花交相辉映。
我心里一紧,莫非是那个赵姨娘。
回头看向父亲,觉得整个院子里的气氛都不对了。
“小莹···你···怎地出来了?”
父亲面色带有不耐,可他叫她小莹,叫她小莹···
那女子优雅地微笑:“老爷,舟车劳顿,妾身总是该出来迎一迎的”她上前给父亲行了个礼,动作有些笨拙。
“您慢些”我上前扶住她。
女子抬头看我,显得十分落落大方:“这哪使得,大小姐”
“姨娘,你这不是怀着身孕吗?”
她似乎有些惊讶:“小姐···”
我感受到父亲有些动容的情绪,他扬手道:“这些缛节在家便不必了”
寥寥几句话后,我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这女子,却也喜欢不起来,她是在我们家作妾的,无依无靠不过是个可怜女子。可我那未曾谋面的娘亲呢?据说,娘亲死的时候,这女子已怀有一月身孕,若真心爱一个人,又岂会容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娘亲她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走的?她岂不是更可怜?
此时,我对父亲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
中午,这位姨娘为我们在宜志堂正厅接风洗尘,陶修文父子也落了座。
雕刻精美的楠木四脚圆桌上,摆着□□道精致的饭菜,姨娘开口道:“此次远出找寻大小姐,这跋山涉水地离家多日,恐是老爷你们茶饭也吃不好的。妾身拙艺,亲手烧了几道菜肴,还请不吝品尝”她眉间带笑,显得谦卑恭谨。
父亲嘴上不说什么,可我就是知道,他对赵姨娘有心结。
饭到半饱,父亲突然开口道:“小莹,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赵姨娘美眸闪烁:“老爷,妾身···不辛苦···哪里使得老爷感激我呢?”赵姨娘感动地快要哭的样子着实吓坏了我,好像···不至于吧。
父亲复又开口:“这次福临回来,我本来打算晚些去与你说的,可现在说也无妨,这孩子,你也看到了,福临此次也算是因祸得福的,神智清明如常人。你如今怀着身孕多有不便,这家里的一切庶务便交回给大小姐处理吧”
父亲这是要巩固我的地位。
我倒还好,只是有点诧异来得太快,毕竟父亲先前与我提过。可这赵姨娘着实有些不可置信:“老爷?大小姐才···十三”她皱着眉,楚楚可怜却无处不显得娇美柔弱。
我想,是个男人都会有所动容吧。
陶修文对父亲深深看了一眼后便带着陶善离席,下人们也告了退。我也想跟着出去却被父亲拽住,我见状没有做声,只是拨弄着碗筷。
父亲沉声道;“当日也是将家权暂时交给你,你的身份···毕竟不合适“
“我的身份?···老爷,你终究还是在意的是吗?“赵姨娘款款站了起来。
父亲道“小莹···我并没有。你现在可是怀着身孕,家里大小事务繁琐,有了闪失可如何跟祖母大人交代?”
这话我知道是用来安抚赵姨娘的,可怎么我听着还是极不爽?
赵姨娘已是泪光盈盈,自嘲道“身孕?老爷?楚瑾瑜!你还知道小莹有了身子啊?那你可知道····我们的孩儿···几个月了吗?“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过我,紧紧地盯着父亲,怕错漏了他任何细小的变化。
我也是紧紧盯着父亲,暗暗咋舌,父亲难道不知道几个月了?
只见父亲叹了口气:“小莹,莫要这样,你我本无情谊,为了孩子为了我犯下的过错也为了樱樱···我大可照顾你的下半生。可这家权,得交给福临,她也不小了,如此历练历练,到了成婚的年纪到时也好料理家务。你这个做姨娘的,便不要再争了”
“我争?罢罢”赵姨娘苦笑着,慢慢离开座椅,曲膝拎起滑落在椅背上的枚红色纱缎,期间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了声:“妾身遵命便是”转身走向外面,她的脊背笔直,消失在转角处。
我心口发麻,突然觉得这女子有的不只是可怜。
父亲倒没什么变化,平静地对我说:“福临,你愿意吗?”
我微愣:“什么愿意?”
“你愿意管理这个家吗?”父亲皱着他的俊眉,目光满含期待。
我撇撇嘴巴:“父亲大人为了孩儿气恼了美娇娘,孩儿怎好推辞?只好勉为其难地愿意喽!”
父亲噗呲笑了:“好,咱们吃饭”
可我分明看到了,父亲微微皱起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