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对峙 ...
-
翌日,赫连昀来访。
连昀正是这人的化名。
明曌当今天子的十七弟,年十九,天朝闻名的昀王爷,初生,先帝孝昭皇帝赐字翮,自幼被爱若眼珠。未加冠,伐东海,逐倭寇,军功立树。早闻其虽有运筹帷幄堪比周公瑾之才,但为人恃才放旷,放诞不羁,兵卒颇有微词,为一莽将。
前日,趁着芝花节人潮众多,阿七将情报送至沐云澈手中。
云澈攥紧了纸笺,嘴唇抿成一道微杨的线:当真是他,那个与她有过婚约的小王爷。
云澈查出小鸢的身份,那个消失多年的将军——连清江的独女,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父亲又如何放过她,他终究会害了她。可他不想放弃她,尽管,只有一点点动心而已。
烟火灿漫,黑的夜不再寂寞。云澈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她竟可以为他不顾性命?终究是竹马青梅,两小无猜,难道自己又如幼时那样,远远望见生生错过?
他惊恐地向她飞驰着,那仅仅有着一点点心动的心竟疼的无以复加···
盯着对面正襟危坐的白衣男子,赫连昀只觉得心口腥甜,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扳指,杀气渐生。
赫连昀目光寒冽:“哦,这么说,沐四公子不肯交人喽”
沐云澈瞥了他一眼,赫连昀依旧穿着昨夜的白袍子,一副文人扮相,衣角染了暗红色的血迹,那刺痛了沐云澈的眼: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小鸢的。
沐云澈轻摇头:“如果在下没有记错,昀王爷前几月还在东海麓台海战的吗,先帝薨逝,按制,不管这仗打没打完,王爷不该都应奔赴殿前守孝吗,况且,这新皇登基,百废俱兴,王爷怎的有空闲跑到这穷乡僻壤的,莫非···”他若有所指地暗诽赫连昀的企图。暗报说,前几日,连将军似乎出现在了这城中。得到他的辅助登上那个位置岂不易如反掌?而他对小鸢的接近又是否另有缘由?
赫连昀略惊,莞尔道:“呵,沐家四公子,前些年本王在虞歌台似乎见过你,怎么我那时未曾注意到你,啧,还真是真人不露相~”
赫连昀是记得的,那年他十三岁,母妃生辰,他自然亦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他虽心思早熟可少年的好胜好奇之心总是无可避免。永安侯府的女眷自是席中前首几位,沐云澈那时只是恭谨地站在他母亲身后,他和那个名满江南的美人母亲一样,嘴角都勾出淡淡的笑,却到不了眼底,似乎是在嘲讽席间觥筹交错的达官贵妇们,他不知为何梅夫人明明不是正室却能代表侯府来参宴的理由。其实少年赫连昀亦是厌恶那样的场合的,那些衣着华丽的女人们表面上看似姐妹情深,实则不过是因势利导,时刻想着如何踩低拉高的跳梁小丑罢了,不得不说,他母妃亦是这般。
那是宫,冷漠的宫。由着高大而冰冷的城墙所砌成的一座围城,人困久了,便会魑魅横生。
赫连昀不着痕迹地一直观察着不远处的那对母子,那年轻的女子很是美貌,却像梅花一般清冷孤傲,以致多年后知道美妇人的死,他只想到‘红颜薄命’四字。那少年真好看,据说文武双全,他心里生出说不清的敌意。
赫连昀思绪飞转微顿一下,长眉微微拧“沐四公子,虽然你是永安侯府中的人,可莫要忘了···天家大事不是你等能妄言的。”这赤、裸着的警告,这人不会不懂。
沐云澈习惯了宠辱不惊,呷了一口茶,这是他从昨晚到晌午的第一次进水。
“忘不妄言在下不敢说,在下虽为侯府所出,可现如今也未曾到景都谋得一差事,在下一届浪迹江湖的游子如何只晓得了天家之事。不过是惜先帝尸骨未寒,王爷不在殿前为先帝尽孝为陛下尽忠,远道而来强抢一名重伤女子,想着王爷这是要落了个不忠不孝之名吗?”
赫连昀不让分毫“沐云澈,你明知她是谁,我是她什么人,你会不清楚?这怎么又能叫强抢,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
电光火石间,赫连昀左手按在桌边竟动用了内力,沐云澈见势稳稳接住,双方暗自较劲,只见圆桌上茶水微微荡起涟漪,两人的额上均慢慢渗出细细的汗。
“是谁?我怎么会知道?她叫做何婉婷,我的小鸢,如此而已”她是他的小鸢,再不是任何人的谁。
相互试探过后,二人忽地收回内力,彼此暗暗咋舌。沐云澈为救治小鸢消耗了大半内力,而赫连昀则是旧创新伤搁置的不轻。赫连昀强忍着手臂的炙痛,看着同样不动声色的沐云澈,究竟是不是有所保留呢?
沐云澈先冷声道“王爷请回”
“本王想回就回,不想回就回,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要做何事,也要看本王点不点头”赫连昀不想放手,他的东西,别人休想觊觎。顺势翘起了二郎腿,颇像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他说的这样理直气壮,只是因为,她属于他,若要别人染指,他宁愿玉碎。
沐云澈知道自己也没法子请走这座瘟神,太阳穴狂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小鸢她现在身受重伤,还在昏厥当中,能不能醒还是个定数,你这时候来要人,我只觉得你是要害死她吗?”
一句‘我家小鸢’直叫赫连昀听着满胸窝火,他是个懂得审时度势之人,这附近还藏匿着许多内家高手,真要是动起手来,打不打得过是一说,被沐家人盯上又是一说,此行的目的岂不功亏于溃。
“害死她吗?那女孩可是为了本王,本王答应过她,要等她长大的,现在她不会那么轻易死去”这话是赫连昀说给云澈的,亦是给自己的。
害死她?昨夜便是因了这句话,他放了手,他没有想到他的小福临居然会为他豁出性命,自己欠他的,将来定是会把女人最高的那个位置送给她。后来,他们又遇到一批红莲教的人,他和手下留下应付突如其来的那些的老妖精。
赫连昀身后的阿放在心中腹诽:自家的爷怎么变得那么糊涂,前些日子被红莲教的娘们围杀,昨夜又将那几个余孽结果了。尽管是荒郊野外的,怕是到了有心人眼里也早就暴露身份了。
阿放抬头瞥一眼沐云澈,又悻悻低头:也不知沐家怎么掺和进去了。
赫连昀装作不以为意,屡屡胸前的碎发“仇怨?这到没有”
宿缘倒是有一桩。
“沐公子也算是大家之后,说话小心些,莫要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赫连昀深觉这么多年,他似乎错过了什么。他喝了口茶,撇撇嘴又道:“还以为是什么好茶”
候在门口外的燕儿浑身一哆嗦,差点没把手里的醍醐弄洒。
赫连昀此人吃穿极其挑剔,说他娇生惯养,却再军营中箪醪投川,什么苦都吃得。矛盾得就像说他放荡形骸,实则却胸有城府,心有七窍。
他见沐云澈嘴角微微翕张,连忙又插了一句:“沐四公子说来也与本王有着血亲呢,也不是旁的人,不瞒你说,我母妃身染疾病,我是特来芝山求取灵药的”
“药已差人送回”说完赫连昀就暗自后悔了,这虽是先前想好的说辞,万无一失。
“她···舍身救了本王一命,大丈夫,怎能这样一走了之”
赫连昀眼眸中闪过一丝黯色,若那日他能早些赶到,或者不理会沐云澈带着众多部下,或者一开始就把这丫头掳走···他不太喜欢脱离掌控的事情。
他看出沐云澈与小鸢之间的端倪,可他有足够的自信也有足够的资本。思量着是否告知这人小鸢的真实身份,沐云澈头顶有个不简单的老爹,即使听闻这父子俩关系冷淡,若让那贼老儿知道了连翘的存在,恐怕也会连翘的下场不会好。
他的东西,自然是要自己来守护。
沐云澈心中一痛“她昨夜被下了···下了···迷魂之物,多有可能出现幻象,神志不清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言下之意,是你太过自作多情。
可无论是怎样的原因,他都是嫉妒的,云澈嫉妒的发狂。
可小鸢的心意,他一直都懂,他除了心痛,不允许自己想些别的。
那只会辱没了她。
赫连昀冷哼,佯装出一副那人救了她,就要以身相许的阵势。
既然双方谁都动不了谁,干脆他就留在医馆好了。
芝州城的仲夏,闷热。
白日里喧闹,却不怎么繁华的南街巷子到了夜里显得格外有些寂寥,只余———客官,你听———
(拓———拓———拓)
初更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最是繁华的北街巷子到是行了夜市,而南街这边长长短短的巷子胡同里,此时却是小老百姓们晚饭,沐浴后,大家聚在一起聊家常里短,说时文轶事的好时节。
李家的老姑娘要出嫁,孙家的小儿郎要下场,张家的三儿媳妇要添娃···最近这两天的话题却是这样的。
“哎,你们听说没,对街的唐门医馆前儿个关门了”说话的是孙家大儿,是个看起来机灵的年轻人,他这一揭开话题,邻里乡亲们都竖起了耳朵,三三两两地聚了过来。
“可不是,俺昨个拉了肚子,疼得俺翻驴打滚的,俺家大盛敲了半宿门都没敲开”和孙家大儿成天厮混的王有望接了茬。
“你可得了,你要是不喝自个店里掺了水的米酒保准就好了”刘老太太毫不留情,扇着蒲扇朝着王有望批头呼了过去。
“哎···大娘,俺家的酒南街巷子那个不夸好···”王有望开始为自己米酒说项。
众人对他这种反应已经习以为常,直接忽略了去,又开始了方才的那话题。
“这唐家的医馆总共那么大点,这两日没见有人出没,可到饭点烟囱还冒着烟儿,你说稀奇不稀奇”孙家大儿蹲在废石磨子上,有点要说鬼故事的意思,
“瞎周,今儿早我见着唐家小燕儿搁我这儿买萝卜呢”买菜的李婶子嗔道。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说唐又道家里来了贵人,前天夜里瞧见有个俊俏的公子抱了女子求上门了。也有人说唐老头平日里不积口德,医术不咋地,胡乱收银子,招惹了泼皮闲帮,被赖上了。
“哎,大家伙听我说啊,刚才我没讲完哩”王有望自方才被众人无视,正愁插不上话呢。
“王家小子别卖官司了”谢了顶的老薛头捋了捋山羊胡子,开了金口。
“好嘞,薛伯,话说俺家大盛敲了半晌,门突地开了,是个高高挺挺的年轻小伙子,张口就要撵人,大盛孝顺啊,心疼他老爹央着那人叫唐老先生,结果那人进了屋就拎了药出来,那俊俏小伙穿个白色儿的衣服,那缎子成色极好,这月亮一照,都泛着光···”王有望又开始插科打诨,不知道的以为是他自己亲眼瞧着了那缎子了呢。
实际上,大盛初敲门时,赫连昀就想着人将那公鸡嗓的大盛结果了的,小鸢夜里忽然发起了高烧,赫连昀一手提着手下的刀一手拎着大盛,心中焦虑不安,想着连翘不知要在这破巷子里呆多久,强忍着要砍死大盛的冲动,丢给吓昏已经尿裤子的大盛,让阿放给那小子催了眠,至于药,不过是随手从药房里拿出来的。
隐匿在屋顶黑暗里的阿放听着只抓狂,杀气横生,欲拔剑除掉这些恼人的屯人,可下一瞬手却顿住:何必如此呢。
得,眼不见心不烦。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飘向唐门医馆的小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