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飞澜

15、第十四章

　　而当莫莲端坐厅中，与樊宁无言相对时，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除了樊宁，世上再没有人这样了解她，除了她，也没有人能那么明白樊宁。

　　在这个世上，总有些人一但碰上，总能引出对方最罕见的一面。其实也无关什么暧昧不清，只是从很多年以前，她看樊宁就从不觉得他有什么风采不凡，樊宁碰上她的时候，也少像平日里那番做作。

　　有些时候，她好像能了解到他为什么那般寂寞。

　　樊宁在冲茶。新煎的茶饼，泉心的净水，每次看他摆弄这些东西，她就觉得有种说不出口的孤单……

　　「在想诸葛吗？」

　　冷不防的，对面那人蹦出一句。莫莲眉头一跳，无事般的伸手抚平衣裙。

　　樊宁对其他女子总是温雅谦和，好像唯有对她不是，方才那句无礼之极的话，听来虽像不经意提起，但她肯定他是有意这样问的。他为什么特别爱吓她？

　　于是莫莲微笑，取过面前瓷杯一饮，对樊宁道：「我是在想你。」

　　然后，毫不意外的见到他的手抖了一下，茶汤……漏出来了。

　　没料到莫莲会用这种话应他，樊宁的脸色更青了一些。那句话让若让人听见……莫莲想整他也只要动动嘴便成了……

　　「你吓着啦。吓着啦？」又喝了一口茶汤，莫莲语调平平的说着。

　　听见对面传来无甚起伏的声音，作弄般说着他吓着了，樊宁突然有种天地颠倒的错觉。诸葛朔是不是一直看错莫莲了？至少此刻看来，他可以肯定莫莲不是那么粗枝大叶，至少不能说是全无心计。

　　为什么原本他想作弄莫莲，现在看来倒像莫莲作弄他了？

　　看着樊宁低头沉思的模样，还微微皱起脸，莫莲一面恶意的想着，他该不会是平日里想戏弄诸葛朔或燕大哥不成，才换来戏弄她吧？

　　樊宁这样没有兄弟相伴成长的人，一定不知道这种把戏兰儿玩多了，她怎么可能被他一句话逼得说不出话呢！

　　樊宁突然抬头，看着莫莲身后喊道：「诸葛，你回来多久了！」

　　什么？！就在樊宁语音落下的同时，她无暇细想，心里只想转头解释，只想辩驳她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那个──只是当她猛然扭过头时，颈间传来一阵剧痛，而身后，也并未出现诸葛朔的身影。

　　什么人在旁低笑了一声。莫莲只觉得颈子痛……愤恨……一股脑的上涌，她想掐死樊宁，她要捏死他！

　　怎么可能有人一边抬头就开口喊人的……要作戏应该也要先抬了头才喊人的。可是她竟然让这么拙劣的把戏骗过，丢人啊……

　　听见莫莲一边嘶嘶抽气，一边用手按着颈子将头扭回，樊宁这才有些玩笑过火的感觉，只是他才想开口，却见到街心一道青影缓缓靠近。

　　「诸葛回来了。」樊宁轻声道，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掐死他要多少时间……她能不能在诸葛朔踏进这扇门前捏死他的至交好友？颈间持续传来阵阵痛楚，莫莲按着颈后，缓慢的起身转往门前靠近，还未察觉很想掉泪的此刻，自己最想到什么人身边寻得依靠。

　　就在她缓慢靠近，靠近时。那道青影，却在她能碰触到之前，在她面前，轰然倒地。

　　诸葛、诸葛、诸葛！

　　○

　　那一年的那一天之前，她从不知道世上可以那么静，喧嚣的人声可以收束在一个剎那，然后在那一个瞬息之后，她再也听不见其它声音。

　　她从未感觉过，一个人的心跳即是一个宇宙全部的震动。如果那阵微不可闻的心音不再震荡，全天下的时间，是不是也会因而静止？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年比一年更不快活，就连自己也不清楚的，一年比一年失去更多……一些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是不是从爹受伤那年开始，莫莲学着长大……她的心就缺了一角？

　　她是莫府的大小姐啊……她是莫府的大小姐！她已经不只是莫莲，不只是一个叫莫莲的孩子了。

　　她不能再大声的叫，她不能再大声的笑。她不能整天只玩她喜欢的暗器。她不能再和讨厌的世家子弟动手。她不能……她不能。

　　所以当诸葛朔倒下的那刻，她看着他，突然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如果他再也不会醒来，那么她宁愿全天下的时间，就这么停止，然后再也不必恢复过来。

　　除了诸葛朔，她也没有其它可以失去了。可是……诸葛朔也不是她的东西啊。

　　所以当她颤抖着手，翻过他身子的同时，只能用指尖触抚着他的额心，再失神的摸过他的鼻骨。

　　诸葛朔。那年，他的额心、她的铁弹子、他的侧脸……

　　那个落日下有夕阳斜照，风沙飞舞的庭院。那日，他坐在石椅，手握着书卷，像在发呆，他一动也不动。

　　他动也不动……指尖一再滑过他的鼻侧，他还有气息吗？她愣着，想着。

　　直到樊宁伸手欲接过诸葛朔，她连侧头也没有的，一把拍开他。

　　「莫莲！」

　　当时的她面色平静的转过头去，对樊宁道：「找大夫，去啊。」

　　然后她整过诸葛朔的身子，将他的头颅揽入怀中，另一手环过他的腰，将他稳稳环抱起来。

　　……除了诸葛朔，从前的那个莫莲，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或是，除了诸葛朔，她还有什么没有失去的吗？搂抱着那团带着凉意的温暖，她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