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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童言无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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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在河岸凹处的码头边,停泊着一艘双层的画舫。贺兰小布好奇地挣脱开龙苍麟的手,小跑着近前一看,河面上能建出雕梁画栋的两层漂亮楼房出来?等她发现不是楼房而是大木船的时候,又默默地退开几步,目光搜寻着河面,除了这艘大船,其它船只都是破破烂烂带草蓬的渔船。
“娘,去布吉岛要坐船吗?”贺兰小布心情不是很好地说道。
“嗯,在海上睡上一夜,明日便到了。”龙苍麟伸手折下一根河岸边的垂柳枝条,转动手指抖落柳条上的雨水,她看着贺兰小布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又笑道:“你害怕坐船?”
“岛主回来了,岛主带着少主回来了。”双层画舫扶栏边上出现了几个身影,声音爽朗地叫着。随后,那些人急急忙忙地从大船舷的缺口处缓缓放下一个厚重的九级木梯来。
“娘,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艘大船。”贺兰小布一双大眼睛笑成了两条弯弯的线,她拔腿就往那木梯口向上奔跑。龙苍麟忍俊不禁,原来这孩子害怕坐进旁边的小渔船。
吱咯吱咯……木车轮滚动的响声又是由远及近,她望着马车上黑漆漆的棺材。柳傲,我都做到了,而你食言了。你想要的我都拥有了,而我却永远地失去了你。一挥手,她手里那根柳条轻轻地飞落到黑棺之上,她道:“放顶层,轻抬,别磕碰。”
“是!岛主。”黑棺被随从们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卸下来,抬往画舫的最高层。
“岛主,端木贺说,下批药材,他希望多添这几样。”布吉岛忠仆之一的古龙穆微微弯着腰,动作轻慢地打开手中的羊皮卷,身体前倾挡着雨,方便龙苍麟看清羊皮卷上的字迹。
“定银可收了?”龙苍麟扭头在画舫上追寻着贺兰小布疯跑的小身影。
“是,他加了一倍。”
“嗯,价格算合理。穆,你留下,替我查一查是谁想要苍麟刀,连十阎罗都能收纳手中的并非等闲,你要小心。还有,定银既已收了,给自己办几身像样的衣裳吧,你这麻衣,连砍樵的都不穿。”龙苍麟收过羊皮卷,伸手拍了拍古龙穆的肩膀,转身朝厚木梯拾阶而上。
“是,谢岛主。”古龙穆拱手相送,又挺直了身体,摸了摸身上湿透的粗麻衣,果真连砍樵的都不穿了吗?他窘态十足地抠了抠后脑上的湿发,转身大步离去。
双层画舫轻微地摇晃了几下,底层船舷外荡起两排长桨,没入河面又划开一片片水花,迎风驶去。龙苍麟坐在顶层的甲板上,背倚着那副黑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陶壶里的酒液,她摇了摇酒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迅速站起身来,把剩余的半壶酒全浇到了棺盖上,又重新坐回原处,在甲板上用手指划滚起空酒壶,直至夜幕降临,依旧落着绵绵细雨的夜空中没有星星。
“岛主,掌灯了。”两名侍女出现在顶层,一位手持一柄油纸伞迅速遮挡起龙苍麟身体上方的雨丝,另一位则沿着甲板外围挨个点燃起一盏盏悬挂着的罩着牛皮套的小油灯。龙苍麟手扶黑棺站起身来,大步走进顶层楼宇的室内,撑伞的侍女这才转身去替点灯的另一侍女挡雨。
“小布,来。”龙苍麟伸手对正趴在屋内小油灯旁边认真看灯火的贺兰小布招了招。
“娘,你去哪里了?她们说,掌灯便是要入海了,海比河大是真的吗?”
“河两边有岸,海的岸很远很远,你说呢?”龙苍麟想笑,她竟挤不出一丝笑意来,动手整理起贺兰小布身上的新衣服,拉直,抚平,掏出一块怀里的玉佩轻轻地挂到贺兰小布的小腰带上,柔声说道:“要保护好它别掉了,它能保护你。”
“嗯。娘你会带我去看海吗?”贺兰小布把玩起她这块新玉佩。
“会。在布吉岛每天都能看到海。”
“娘,你和我娘亲认识多久了?”
“很久了。”龙苍麟蹲着久了有些眼花,她揉了揉眼睛,牵着贺兰小布就近寻了个座位坐下来,把她搂到身前。
“娘,移情别恋是什么意思?”
龙苍麟一把将贺兰小布原地一个转身,让她面对着自己,她望着贺兰小布眨巴眨巴着的大眼睛,一副期待的表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贺兰小布头一低,声音里带着委屈还带着些气愤地说道:“喝茶那里的大人们说我娘亲移情别恋,像她那样的女人最后只有我爹肯娶她,我爹那么讨厌,我娘亲那么好,他们怎么可以那样说。娘,那柳傲和龙枫之间的爱情是什么意思?”
“爱情?爱情就是,一切都介意,又一切都原谅的意思。”听了前半段外加后半段的龙苍麟,她意料之中又显得有些措不及防,不带犹豫,脱口而答。
“那娘一定知道移情别恋是什么意思。”面对一滴一滴热泪从眼眶里滚落到胸前的贺兰小布,龙苍麟轻轻抚去她的泪迹说道:“不要哭,哭了会被坏人笑的。看来小布不懂的真多呢,等回到布吉岛,娘送你去三网村的学堂识字好不好?”
“学堂?”贺兰小布含泪的双眼里忽然亮了起来,她破涕为笑道:“娘,你怎么和我娘亲说话一样,她也说过要送我去学堂。”
是么?龙苍麟一阵心痛。她召来一名侍女吩咐她侍候贺兰小布吃晚膳,自己借故要沐浴更衣,急匆匆地离开了那个厅堂。等她把自己泡进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泡了个皮肤发皱发白再出来的时候,贺兰小布的小身体早已在她的软榻上打滚到熟睡过去。她伸手拉过一床轻被搭盖好贺兰小布的胸口,坐在软榻边对着小油灯发呆,柳傲,你生的孩子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你?除了那双大眼睛之外,都没能让我一眼便能认出是你的孩子。起身抓起桌上的一个新酒壶,她仰脖灌上一口,推开房门又迅速转身关好,往甲板上走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夜里,海面上的海风呼呼作响,海水哗啦哗啦地晃动。龙苍麟伸手从黑棺的这头摸到了另一头,又从另一头摸回这头,绕着漆黑的棺材走了几圈,右手的袖管一甩,一柄短短的鱼肠薄剑滑入掌中,昂头,左手往嘴里灌酒,右手的鱼肠薄剑在顶层甲板一圈油灯的微光之下,舞出了一道道亮如闪电的光芒,脚步轻移,不知不觉之中,人已到了扶栏一侧的油灯下,剑太快来不及收手,噗噗两声之后,两盏油灯顶上的粗绳应声而断,她当即把酒壶往甲板上一扔,两手各接回一盏灯来,再低头,酒壶破碎,未喝完的酒洒了一地。
“岛主。”是闻声而来的侍女们的惊呼声。
“没事,灯绳不结实。”
“岛主,这儿风大,请回房吧。”
“嗯,是有些风大,我的湿发也吹干了。”
侍女们松了一口气,接过龙苍麟递来的两盏油灯,赶紧重新换上新粗绳把油灯系回原处。
“明晨不必唤我早起。”
“是,岛主。”
贺兰小布惊醒了,酒壶的碎裂声,让她无端端地想起那天夜晚的打斗声,盘腿坐在软榻中间看着紧闭的房门,直到龙苍麟开门关门,朝她一步步地走近。她身体一歪,倒回薄被上,翻了个身面壁而睡,忽而又翻了个身,看着又摸过一个新酒壶来,坐在桌前独自灌酒的龙苍麟,爬坐起来。
“娘,别喝了,过来陪我睡。”稚嫩的童音里装着满满的担忧。
“小布不敢独睡如此胆小?”龙苍麟醉眼朦胧地笑道。
“才不是,我是怕你和我娘亲一样,被丑人杀了。”贺兰小布翻了一记白眼,竟然不识她好意,气呼呼地一个翻身,继续面壁而睡。呵,小布。贺兰小布的身侧躺下了一个浑身酒气的龙苍麟,她把贺兰小布往怀里揽了揽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回到了一个漫天柳絮的阳春三月。柳傲和龙枫蹲在一间充斥着马粪味的马厩里给一匹母马接生,共同经历着小马诞生的惊险过程。
柳傲说:“枫,母马又有新孩子了,我们却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龙枫手中一阵忙乱,还得抽空回答她道:“你要是喜欢,捡一个或者去买一个,总会有的。”
“那不行,那不是亲生的以后不贴心。”柳傲大叫道。
“嘘!嘘!嘘!你会吓到小马的,走吧。”
“不洗洗它?就这么扔下了,能活?”
“你当它是婴儿啊?那是母马的孩子,过一会儿还能教它站起来呢。”
“我也要孩子。”
“没有孩子。”
“就要,就要个孩子,我负责教说话教吃饭教走路,你负责教武功。”
龙枫长叹一口气,随手扯过马厩围栏上的一块破布擦起手来,向外走去。
“以后给孩子起个名字叫小布。”柳傲追了上去。
“为什么叫小布?难听。”
“难听的名字好养活,就要叫小布。”
龙苍麟伸手接过几片飘来的柳絮揉成团,作势要往耳朵里塞,被柳傲一掌拍落在草地上,便看到柳傲边往宅院大门口跑,边大声叫道:“就要生孩子,孩子就要叫小布,小布小布小布。”
“你若敢找人生孩子,我就……”龙枫用力把手中的破布抓成了团。
“就怎样?”柳傲头一扬,一双大眼睛瞪得比龙枫的表情还凶狠。
“就……”龙枫一时哑了,她憋了半天,把手里的破布甩到大门口的青石麒麟头上,奋力一拍道:“就改名字,改成它的!”那尊青石麒麟像应声而碎,碎块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