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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两情绻倦(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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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庆市比清平更近南方,繁华更甚。
有电车叮叮唤着从路边过,擦鞋童殷切地叫:“少爷小姐,擦鞋啵?”
百货公司有高高台阶,贵妇名媛白相人都踏上踏下,西服革履的男子拉开车门,给送货的店员打赏。
西餐厅已点上了白烛,红褐方格的桌布有一丝沉重的华丽。
银刀划在餐盘上,一点声音也无。
钱涵背靠椅背,慢悠悠地塞着肚子。
早知道吃西餐,她才不要出来,累个半死还茹毛饮血的。不过还得感激老妈和萧阳哥哥的训练,不然露了怯,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对面周翰芩的眼睛,亮闪闪地正看着她;跟她的一对上,温柔更盛。
她穿着玫瑰灰的长裙,领口是立着的蕾丝,衬得一张脸晶莹剔透;长发在头顶挽个小髻,其余的都散了下来,乌黑润泽,流云一般。
电影院的门口,有大幅招贴画,手绘的,卓别林的两撇胡子传神无比。
默片对于看惯电脑特技的人来说,很需要一点幽默感;可惜的是,钱涵最是闷不住性子,而且,她昨晚偷溜出英府,去军营里逛了半晚……
周翰芩想着看到的少女娇姿,完全落空。钱涵很不给面子地大打呵欠,看着她的头一顿一顿似小鸡啄米,他又是好笑又是爱怜,解下外衣,轻轻揽过她,让她靠在了他肩头。
“先生,电影散场了,我们……”
周翰芩掏出大钞递过,眼睛还在看着少女。长长的睫毛平静地伏着,因着空气不好,她双颊通红。翰芩的心猛地跳,阵阵心悸;她的发间,有淡淡幽香萦绕。
黑暗中,电影还在继续。
周翰芩又不自知地笑了,半边肩膀有些酥酥的麻,他轻轻挪了一下,又怕惊醒了她,便以个别扭样子侧坐着。黑黑白白的光影闪烁着,这一刻,恍忽已是天长地久。
夏夜里微微的凉自帘外穿进来,她瑟缩了一下,他换了个姿势,将她抱在怀里,屏息俯身,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樱花花瓣一样的红唇。
她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胸腹上,灼灼地烫,他一阵没来由地惊慌,脸颊仿佛觉得烧起来,身子向后一仰。“哎呀,真是的,我怎么睡着了。”她突地醒来,连忙坐正,随手脱下西装外套。“不好意思哈周翰芩。”
肩上还留着她的温度,他有点茫然若失。脑海里忽地闪过一句:就任性一回又怎么样?从她手中接过衣服,重新披上了她肩,就在场景变幻的一刹那黑暗里,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面颊。
她扬起脸,却看见他满脸温柔宠溺,嘴角噙了微微的笑,眼神却是认真无比。她面上滚烫起来,真烧到了耳后。
“小涵,我喜欢你。”
放在膝上的手被他拉住,抓得很紧,以致于她低低地哼了一声。他的手修长温暖,指节和指腹有厚茧;雪白衣袖扣得整齐,身上有好闻的淡淡肥皂味。
放影机轧轧地响,屏幕上光线变幻,影片上是哧啦哧啦的声音。耳畔,他温热的呼吸吹动了发丝。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便垂了头默默咬着下唇;淡淡血丝沁进口中,她只觉得心怦怦跳。
他松开只手,抬起了她下颔,嘴角弯弯的,眉梢眼底都有喜色。
看见他微红的俊面,笑吟吟的眼里仿佛有丝紧张,额上亮晶晶的,挂着几粒微汗。不知怎的,她的心突地一跳,脸庞上被吻过的地方痒痒地,不觉抬了手轻抚。
翰芩叹了口气,却透着欢喜:“我今年23岁,家中有父有母,一姐一兄一妹。去年自俄国留学回来,如今却是帮家父管着些事。”
慌张地转开头去,她微微颤抖着说:“我们又没有很熟,你也不用这样认真。”
他懊恼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长条的座椅没有阻碍,他和她只隔了夏日薄薄的衣裳。
电影在放什么,两人都再不知道,只有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一整晚,钱涵都在辗转。
她是有一点喜欢他的,那样英俊儒雅的一个男子。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
“萧阳哥哥,我听你的话,我会认真地、幸福地生活,可是,他会成为我的革命伴侣吗?”
说到这里,她扑哧一笑。其实,这真是个很好的称呼呢。在这风云大时代里携手并进,感觉就和萧阳哥哥在一起时,一样美好。
站在庭院中,月色皎皎,满院棠梨树青盈如染;廊下一溜儿茉莉花盆,一簇簇一球球的鲜花色白如霜雪,香气怡人。
中夜未眠,周翰芩索性起身往梨落院去。
英夫人闺姓本是香,翰芩其实并不姓周。
香氏数代都是永罗一朝重臣,封建朝廷大厦将倾,他的祖父见机得快,护着时仅七岁的太子爷出了京,在龙兴旧地重建别都,成了权倾朝野炙手可热的实际当权者。他的父亲香连奎,更是青出于蓝。香连奎娶了旧朝户部大吏周氏爱女,嫁妆数额庞大。手里钱多,便向沙俄购进火器,更是架空了皇帝,成了关东两百万黑土上最有权势的人。
翰芩兄弟虽口含金匙出生,大家闺秀的母亲却信奉‘儿子要穷养,女儿要富养’,十三岁上就将他兄弟送出了国。
他在俄国,目睹了沙皇伏尸,共产主义的好处把他熏陶得颇富浪漫气息。在伏龙芝读五年制军校时,他甚至还交了几个俄国女朋友。
一年前兄长违抗父命,自断右手食指,立誓决不从军,气得父亲呕血;母亲惶惶不安,命他中断学业回国。接管了部分兵权后,老头子竟然不肯给他军饷,还要他自己收服部众。撑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在沙峰关折了戟。老头子派来的两个下属趁机哗变,卷走了他费尽心思挣来的银元,追捕之下,那两人逃入沙漠,他的钱,全飞了。
人马在沙峰关与蒙古王爷对峙了三个月,才攻下这号称漠南第一雄关的军事重镇,从此以后,漠南广袤的草场,尽入香氏掌中。
漠南给了他,却不肯给他钱。老头子最坏的习惯就是守财。无奈之下,他只得简从潜行,前往江南菪闻周氏,游说舅父相助。
“谁知道会遇上她?”翰芩浩然长叹。
相处月余,他是越来越难忘掉她了。
那一抹朗朗地笑,比娜塔莎还美啊。若说开始只是慕少艾心旌摇荡,现在,他渐渐迷醉在她的一颦一笑里。在她面前,他笑得比过去那一年都多。
“你还没睡?”
两人异口同声,淡淡月光下,他看见她白皙的脸庞飞起红霞,咬着下唇羞涩的样子美到了极点,一双手绞住衣衫下摆十分无措。
一个箭步上前,他握住了那双手。晚来风凉,她又衣裳单薄,一双手凉浸浸的。
“你的手,怎么总是这样凉?”他低低地问。
钱涵心中虽是打定了主意,可月色这样好,面前帅哥又是如此温柔,任她多明丽的性子,也是忍不住嗫嚅。“生来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
他浅笑出声,轻轻用力,将她拉入怀中。
钱涵伏在他白衬衫上,仍是好闻的淡淡皂香,还夹了一点点的酒气。
这就是交往吗?她对他有好感,他大概也是,那么这样也挺温馨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