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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示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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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月半个身子浸在温水中,背靠玉壁,手执翡翠夜光杯,轻啜着玉露琼浆。浴室内四角,夜明珠散发淡淡光晕,争相辉映着月牙白的柔光,似是将那明月搬了进来。已有几分醉意的他有些昏昏然,偶尔的飘飘欲仙也不坏,嘴角挂着丝浅笑,晃了晃翡翠盏,迷蒙地望着微微波动的清亮酒液片刻,便举杯仰头将那香醇美酒一饮而尽,一股灼热便顺着喉咙直下腹胸。
正欲续杯,察觉有人进来,他懒洋洋地转头。
“聆?”他眯起眼,心底一颤,恍惚中不识是梦是幻。
“王爷。”叶阳聆走近伏月,“我是来……王爷饮酒了?”
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伏月此刻目光失了几分清澈却也少了锐利,常年近乎苍白的面颊因那酒气染了些许生气,如瀑般墨黑长发挂着水气一绺绺倾泻于雪白玉壁之上,氤氲中一举一动较平日里迟缓便透着股慵懒。被这判若两人的伏月这么略带倦意地斜斜一睨,叶阳聆便卡了喉咙一般无法言语,面上却火烧一般滚烫起来。
“一点点。”伏月嘴角微微扬起,叶阳聆呆呆地跪坐一边看得失了神,无意识地伸手取那青铜酒壶为王爷续酒。
伏月却忽地凛眉,一把抓住叶阳聆的手腕:“你就穿这么点?”察觉手中所握之物异常冰冷,不由得有些恼怒,随即用力一扯。
叶阳聆惊叫一声跌入池中,带翻了铜壶,顷刻满室米酒香。冰凉的肌肤猛然浸于热水中刹那间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抹了把脸,忙费力地褪下已然浸满了水的钝重衣物。
待到叶阳聆亦是入浴的模样,伏月伸手捧住那张红扑扑的脸,略带满意神色,浅笑道:“不冷了吧?”
心脏怦怦跳,聆明知这么望着不复以往淡漠的伏月似乎有些危险却移不开眼,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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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泛着氤氲的水漾明眸直直与他对视,伏月幽幽地望着望着便感觉似乎会陷入那眼波的柔软中,心下忽起调戏之意,伸手摘了聆头顶束发的玉簪。
柔滑绵密的发丝悠然而落,一丝丝一缕缕掠过那莹润若白瓷却单薄的肩膀,没入水中,浅浅颤动的阴影交错,愈显那带着些许讶异的清秀面容粉雕玉琢般白皙剔透。
压抑在心底的某种情愫已然蠢蠢欲动。
待聆终于回神想起此行目的,已不知过了多久,惊觉自己目光放肆便急忙移开视线,深吸口气,哑声道:“王爷,聆,聆是想说,聆想了许久,还是觉得王爷收下那礼有些不妥……”
伏月完全不知道那红润的双唇到底吐露了些什么话语,望不到已垂的明眸,伏月意犹未尽的目光落在了眼前一开一合的口唇之上。他早先便觉着那即便是不说话也微微上翘着嘴角的唇型怎么看都是挂着丝笑意的,却不知近看竟这般诱人,似那江南水乡生着的樱桃果,红润润,水灵灵的,不知尝起来是否也是微微的酸中透着隐隐的甜。
为何他之前没仔细看过?是不曾留心还是唯恐着了迷便就此惦记着?
伏月脑子里似有团迷雾,理不出个头绪便索性不去理会,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也是他渴望已久的事。
借着一丝酒意,他低下头,含住了叶阳聆有些冰冷的唇。
轻轻吮入那两片滑软的樱桃瓣,舌尖滑过唇角,引诱般启开唇齿,探了进去。
叶阳聆懵了一下,随即怔立当场。
伏月发出一声朦胧的喟叹,紧紧揽住怀中僵直了的身子,愈发激烈了索求。掠过一颗颗牙齿,卷起不知所措的舌,欲拔除一般狠狠吸吮,纠缠……紧拥的手臂力道不知不觉间加重几分,想就这么将怀中的温暖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再也分离不得。
怀中的身体渐渐瘫软下去,呼吸被夺走的呜咽声隐隐溢出,若有若无地回荡在满室的朦胧雾气中。
叶阳聆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惊得脑海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是口唇相接的掠夺,几欲让他喘不过气来,双脚顿时没了气力。直到他觉着天旋地转之时,伏月才放开他,渐渐恢复神智的他猛然清醒。
这,这,这……王爷,王爷,王爷竟然……!!
叶阳聆下意识挣扎,推开伏月转身便要逃,无奈水中进退不那么敏捷,刚转身就被伏月一把扯回怀中,将他牢牢地困于那结实的胸膛与璧台间动弹不得。他僵在那里止不住地打颤,说不上的情绪涌上心头,茫然间连该想些什么都弄不真切。紧贴着后背的胸膛是那般炽热,他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剧烈心跳,耳边是急促的呼吸,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情绪的伏月。
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慌乱中没了主意,只觉得后背愈发滚烫,熔得他已快站不稳。
半晌,伏月的声音缓缓响起。
“聆。”那不复淡漠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丝丝犹豫,却有如木槌般字字重击叶阳聆的心鼓。
“我,并非戏弄你……”
叶阳聆猛地瞪大双眼,心跳骤停了几拍,慌乱之中逃离了几步。
夜明珠的柔光模糊了原本便朦胧的视线,何时那玉露琼香已融入了满室的空气中让人醺然欲醉,恍惚间,叶阳聆却不敢回头看伏月,怕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让他失去理智的东西。
那几步伸出手就能消除的距离,此刻却仿佛隔着天与地那般不可触及。
叶阳聆在榻上整整躺了五天,躺得四肢无力腰酸背疼。他那身子本就不堪一击,这回被冷风一吹又受了点惊吓便实实在在地重病一场。虽是受众仆从婢女的悉心照料,他还是浑身难受的紧,头昏脑胀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只能整日昏睡,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年。
可是,为何他这几日来都没看见王爷的身影?
难道王爷那夜说的只是醉话?难道王爷后悔做出那样的举动?
王爷,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了吗?
叶阳聆蜷缩一团,紧闭双目,心中一阵绞痛。
伏月的一句话,把他压在心底的那份逆伦之情统统搬上了台面,让他逼着自己承认,其实,他早已沉沦了。
是何时他也陷入了他心底排斥的事中,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或许是王爷那天人般的面容,清清冷冷飘飘逸逸,却时不时对他浅浅一笑;或许是王爷那双千年寒冰的双眸,犀利让人不敢正视,却在望向他时加了些许温度;或许是那日,王爷紧紧拥住他,安抚他,让他得到了他渴望已久的温暖;抑或是王爷在轻轻说出“我绝不容人再欺侮你”时,那种伫立如山的坚定……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他一步步地陷进去,一点点地沉溺在王爷对他的宠爱中。
他不贪心,也从未奢求过,他只想终其一生陪伴王爷,服侍王爷。
可伏月的一个轻轻的吻,转瞬掀起灭顶的燎原烈焰,将他无欲无求的假象摧毁殆尽,让他不得不面对真正的自己----其实,他是很贪心的。
他想独占王爷的宠爱,独占王爷的笑容,独占王爷的温柔,甚至……独占王爷的心!
“我并非戏弄你。”
伏月可以用一句“我那是醉话”就此了结,可他日后如何面对王爷?那平和的表象已被打破,他的心已不再无欲无求。
他将脸深深地埋在枕头中。
榻上的人动了动,榻边的人影也动了动。
“聆,你醒了么?”伏月淡淡的声音回响在静谧的房中。
叶阳聆缓缓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雪色反射出微微光亮,让他尚分辨的出物中摆设。
“王爷……”不自觉一个激灵,慌忙起身。心又开始怦怦跳起来,他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伏月。
“聆,你躺着别动,我有话对你说。”伏月的嗓音极度疲惫,干涩而沙哑。
叶阳聆的心紧了一下。
他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缓缓继续:“我对你……确有爱慕之情。这并非一时冲动也非儿戏。倘若你难以忍受,我不会再提,也不会为难你。倘若我亦令你难以忍受,我便不再见你。……聆,你……可愿与我共效比翼?”
叶阳聆许久没有作声,久到伏月几乎以为他睁着眼睡着了。
喜静的伏月初次觉着这静竟是这般沉重,似那积雪,压弯了劲松的枝头。而这份沉重又岂是那积雪般一抖便落?
末了,伏月心中长叹一声,带着一丝绝望与苦涩,轻轻道:“明日我派人将你送至东厢房,至此,我不会再踏入东厢一步。我对你只一事相求,不要离开晔王府。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睡吧。”
伏月黯然转身。他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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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伏月一番话,叶阳聆有些恍惚。
他是不是没睡醒?他是不是还在做梦?王爷怎么可能对他有意?虽然王爷一直都很宠他,可是……
爱慕之情?
心中似乎突然堵了什么,闷闷地难受,仿佛又要咳嗽一般,喘息都艰难起来。
即使王爷有意,即便他亦迷恋王爷到想哭的地步,他也不能回应王爷。
王爷贵为王储,且不说王公大臣们多少人盼着他登基,也总有一天要娶亲生子,他怎能让王爷背上“断袖之癖”的名声?王爷英明盖世,多少人景仰,日后定要青史留名的,他岂能毁了王爷一世名节?
他受不得王爷因他的缘故遭人非议!若是那样,他即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够啊!!
再万一,若王爷只是一时冲动,日后难免后悔,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像他这般身心都已不再干净的,连陪寝都嫌污了王爷,又有什么资格去接受王爷的情义呢?
紧紧地咬住下唇,攥紧了双拳,生生断了到口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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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月止步门前,未转身,背对着叶阳聆,缓缓道:“聆,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三十多年了,惯了。直到谦煜领了你来。是我太强求……”幽幽一叹,“现在我已习惯身边有你,便是你不愿见我,也别离我太远。王府的院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避着我该是足够了。”
说罢跨出门去,迈开大步走至廊下尽头才停了下来。
深吸几口气,一手撑着柱子,一手捂住剧烈起伏的胸膛。
苦笑。
时至今日,他竟才识何谓心痛……
全身颤抖,叶阳聆的泪水源源不断顺着眼角向下滚落。
他,他把王爷逼到了何等地步!他那高高在上的王爷,几时向人低过头?
他伤了王爷!可是,从他沉默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又怎可能再完整?
他只觉着血液被一点一点抽走一般,像是曾经的毒发那样,生气也一点一点弱了下去。
五脏六腑又拧又绞的让他喘不过气,满头大汗。如果不呼吸,是否可以停下这止不住的颤抖。。
终究忍不住声音,脱口而出的却是笑,叶阳聆自己都愣了愣,便愈发觉得可笑,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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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约约听得笑声,伏月有些诧异地调头回走,立于聆门外。
还真是难听的笑,笑得这般苦涩这般绝望,当初若是先听到这笑,怕是打死他也动不了心吧?
是悔?是恨?是无奈?是心痛?为聆?还是为他自己?
伏月低下头,闭上眼。
那凄苦的笑终究化为悲泣,伴着咳嗽与喘不过气的哽咽,哀恸到像是天崩地裂了。
伏月没有勇气再跨进那扇门,伫立门外,只能任由那一声声呜咽撕扯着他支离破碎的心。
许久许久,不知是不是累了,聆终于安静下来。
伏月沉默地倚着门廊,直至东方泛白,才缓缓地走回书房。
又是五天了啊。账房里的叶阳聆停下手中的笔,不觉得叹了一声。
一手托着腮,叶阳聆呆呆地望着窗外,想到自那夜起又是五天没见到王爷了,他就觉得浑身的力气又少了几分,打不起半点精神。
虽然伏月派人来要将他的东西迁至东厢,他却不肯。他才不愿过那种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见不着面的生活。但是,五天过去了,他还是没勇气主动去见伏月。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王爷吻过的唇,直到现在,一想起王爷,他的心还是会一阵一阵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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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又骤停于房门外,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进,叶阳聆转头望了过去。等了片刻,门还是被推开来,伏月的书童小乔拉着他姐姐小娇踏了进来。见叶阳聆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俩人虽是满脸焦急却胆怯了几分。
“公,公子……”到底是姐姐先开了口,话没说全,泪先噼里啪啦向下滚,口气却不那么和善,“快去劝劝王爷吧。王爷病了好几天了,吃不下饭也不吃药,成天就是待在书房里。斫爷也不在,除了公子,王爷是听不进谁的话的!”
闻言叶阳聆跳了起来:“怎么不早说!”说着急匆匆地便往外冲,“王爷怎么病的?”边走边问,语气不由自主严厉起来。
小乔战战兢兢地带着哭腔:“前些天王爷只是嗓子哑了,然后就开始又打喷嚏又咳嗽的。问王爷,王爷也只说是受了点风寒,过几天就好了,可乔一点也不觉得王爷快好了。王爷什么都不吃,就只能喝点茶……”
明知不是身边这两人的错,叶阳聆还是忍不住怒骂:“怎么都没人来告诉我!!”
“王爷不让。”小娇跟着叶阳聆的步子几乎是一阵小跑,“王爷说公子大病初愈不能操心,要公子好好调养着身子,谁要是多嘴要被罚的。”
“大家说都是因为公子才病的,都是因为王爷在公子门外站了一晚上才染了风寒的。”小乔忍不住问,“公子,是真的么?”
“乔!胡说什么呢!”小娇连忙喝止,有些尴尬地看着停下脚步的叶阳聆,“公子,小孩子不懂事……”
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心中好像被捅了一刀,僵在原地的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是聆的错!聆对不起王爷……”
原本对叶阳聆多少有些埋怨的小娇不由得心软了几分,看着那满脸焦急一张俊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双眼都泛起了泪光,便知他心里肯定好受不到哪里去,再怎么能干,到底也还是个孩子。
聆转了转心思,交待这二人:“交待膳房先熬着粥,等下我给你个方子,你按上面写的把药材备好,粥八成熟的时候加进去。王爷平日里对膳食极挑的,这会儿没了胃口自然吃不下饭。先让他们炖个乳鸽盅,大骨汤做底,加些红枣银耳羊肚菇,记得把油都去了。差人去窖里取些腌菜,稍加些麻油就行。再清拌个素菜,一个时辰差不多就煮的好,煮好了一并送去。”
说完便要走,又道:“我只当没见过你二人。日后问起,你们也当没来找过我,免得受罚。”
“是。谢公子。”二人对视一笑,急急奔向厨房。公子,到底是记挂着王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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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外,叶阳聆正了正神色,掩藏好那满脸的担心,从容地跨了进去。
“放桌上吧。”伏月眼未离书头也没抬。他当是乔送茶来了。
“王爷要喝茶么?”叶阳聆走近几步。
伏月明显消瘦了几分,淡淡的声音有气无力,他心下便像被狠狠挠了一把。
“聆?”听到熟悉的声音,伏月猛地抬头,凹陷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
聆的目光却黯了几分,王爷的状况较他想象更为严重。平日里便带着几分苍白的面色如今又抹了层蜡黄,下巴也是密密麻麻的胡子茬,愈显憔悴,只有那双眼眸依旧犀利。想来自己不在身边,王爷也没唤他人来伺候着盥洗,打理仪容的。伸手摸了摸伏月的额头,一手搭上他的手腕,片刻,挂着委屈幽幽道:“王爷莫不是厌了聆?为何病了也不唤我?聆这就配药去。王爷还是躺一躺的好,等会儿聆直接把药端王爷卧房去。”说罢便转身向外走。一担心,那些个胆怯羞愧也没了踪迹,满心想着王爷在发烧,再这么下去,会伤及腑脏的。
伏月却紧紧握住聆的手腕,不发一语。
“王爷?”叶阳聆诧异地对上伏月的目光。那带着焦急又犹豫的目光让他猛然间一阵战栗。
伏月像是要确定什么一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叶阳聆,末了,露出一抹笑:“太好了,你还肯见我!太好了!”
从未见过伏月这般开心的笑容,怔怔的叶阳聆被那一句话说得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吸了口气,板着脸:“倘若等会儿我把药端去卧房时见不着王爷在榻上躺着,那聆便再也不见王爷了。”说罢挣开伏月的手,冲出门去。
伏月低头看了看方才扯住聆的那只手,既而紧紧地握成拳。
这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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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伏月被叶阳聆软磨硬逼地被迫休息好几日。他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受了点风寒。却拗不过难得顽固的聆,便悠闲了几天。
上门拜访的朝臣们一律被叶阳聆以“王爷身体不适,公事改日再议”为由挡在门外,只有谦煜不怕死地硬闯,还不怀好意地取笑二人太有默契,要倒一块儿倒。
自那日起,二人似商量好了一般谁也不提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然而两人却也感觉得到,某种不言而喻的微妙气氛,在看不见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另一面,把两人的心愈发紧密地系在了一起。
二人的关系也似乎有了微妙的转变。
转眼间,入冬来的第二场雪又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