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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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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没多久的一个周末,嫂嫂给谢玙打电话来诉苦,说是最近班主任老师对小双有意见,希望家长配合老师联合教育,“可我又觉得我们小孩儿没她说得那么严重,哎,你说我这家长意见反馈怎么写。”
“具体什么事儿吗?”谢玙抱着手提电脑坐在客厅沙发上移动上网,电话在旁边开着免提,电视在前面开着画面。洪林晃晃悠悠地在沙发后的饭桌附近走来走去。
“就是说我们小双上课爱动,叠衣角啊,玩书包什么的,不专心。”
“我当什么大事儿呢,”谢玙很是不屑,“小孩子爱动那是天性,不动的那是自闭。她们老师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没办法啊。其实老师也是好心,现在竞争这么激烈。而且,昨天小双还被罚站了。”
“什么!”谢玙正在敲键盘的手略微停了停,“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体罚。真当未成年人保护法是摆设啊。你甭理那老师了,还是多关心下我们家小孩儿罚站后的心理损伤吧。小双没回来哭吧。”
“……没有……”电话那头似是很犹豫才终于能够说下去,“她倒是自己回来就在饭桌上说了,‘今天被罚站了’——”
“看,我们家小孩儿多诚实,多好的品德。”谢育乐呵呵地插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然后小双跟全家说,‘今天总共有四个小朋友被罚站了,其他三个都是男生,只有我一个是女生哦’……她是挺得意地说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说,怎么教育。”
谢玙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身后正在喝水的洪林倒是差点呛到。谢玙愣了好半天才尴尬地开口:“嗯,那个,说明我们家小孩子心理素质挺好的嘛,敢于面对挫折,真得蛮好的。真的……老师那儿你随便写写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要我说,就算有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天下也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
大家又随便闲聊了几句,那边就收线了。谢玙这才从电脑屏幕前转过身来看向背后,看见洪林已经笑趴在饭桌边儿上了。谢玙面无表情地说:“帅哥,以后这种别人家的私事,你要学会回避。”
洪林抬起头来,露出已经明显笑歪的嘴角,还有那口森森白牙,“哎,真是有其小姑必有其侄女。”
谢玙眼睛闪一闪,就觉出这话似是意有所指,正想问明白了,MSN声音提示有人上线。谢玙点开来一看,是傅瑕。她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的时候,对方已经发过来信息,“你最近很忙?”
“嗯,刚上班,很多事情都要熟悉。”谢玙老实而认真地回答,“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找你随便聊聊。嗯,你还记得中学的哪些同学呢?”
“你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就是觉得老同学都是很难联系上的了。可能年纪大了,最近开始怀旧了。”
“哦,”谢玙漫不经心地回复,“我和你不同,我懒人一个,连追求都没有,更别提怀旧了。”信息发送后,她又想起了什么,光洁细长的手指在黑色的键盘上起起落落,“对哦,以前姓吴那个老师就总骂我自由散漫,算她眼光准。”
对方先发回来一个笑脸,然后写道,“我记得她,她也很不喜欢我的。”
“这人真会说话。”连续而单调的打字声中,突然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声在谢玙近旁响起,让她着实吓了一跳,侧头一看,洪林正弯腰驼背趴在沙发靠背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手提电脑屏幕。谢玙心里就有些气了,嘴上却从来不能像于兰那样干净利落地泼辣,以至于就算是生气时说出的话落在旁人耳中那最多就只是一种哀婉的抱怨,可能还带着几分祈求,“帅哥,知不知道有种权利叫个人隐私权。”
“知道的。”洪林诚恳地点点头,双眼却仍是盯着屏幕看得仔细:“但也还有种权利叫公众知情权。你继续啊,不用管我的。”
谢玙顿时无语,想了半天才想出来可以说出口的话:“哎,你时间多的话,要不给我房间装网线,要不就解决一下为什么我房间没信号的问题……怎么着都比你在这儿……妨碍别人要好吧。”
洪林侧过头来,直直地看着谢玙,说的却是别的问题:“听于兰说你,你好像从小成绩也不差嘛,你的老师为什么不喜欢你?”
而这样的问题,谢玙曾经也很想弄明白。
其实如果有些事,能够忘记,又未尝不好。
谢玙也曾努力想要忘记很多的事,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结果那些难过那些寂寞,只是像电影一样,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就又可以在眼前重新上演。
而那些所谓的怀旧,不过就是把想要看见的过去再从头看一遍。
“我并不是一直成绩好的,”谢玙靠在软软的沙发上,慢慢地开口,声音好似青烟,想要升到高处,却总在近前就散去,“我曾经很好过,也曾经很差过……”
谢玙甚至记得,初一历史第一次期中考试她只考了六十分。她觉得自己是很艰难才拿到这个分数,因为那时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条理清晰地处理那么多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她觉得自己对这一门课完全束手无策。她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求帮助。在学校,有老师说的是,“你是学习委员,怎么能考这种分数”;有同学说的是,“哇,原来学习委员也考这种分数”。回到家,父母倒是没说什么,但是晚饭后,父亲却对她提起另一件事,他说谢玙班上有个老师最近来找他要照顾什么亲戚,被他直接拒绝了。父亲跟谢玙讲:“我不希望别人说你靠父母,所以,你自己要争气。”
父母和她说话总是温和甚至宠溺的,唯独这一次,谢玙却觉得那是一种威胁,一种不是来自父母,而是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威胁。她从小就被人说倔强、独立,因为是她自己想要拥有那样她觉得光辉无比的形象——自立自强,不靠任何人。所以,她也就会害怕,害怕任何人来说,说她依靠的其实不是自己。
那时的她突然就觉得,生活变成了一种固定的模样,在这模样里,只能看到好的成绩,再没有其他。
而同样的期中考试,傅瑕历史考了全班最高分,后来更改选上了历史科代表。有天放学后,谢玙向他借历史笔记,顺便礼貌地赞扬了对方一下:“我觉得能有这样好的分数,真的很不容易。”
傅瑕把薄薄的笔记本递过来,平静地回答,“没什么的,你可能只是方法不对,只要把心情调整好了,一样可以学好的。而且……而且不要把这些东西看得太重。”
在听多了各种各样的教训和讽刺之后再听到这样的话,如果说心里没有感激,那是假的;但要让她说是不是感激到以至觉得快乐,那也是假的。而她当时也就只是对人微笑点头算是回答,然后轻轻补充了一句:“谢谢。”
再然后,再然后她就被请办公室听训导去了。
训她的人是吴老师,永远端得板正的脸,永远没有感情的声音:“谢玙同学,成绩上面一时滑坡,这个老师们都能理解。但是有一些事情,影响却是非常的不好,更何况你还是班干部,影响就更加不好。”谢玙完全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还在想该怎么妥当地开口询问,吴老师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听一些同学反映,说你有和班上男同学之间经常私下传递东西。有什么事情才是要偷偷摸摸、而不是正大光明地做的呢?”
谢玙心里顿时失笑,觉得这个理由也实在是牵强得紧。私下?私下还能让班上的人看到?加之她这段时间也的确心情不好,当然还有一个更可能的因素就是——一个从来没有被老师和长辈责骂过的孩子,比那些经常被责骂的孩子更加容易做出冲撞的事情。如果这个小孩还是生长在条件优越到从来不需要求助家庭以外任何人的环境里,不管是骄傲还是骨气,会做出的都是一样不计后果的事情。
而谢玙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甚至是面带微笑地回了一句:“吴老师,凡事讲证据,如果您没有真凭实据,烦请您不要乱讲。”
吴老师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但声音里仍是沉着无比,“谢玙同学,老师是为你好,不想看着你堕落。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固执,我想,你这学习委员还是不要当了的好。”
谢玙笑道:“我早就不想当了。连语文科代表,我都从来没有想当过。”
“噢,”吴老师脸上格外平静,“你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老师自然不会勉强你。科代表你的确不用再当了,但学习委员的事儿,那你就应该自己去跟你们班主任讲清楚。”
“好,我会去的。如果吴老师没有什么其它事的话,我先告退了。”
第二天的课间操一结束,谢玙看见张老师还站在一边,就径直走了过去,“张老师,我不想再做什么班干部了。”
张老师听完惊讶地看着她,又赶紧拉过她的手,好声劝慰道:“谢玙,你怎么突然说这些……我知道你期中考试可能没有发挥好,但是,一个人如果遇到了挫折,是不应该逃避的。因为你越逃避的话,你将来就更加没有办法面对挫折的。”
“不是的,张老师,”谢玙轻声地回答,“我不是不做学习委员,我是再也不想当班干部了。我也不觉得当班干部能让我觉得开心。”
在那之后一直到谢玙大学毕业,她再也没有当过班干部。等到了国外,那里就没有什么干部可言。
一个好的老师,既会鼓励学生也会尊重学生。而那些从来没有尊重过自己学生的老师,其实并不配“为人师表”四个字。而我们的生活中,也总会遇到好的老师,也总会遇到不好的老师。就像生活,总是喜忧参半,那些快乐之后一定会有悲伤,而那些难过之后也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