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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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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玙没有正式的工作,但她做过很多的工作。然后每一份工作都让她觉得好似这人生已经看到了头,接着她就会想要换工作。
在写履历的自我介绍时,她最常用到的句子是,“善于适应不同的环境”。履历里常常会有夸大的地方,唯独这一点,谢玙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说得理直气壮。或许更多的时候,不是她适应了身边的环境,而是她总想要去改变那些仿佛一成不变的环境。就像旅行,总会想去新的地方。
国庆过去后,有一次一块儿喝茶的时候,于兰委婉地问到了谢玙这个休假到底有多长。谢玙放下茶杯,眼光灵动,仿佛提到多么可心的一件事:“看心情吧。我又没有固定工作,想休多久就多久呗。”
“噢,”于兰捧着温热的白瓷茶杯在手中,又大又明亮的眼睛,仿佛山涧静水,清澈见底,“挺好的啊。我也觉得,反正钱都是挣不完的,何必让自己这么累,是吧。”
谢玙抿着嘴歪着头想了想,却说,“但总是吃父母,当然也不好。其实我也在找,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你也知道,我们那种专业曲高和寡,现在只能靠自己在国外各种兼职的经验去应聘,和别人专业出身特别是正式工作过的相比还是会吃亏的。”
而于兰慢慢喝了口茶,茶杯依旧捧在手中,慢慢说道:“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不过是在北京。”
于兰有个亲戚家在北京开外贸公司,需要个外语很好又有国外生活经历的文秘。谢玙在德国学习期间,兼职做过一份英文学术期刊的编辑,文字处理和外语能力都不在话下。再和对方电话上讨论几次后,这工作就算是敲定了。临走前,谢玙请于兰吃饭,算是道别也谢谢她的照顾。吃完饭两个人又逛了会儿街,于兰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从小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笑得极温和,“对哦,我表哥洪林也是在北京工作的,这是他名片,你有事儿可以去找他。你们反正也认识。他也就是嘴烂,本性还是好的。”谢玙只在脑海中迅速地想了想就接过了名片,“谢谢。”
然后是收拾东西,办理一些必备的文件,托人找房子,定好飞机票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上过网了。但她转念又想,别人不过是多年没见跟她随便聊聊而已,并不是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也就并不需要太费心去考虑什么。
找房子,她托的是洪林。本来只是可有可无地试着问问,对方却倒也爽快,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儿给揽下来了。直到临行前一周,洪林给她打电话,说到这个找房子的艰辛。她刚想说不行就算了,没关系的。对方却先甩出了解决方案。
洪林的解决方案是:“这个单身公寓实在是不好找,最后我找到一个三室一厅装修过的房子,就在地坛那边儿,离你上班的地方也近。当然这个房子你一个人负担肯定是贵,所以我就把我原来那套单身公寓退了,我俩合租现在这个。你要觉得贵,我们还可以再找一个人进来合租。反正你先来看看吧,要是不合适,你自己再去找,找到了,我再找别人合租就行了。”
话说到这份上,谢玙也只有感激的份儿,更何况在国外,就连学校的学生公寓也很多是几个学生不分男女共住的大套房——每人一间卧室,然后共用厨房客厅卫生间。谢玙甚至觉得这样的住宿方式反而是一种理性的安排,虽然有一些她在大学外办接待过的中国访问学者对这种住宿方式颇有微词,觉得这种方式对女孩子不好。但将一个成年人约束在只有同性的环境里,你是想她成才呢,还是想她继续天真呢?
人总是要长大的,总要学会自己面对各种事、自己处理各种关系。
比如谈恋爱,就和读大学一样,不管是知识还是教训,总能学到什么的。只要能够学到东西,就不能算虚度。
其实,不管多么追求自由的女人,一旦陷入爱情,她想要的就只剩了安稳。而那些原本安定的男人,一旦有了固定的感情,就会时不时开始想念自由的好处了。
正如谢玙的前男友分手时也会对谢玙讲,“我觉得和你在一起,让我的生活太受束缚。”
而谢玙是厌恶束缚的,不管是被人束缚还是束缚别人。就像洁癖,容不得生活有半分的污点,如果有人定要给她安上这种污点,她唯一的方法,就是避而远之。
上班第一天,例行地认识各个部门的同事和被人认识,然后是上司的工作交待以及叮嘱各种需要注意的事情。
终于到了轻松的时段,她回到自己办公桌前,打开电脑,MSN自动登陆。没过几分钟,有个信息发过来:“最近都没见你上线,你近况还好吧。”谢玙扫了一眼对话框上的发送者ID,是傅瑕。
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在键盘上高高低低地跳跃过。
多年的文字工作以及国外学习经历让谢玙练就了极快的打字速度。比如在用网络与家人联系的时候,有时因为网络繁忙,视频通话会有滞后或者不连贯,那时谢玙就会选择对方说话她打字的方式来聊天,结果常常还是别人说话跟不上她打字的速度。用谢玙大哥的话来说就是,“你不当打字员真是屈才了你”。
而此时的她快速打出的是再简单不过的答复:“很好。最近搬家。已经搬完。”而那些搬家时的烦心、劳累,她不想拿出来唠叨,她也觉得这样的事在这个繁忙而紧张的社会里也并不见得有谁会来关心。
对方也转变了话题,“其实有时候,挺羡慕你的生活的。”
这话来的虽然突兀,谢玙却仿佛条件反射一样极快地回答:“没有什么好羡慕的。每个人的生活都会和别人不同,不需要作任何比较。”
在做分析的时候,“比较”是非常重要的方法,横向的、纵向的,就像是做地理的人也会画出纵横交错的经度和纬度,再在上面找出每一个研究对象的具体坐标。
谢玙留学的时候也很习惯为研究对象寻找这种定位,但她从不把自己和别人做比较。她甚至可以参入到其中,但绝不会停留在某一个点上。据她的教授说,这种参入其中但又保持距离去观察然后比较,是一种指向客观的方法。
这也并不是多么新鲜的方法,它在我们的生活中随时随地地发生。就像中国古代的人也会说,“当局称迷,傍观见审”(1)。而她就曾被这样反复地灌输,然后完全地接受。当一种外在最后演变成了内在,你就会觉得,它仿佛先天就是如此地存在。你就忘记了那些曾经近似直角的坚硬的转折,以及那些被迫转变时必须有所选择和放弃的痛苦。
而且,撇开学习,即使是在生活中,谢玙也很厌恶和人比较,不管是被人当作榜样还是成为别人的榜样,不管是作一个好的样板还是作一个坏的典型。因为当别人要被迫将你当作衡量自己的坐标的时候,你定会被人厌恶;然后当你也要被迫面对一个坐标而努力的时候,你也会厌恶别人。
而谢玙就曾经不断地被人厌恶,也曾厌恶过别人,最后,她厌恶了这种教育。
傅瑕在MSN上接着问她:“你大学毕业为什么没有找工作,而是直接出国了呢。”
她却想都不用想就可以回答:“因为我在国内读书读得很不开心,而我想要拥有一种正常的学习生活。”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我想就算是你,至少中学生活还是有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吧。”
谢玙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说话的人竟是从来未曾了解过她,了解过她的生活中又发生了些什么样的事情。原来这个人于她,相隔的并不仅仅是时间和距离。这样的想法,让她觉得有一点难过。但旋即又觉得这很正常,毕竟,他们曾经也只是短暂地相遇,然后长久地分离。
即使是朝夕相对的人也很难完全地了解彼此,更何况你们并不在一起,更何况你们已经很多年很多年并不在一起。
有位同部门的同事走过来,谢玙赶紧隐藏了对话框。而同事只是来叫谢玙一起去认识到餐厅的路的,因为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谢玙穿上风衣拿上包,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坐电梯去了地下一层的自助餐厅。
吃完中饭,谢玙很自然而然地就去要了杯热咖啡,喝到嘴里才想起来国内这种工作餐厅供应的基本上是速溶咖啡,刚放下杯子。坐她对面的一个年轻女同事就笑着说:“谢姐姐果然是在国外生活过的人,吃完饭都是要配咖啡的。你看我们国内的就少有这种习惯,我们读大学的时候,男生女生谈恋爱的才喜欢去泡咖啡厅。”
谢玙微笑着看了看这个女孩,温和地开口:“也不是爱喝咖啡。主要是今天早上起来得太早,怕迟到嘛。现在犯困了,总不能第一天上班就打瞌睡哦,一定会被炒鱿鱼的。我刚买咖啡的时候还在想,下班后要不要去张一元买点茶叶来放着。”
有人接着问:“谢小姐好像是外地人吧,现在住哪片儿呢?”
“也不是太远,就是要转公交车。”
……
在那些强调合群的地方,一个人最大的过错,是你与别人不同。
谢玙有过这样的教训,所以她不会再让自己踏进去。
一小时的午休结束后回来,再打开MSN,傅瑕已经下线,没有任何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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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见,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六,列传第五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