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阳光》珩行天下

30、年华

　　那些年华似水，那些不能舍弃的眷恋。
　　那些最好的时光，不是别的，只是因为它们再也回不来。
　　而人所怀念的，永远是人所失去的。

　　回忆就像抽烟，刚开始的时候，会觉得不自在，甚至会被呛出眼泪，会想，怎么是这样的感觉。然后慢慢自己适应，慢慢上瘾，时间越久，越是戒不掉，哪怕自己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知道、都清楚，这样的东西有毒，这样的东西甚至会致命。但是，戒不掉。

　　那些会怀念、会不舍的过往，无不是美丽的，就像珍珠，散落在记忆河流的底上。

　　可那些断了线的珍珠，再也串不起来，没有线，哪怕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线，也找不到。所以它们只得零落四散，或落在玉盘，或散在角落，再也回不到颈上，让欣赏的目光看见它们的美丽。
　　明珠蒙尘，依旧是明珠，可若只得一斛明珠在手，又有什么用。那些只得自己一人寂寞欣赏的东西，有什么用。

　　又或许那些自以为的机会，又或许那些自以为的情意，不管它们看上去有多么美丽，不过是那些过去折射到现在的泡影、海市蜃楼。也不管它们有多清晰、多近前，一触，便只剩下空虚。

　　时间会拿走生活中的很多东西，青春，容貌，财富，但它不会拿走勇气。如果你觉得自己失去了勇气，那是因为你自己放弃。
　　而我们可以放弃很多的人，唯独不能放弃自己；我们可以放弃很多的东西，唯独不能放弃勇气。如果我们曾经放弃，那也请相信，这样的东西永远在身边，任何时候都还可以重拾回来，它不会离开。

　　当谢玙还在德国为毕业论文发愁的时候，有一个人问谢玙，“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不知道。我的生活一团糟，我觉得我现在回去，只会更糟。”
　　然后那些客客气气的谈话，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再回去，正如她曾经也没有办法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

　　“那我等你回来”——谢玙想要听见的无非是这一句，可这样的话那人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问了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或许他不过礼节地随口问问，或许他只是寻常的好奇作祟；或许他只是想，如果大家碰巧都有闲暇又都在一个城市，那么也许还可以见上一面，在分开了多年之后，再见一面。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生活是这样一种东西，每一天都是一个全新的模样，你从来不知道它的明天又会是怎样。所以，没有人能够回到过去，能够回去的只有回忆。

　　人是这样一种存在，他们来到这个世上的伊始，并没有任何的目的，没有个体的意识，没有上帝的旨意。但人应该面向未来，为自己找到自己价值之所在。人自然地来到这世上，然后为自己而存在。

　　在自由面前，任何一种选择都不再是必然。

　　那个童话故事中的小王子，他有一个小得只有一个屋子那么大的星球，那个星球上也只得他一个，最多的时候他独自一天可以看四十三次日落。而我们每一个，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星球，只需要把小木凳子转个方向，就可以看到新的日落。
　　有一天风送来一粒种子，在你的小星球上生根发芽。在开始的时候，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它只是一个萌芽，和所有的萌芽一样。所以小王子也会担心，那会不会是一棵能够疯狂成长的猴面包树呢，在它长成之后就会占据这个星球的全部，再让这个星球支离破碎。所以每一天，他都要认真地辨认，对于所有可能的危险，都要尽早除掉。可是却总还是有这样一粒种子，虽然它看上去和其他的种子没有什么区别，你却还是留下了它，在惴惴不安却也或许有些期待的心情中留下了它，然后看着它在你的小星球上生根发芽。等到它长成的时候，你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朵花，一朵只有四根刺的骄傲的玫瑰花。

　　所有的花都是弱小娇嫩的，就像感情，不管它说得有多么的自大，多么的不可一世，也改变不了的本质，它只是一朵花，一朵娇弱的花，需要浇灌，需要关心，需要你为它挡风遮雨，甚至需要一些偶尔无理取闹的要求，需要你承认，它就是这个世上的唯一，哪怕它和五千朵花都长得一模一样。

　　或许你会说，这只是童话。但是当我们还在童年、还在少年的时候，我们也会相信，那些童话的事情就是我们自己。

　　小时候，她甚至骑在他身上揍过他，那些幼儿园年轻而感情丰富的女老师眼中永远可爱漂亮到让人只能怜惜的一张脸。她也以为自己就该是那样一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女孩，那些世俗的事情全都是狗屁、敌不过她的拳头一挥。然后那些年华过去，那些勇气过去，剩下她一个，来做这些最世俗的事情。

　　王家卫《东邪西毒》里的台词：“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爱的人不是我。”
　　那是一个混淆了自己的性别、自己的角色的人说出来的话。而会说这样话的人，也原本没有性别或角色的区分。

　　那些庭阶寂寂、飘着花香的夜晚，他们会一起去摘别人家的花。那些丁香，那些茉莉，那些金桂，那些腊梅。过去是这样，仿佛将来还会是这样。那时候的他们一定觉得将来是多么遥远的事情，遥远得仿佛永远不会来到。等到将来就在眼前，才发现那些遥远的，原来是过去。

　　那样的夜晚，那样点染轻衫的芬芳，却只剩下她一个，来说那一句：“我只是想你知道，我有多么地爱你。”而这样的话，也并不会有谁听见。

　　原来有一种眼泪，就算俱涌上眼眶，也没有办法流出来。

　　“因为它不想让他看见它在流泪。她是一朵如此骄傲的花。”
　　在小王子离开的时候。

　　你是否也曾经想过，或许自己能够做到那样的事，或许你可以等一个人回来，等到你们再见的那一天，那时候或许你会有勇气会有办法告诉这个人，你是多么地爱他。就像小王子终于明白了他的玫瑰花，明白了那些虚张声势、那些可笑、那些别扭，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只是想要成为小王子世界里唯一的一朵花，一朵独一无二的花，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代替。
　　可那一天如此遥远，遥远得从来就看不见，或许这一生都看不见，所以你离开。在这个人又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

　　那些要离开之后，才能明白的心意。

　　周末的晚上，谢玙一个人在房间用手提电脑重看了刘镇伟导演、技安（刘镇伟）编剧、周星驰主演的《大话西游》。这个故事很简单：有个人一直不相信自己是孙悟空转世，可是为了挽救女妖精的情人，他阴差阳错回到了五百年前，然后认识了一个女神仙。他要这个看上去法力无边的女神仙帮他拿回月光宝盒回到五百年后，他坚持说他赶着要去救他的娘子，他坚持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拒绝了别人的表白，但他却不拒绝撒谎骗这个人来帮他。虽然这里人人都说他就是那个孙悟空，他却拒绝承认。然后他遇到了他五百年后的情人在这五百年前，他们还认得的却只是那些彼此熟悉的容颜。他的情人虽不认识他更不了解他但答应嫁给他，最后却又离开，因为他的情人发现他最爱的人原来不是她。

　　他最爱的人原来不是她。

　　那前面整部电影二分之一的的时间，讲述的原来只是一个故事的铺垫，真正的故事甚至还没有看到开端。
　　这个故事，叫做爱情。

　　用全部的二分之一的时间，用全部的二分之一的努力，所得到的，原来与爱情无关。

　　等到那只留在自己良心之上的真正的感情终于来到的时候，原来这故事已经走到了末端。

　　《大话西游》中紫霞对至尊宝讲：“我估中个开头，我估不到这个结局。”

　　如果看到这样的文字，你会觉得感动，是因为你知道这人生就是这样，看得见开头，但看不见结局。

　　她在他的后续故事中甚至不曾存在。
　　他在自己的转世轮回中忘记了从前。

　　她坚信自己的意中人是个盖世的英雄，有一天会踩着七彩的祥云来接她。她说这不是发痴，这是理想。她爱一个人，仅仅是因为她坚信那就是爱，在这个人的五百年前。
　　他坚持另一个姑娘才是他想要相伴终身的心中所爱，而那滴眼泪只落在他的良心，他也不会看见。他说他不爱一个人，仅仅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已经爱上别人，在这个人的五百年后。

　　电影的最后，有五百年后模样相同的她和他，在神话的法力面前圆满。
　　那些自己放弃、自己未珍惜的感情，在相似的别人身上看到圆满。这就已经是喜剧的团圆。

　　“你嘅良心话我听，你最爱嘅唔係我，係另外一个女人。当我见到佢喺你良心嗰度留低嘅嘢之后，我觉得，你经过呢五百年返嚟要揾嘅，唔係我，而係佢。你同我都要相信，呢啲係天意，亦都喺传说中嘅缘分。”

　　如果谁能够像至尊宝那样，回到五百年前，回到那些故事最开始的地方，经过如此漫长的时间回来，回来想找的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