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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Under Kilimanjar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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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洲,有一个地方,叫乞力马扎罗(Kilimanjaro)。
谢玙曾经和德国同学兼好朋友Judith一起到了非洲,去攀登位于坦桑尼亚西北部的乞力马扎罗山。开车朝着夕阳而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一个美国人,问她们是不是因为一个美国男人就爱上了一个地方,而她二人俱默不做声。在山脚附近过夜的晚上遇到几个美国人,问她们是不是因为看过一本书所以一定要来攀登这座山,谢玙低着头不说话,Judith同学有点茫然。登山登到半山腰,遇到一群美国登山者,问她们是不是因为喜欢那本美国小说所以才来欣赏这如此诗意的风景,谢玙早早就闪到了一边去,Judith同学却觉得自己快发疯。
而Judith同学终于抓住一个面容亲切又可爱的美国小伙儿,认真地用英语问:“请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书、什么小说?”
小伙儿看着Judith同学仿佛看着遥远星空之外的生物:“你难道连 Ernest Miller Hemingway都不知道?”
Judith 同学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谁是Ernest Miller Hemingway。”
小伙儿开始展现某种明显浮于脸上的疑惑:“如果你没有读过《在乞力马扎罗下》,那你又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Judith 同学无比郁闷地回来问谢玙:“玙,你读过一本叫《在乞力马扎罗下》的书吗,讲的什么?”谢玙一边扎背包一边认真地回答:“讲一个失意老男人看着乞力马扎罗峰,惆怅他和几个女人的生活往事。”Judith同学这才觉得心里有谱了,后来登山途中再遇到这个美国小伙儿的时候,她就特亲切地主动上前与人寒暄:“你到过德国旅行吗?到过啊。那你知道谁是 Christian Johann Heinrich Heine吗?不知道啊。那你读过《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吗?没有啊。如果你没读过《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那你又为什么要到德国去呢?”
傅瑕在MSN上问谢玙:“你知道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吗?”
“我听人说你自己和朋友合伙儿开公司,挺好的呀。”她甚至自以为幽默地加了一句,“你没从俄罗斯倒卖飞机吧。”
“不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到非洲卖药。”
谢玙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敲不下去,好半晌才想起来答复:“噢,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什么。是我自己选择的。只是那时候到了非洲才知道,过的真是非人的生活。”
谢玙小心翼翼地敲出字来:“嗯,那你去的哪里呢?”
“Tanzania。”
谢玙看着屏幕上简简单单八个字母拼出的英文单词,愣了愣,好半晌方慢慢打出一行字:“哦,我知道那里,我的德国好朋友去过那里。”指尖略微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发送了出去。
对方却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讲,那些一行一行发送过来的文字:“你知道吗,那里每天工作完后就关在家里。
“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
“唯一的娱乐就是Casino。”
看到这样的信息,谢玙忽然觉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但还未等她细想,对方又发来一行接一行的文字:
“当然,还有夜总会。”
“我同事还去玩黑女人,夸张吧。”
“有些人胆子大就是可以不怕得病的。欧洲是不是也这么大胆?”
看到这最后的一句,谢玙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下就被激怒了,手下噼里啪啦就敲出回复,“你以为你在国内玩女人就不得病吗?”
对方沉默了半晌,这才又发来信息:“我可没有玩女人哦。”附带一个笑脸符号在句尾。
“那你不玩女人就赌钱是吧。”谢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情绪突然变得如此不受控制,这些指责的话怎么都轮不到她来说,她却还是一点回车键就全部都发送了出去。
对方这次的回复倒也快:“我只是偶尔去过几次。也没有像别人那样,把一年挣的钱都可以全部赔了进去。生活枯燥,没办法。再说了,我们哪敢跟你这样在欧洲的人比。”轻描淡写的描述,仿佛懒懒的风走过身边。
谢玙的指尖在键盘上跳动得越来越快,然后重重地一击回车键,一个个黑色的字就跳上了白色的对话框:“我也去过一样偏僻少人的地方,我怎么没去赌。自己没有自制力,怪什么生活枯燥!”她甚至差点就要开始大书特书什么晚上可以看看星空的美丽、听听草原上的风声,不过到底忍住了。她最后的理智终于提醒了她自己,别人是去工作谋生,不是去旅游消费。那些再美丽的风景,如果变成了日日夜夜的熟悉,也就只剩沉默的乏味了。
对方好半天没有任何动静,谢玙也没有再说什么,最后仍是傅瑕率先打破这种沉默的对峙:“我给你看我在那边的照片吧。”
那是一张扫描的照片,照片左下角从上往下印着照相的日期。谢玙需要侧着头看才看清了那日期。她坐在椅子上,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动静。
她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天,傅瑕曾在MSN上同她讲,讲生活是现实的,讲人际关系是复杂的。这些看似道理的话,却统统被一样坐办公室的谢玙嗤之以鼻。因她觉得自己是可以和别人不一样的,如果她为理想付出,那一定只是为了收获理想,而不是其它。
她更曾经相信,如果有谁可以轻易说自己愿意放弃什么,那一定是他所放弃的东西本来就是轻易。
一个人的理想,一个人执著的信念,一个人不懈努力所追求的事情,如何是能够说放就放的东西?如果能够放弃,那只能证明所放弃的这些对你而言或许本就不是什么多重要。
可是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不同的人生里,每个人生活中所看重的都是不同的事情。
你说你可以放弃爱好,那是因为这些爱好对你不重要;你说你可以放弃事业,那是因为这些事业对你不重要;而别人说他可以放弃爱情,那是因为这些爱情的故事对他不重要。而这些其实并不需要拿出来类比,也不应该相互比较。所谓人各有志。从来横向的差异并不代表纵向的高低。没有谁一定值得褒奖,
而我们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在或多或少地计划,计划那些时间、那些精力、那些付出、还有那些可能的收益,我们也会觉得这样的计划会让这生活像火车只能沿着轨道进行,结果生活却总是往意想不到的地方去。
晚上回到家,看完电视,谢玙又下楼去买了份酒酿元宵回来当夜宵,帮洪林捎的是千里香小混沌。
然后两个人面对电视坐在茶几前,也不说话,拿着勺子各自舀着东西吃吃喝喝。
终于洪林喝了口汤,慢悠悠开口道:“谢家小妹妹,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看你洪大哥能帮你不。”
谢玙低着头不说话,直到最后一口汤喝尽,这才搁下勺子,抬眼看向身边人:“如果你有一个中学同学,虽然算不上多熟,但至少从前大家都是思想单纯的人,可长大了却变得无比现实甚至势力,你是什么感觉。”
“他给了我一张他在非洲的照片,那上面印着日期。”这个城市某一栋高楼中安静的晚上,谢玙坐在洪林旁边,笑得很古怪,双眼的目光仿佛落在了虚空,“我看着那日期的时候才知道,我其实根本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什么。因为就在同一天,我在做的却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事情。别人在为生活努力打拼,我却在一家奢侈的商场拿着父母给的信用卡跟一个男生说:‘你喜欢什么,我都买给你。’因为那一天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得到了自己的初吻,就是我的前男友。他吻我的时候嘴里还含着巧克力,他说要我这一辈子只要吃到巧克力就会想起初吻的滋味,可是后来,我吃过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巧克力,却发现我已经再也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当你看见那孤独地屹立在茫茫草原上的山峰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乞力马扎罗只是一个山的名字,那些会让你觉得诗意的只是一个艺术加工的故事。然后那些美好的事情会被无限放大,你甚至不需要去攀登这样一座山,哪怕只是站在乞力马扎罗之下,你也会觉得那就一定是美的。
洪林说得极慢:“的确,像我们这种从小没有在经济上吃过苦的人,实在没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现实或者势力。”
谢玙仰头看着顶上白色无尘的天花板:“接下来,你可千万不要学那些小说书肥皂剧,跟我说什么,你对生活失去信心,是因为曾经被个现实而势力的人骗财骗色。这种事情别人听了只会觉得好笑,眼泪都会笑出来的。”
洪林从桌边拿了张面纸递给谢玙,说出的话更加平稳无惊:“你不知道吗,生活其实永远比小说更丰富多彩。”
谢玙轻轻笑出声来,接过那递到自己手中来的面纸,捂住了眼睛。
如果我们从未尝试贫穷,从未遭遇威武,那我们何德何能,可以同人讲,要不移不屈?因为就连我们每个人自己,都会在生活面前,学会转弯,学会改变。
就像人在溺水的时候,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不愿意放弃,哪怕它没有任何用。然而当你连这根稻草也失去的时候,你才发现,原来你也可以学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