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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秋鸿 ...


  •   鉴于洪林同志自称因公负伤,作为人民群众的谢玙同志就被迫承担了某种关怀、慰问以及帮助甚至照顾同一片蓝天下的革命建设事业上的战友的责任,比如周末又做饭来又洗衣。顽固如谢玙同志者也曾有过负隅顽抗的抵触情绪,嗖嗖一本铜版纸杂志就正中目标,再配以虽无训练但也有素的女高音:“凭啥!”
      总是善于进行批评团结再批评的洪林同志也有着耐心而细致的解释:“你看这个伤啊,它是不大,在你眼中,它就是四块不值钱的胶布而已。但是,谢家小妹妹,我要提醒你注意了,正如《小王子》上教育我们的,我们应该用心来看这个世界,而不是眼睛。为什么小王子要这样说呢,因为眼睛可能会瞎,骂人都是骂你瞎了眼了,但你的心却应该依旧保持明亮,所以此刻你应该用你还未蒙尘或者昧掉的心来感受‘我’如果还要带伤做家务的痛苦。来感受‘我’如果带伤却没有好菜好饭伺候的悲哀——”
      “闭嘴啊,唐僧!少在那儿拿《小王子》的文字说事儿啊!你不嫌酸,别人牙齿可没你那么好!”
      洪林摊着刚换了创可贴的右手无辜地看着谢玙,语气斯文有加,语调掷地有声:“就许你天天在MSN上显摆你那些别人看不懂的洋果醋,就不许我偶尔整瓶山西老陈醋?”
      谢玙一时语塞。

      周末晚上吃过晚饭,为了表彰任劳任怨劳苦大众,洪大哥厚道地提出了某种建议,谢玙听罢冷哼一声还未表态,身边就有悠扬而熟悉的铃声响起。谢玙迅速摸出手机,接通,耳边就传来小鱼儿懒洋洋的声音:“妹妹,长夜漫漫,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孤枕难眠,原来妹妹你也没睡。哎——”小鱼儿的声音突然上升了某种层次,“怎么旁边有人咳嗽的声音,好像还是个异性啊。喂,这么晚不睡你干嘛呢?!”
      谢玙冷笑一声,“不干嘛。有人想跟我拼文史哲。呵,当然是个男生,还是个工科出生的男生。跟我拼文史哲?!”洪林又咳嗽了两声。谢玙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对着电话继续道,“我不跟你说了,放心,会把捷报传给你的。一工科男的跟我拼文史哲?他也不打听打听我学什么的!”说罢“啪”挂掉电话,这边洪林也发难道:“可以开始了吧?文史哲谈不上,我就考考你唐诗宋词。是,你能干,你三岁识字五岁诵书,你背得多。那我起个头,你就得接下面,有两次你背不出来,就算你输,就要答应我件事——”
      谢玙甚不耐烦地打断对方:“不用那么多废话,什么两次,一次都不会有的。”

      该次独家垄断的诗歌朗诵会共计时一小时三十八分零四秒,以谢家小妹妹完胜告终。当夜谢家小妹妹哼着小曲儿收拾完自己白白嫩嫩意气飞扬的瓜子脸回房钻进温暖的被窝,躺下还没几分钟,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一下,就顿悟了某些事情。

      一小时三十八分零四秒,她堂堂正正一未婚女青年对着个男人,背了一晚上的诗歌词曲,从“山无岭,冬雷震”到“君住长江头”,从“心悦君兮君不知”到“只恨相思无觅处”,全是……讴歌爱情。然后谢家小妹妹独自在黑暗的夜色中继续怄了一晚上,个中苦楚还不足与外人道矣。

      到了周一又是各人继续上班。下午在公司快下班前,谢玙照例是闲来无事泡在网上,然后MSN上传来一条互通有无、即时发送的信息:“不如你到我这边来,我做东道主包你的一切开销,怎么样?”还有更多的信息。
      白底黑字,谢玙忽然就意识到如此这般的话语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陌生。

      谢玙想也没想就退出了MSN登陆状态,然后起身离开了办公桌。几分钟后她在洗手间遇见沈小姐,正一个人站在明晃晃的大玻璃镜前仔细地补着眼影。谢玙洗净手,从一旁扯下几张大白纸巾,慢慢地擦拭过每一个手指,对着镜子里的人影说道:“你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为什么有些人就爱恶心熟人呢?”沈小姐头也不回,专注地对着镜子继续补妆:“你难道没听说过——做生不如做熟的道理。”谢玙闻言一愣,旋即莞尔,低声回道:“这道理不错。谢啦。”“没什么,随便聊聊而已。”

      晚上回到家,谢玙闲下来还没几分钟就拿出个电吹风给还贴着胶布的洪林烘手。说来这还是谢玙的最新发明,只因洪林成日里宣传什么现在是冬天不比夏天干爽,所以伤口难以愈合之类的言辞。以谢家小妹妹那种没有困难创造困难都要显摆的精神,对这种歪歪论调只需要眼睛转一转就想出了对策。

      但明显被人作为实验品的洪大哥甚不满:“哎,大姐,你确定你这样热风吹啊吹的,不会感染啊化脓啊什么的啊。你看那个猪肉都是要冷藏的,不是说任它在高温中腐烂的。”
      “哦,以前我一个做微生物的朋友跟我讲,到了60度,什么细菌都死掉了。”
      洪林颇狐疑:“你这个热风能有60度?华氏吧。”
      谢玙极坦然:“的确没有。我也想它有啊,那今儿晚上你就能啃风干猪脚了,都不用拿盘子装的,多好。”
      洪大哥也不笨,只用了几秒的时间就将思维迅速从先前的学术问题转回到了当下的生活琐碎上,一把拿过电吹风,没好气地说:“得得得,你该干嘛干嘛去,比如洗洗菜做做饭什么的。我自己的蹄子我自己吹干。”

      坐在餐桌前,谢玙拿着调羹在盛粥的白瓷碗里搅了搅,看见圆圆小小的薏仁和白白饱满的大米粘粘地混在一起,终于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你有没有在网上跟人暧昧过?”
      桌对面正喝得稀里哗啦的洪林住了筷子,嘴里又咋巴了几下,约莫是把某块脆生生的咸菜给完全咽下去了,这才慢慢开口道:“谢家小妹妹,你要是想听实话呢,我就明了跟你说,想和人拼暧昧,你的道行还实在太浅。而且暧昧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男人自产自销只让自己安全撤退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女人只是这场交换里的一个过路的消费者,怎么可能斗得过垄断商?委婉点说,那叫做你被人暧昧了。明着点说,那就是,你被人调戏了。想想古时候谁在大街上跟人黄花闺女夸句小娘子生得俊俏,你看看他什么下场。”

      谢玙放下碗,仰着头靠在高高的椅背上,只看着头顶粉刷得雪白一片的天花板,没有说话。

      洪林却只做不见,麻利地又喝了一大口粥,接着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大概觉得自己先前被人暧昧了,心里不甘心,所以现在也想去暧昧一下别人,对吧?可是,让生活重新开始的办法,不是把从前的事情周而复始再演一编。就算你能从配角上位到主角,这写剧本人的也不会是你。”
      谢玙听了也还是没做声,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洪林面前,她发现自己还能辩解的东西越来越少。

      当你饶是伶牙俐齿也无法反驳对方的时候,那是因为你知道他说的在理。是因为你自己知道,他说出口的是事实,你说出口的是狡辩。

      当一个人被人暧昧的时候,或许会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为难;然而当这个人自己去暧昧别人的时候,又肯定也会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
      那些暧昧的事情,总是在特定的人群中发生:他们彼此认识却又算不上了解;他们知道对方很多但从不知根知底;那些看得见的轮廓,一半在阳光下明亮,一半在氤氲中模糊;他们的关系总是半生不熟,正如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之间,是不会有暧昧产生的。

      所以谢玙知道洪林说得很对,她自己曾经被人暧昧,然后现在又去暧昧别人,只是因为不甘心而已。

      只是因为不甘心,她自己知道。所有那些看似到了手边又失去的东西,让人如何甘心,正如人世间的憾事无非近水楼台不得月。念大学的时候,谢玙看过某本杂志上某个访谈中的某句话就中了某种毒。那句话说:“这世上的爱情只有两种,一种是青梅竹马,一种是一见钟情。”然后许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遇见的就是如此的爱情。可是,那些青梅到底是酸的,那些竹马说到底只是一截老竹竿,那些一见钟情的恍然,过眼后不过是云烟。如果你过去或现在以为那就是爱情,那你也一定会在将来觉得自己上当受骗。

      可能生活中你总会遇到这样的人,你们相识然后分离,然后有一天他们再像流星一样突然划过你的天空,你却不会知道,那些星星究竟会陨落何方。

      只是更多的时候,我们所怀念的并不是一个人或着一件事,我们怀念的只是那些人和事出现的时间。
      然后我们也终会明白,那些童年和少年,已经离开。

      世人总爱讲些缘份的事情,再说些有缘无份的悲词。可那“份”字猜开,不过就是“和一个人分开”。纵使两小无嫌猜的故事,也不过是童话,演的看的都是少年。
      换而今,我们都已经长大。
      纵使你我都还能站在原来的地方,看见那些过眼的,业已俱是云烟。纵使你能够留住一个人,有谁能够说,还能留在从前?

      恰古人言: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1)

      ————————————

      注:

      1,苏轼,《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秋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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