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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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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我们会通过各种各样的符号记住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就像是在坐标图上标注一个目标,三个点就可以定位。然后很多年过去,我们或许已经忘记了那些人和事完整的轮廓,却不会忘记那些符号,比如颜色,比如味道,比如温度,比如声音。
德国明媚阳光的下午,中国时间的夜晚,谢玙坐在透明玻璃窗前,看着窗外那些开得正好的花,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写在便笺纸上的并不熟悉的号码。短暂的铃声之后是似曾相识的声音:“喂,您好。”谢玙看着窗外的花,吐字清晰:“请问是……”“是,我就是,您是?”
“你猜我是谁?”连那声音都仿佛带着微笑。
片刻的沉默之后是无比清晰的回答:“我猜不出来。”
那天放了电话之后,谢玙觉得时间真是能干,那些你以为不会改变的,它都一定能将之改变。所以谢玙觉得这很平常。换成别人给她打电话,隔着那么久远的时间和那么遥远的空间,说一句“你猜我是谁”,她也一定猜不出来。这很平常。
我们都会爱上别人,也都会被人所爱。
这很平常。
12点整,午饭时间到。谢玙眼角瞄见有同事已经三三两两朝门外电梯方向走,也就开始低头收拾东西。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要不要一块儿出去吃饭?”
谢玙抬头看,目光在这人身上停留了几秒,轻声回答:“好。”
沈小姐带谢玙去的是一家西餐厅。“我觉的这家的奥地利小香肠味道很好,不如你再帮我尝尝是否地道。说起来在英国呆了好几年,我都没有去过欧洲大陆。诺曼底都没有眺望过。”
谢玙条件反射一样就问出了口:“为什么?”话出口才意识到不妥,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旅行是生活中必然存在的一部分。
沈小姐低着头,一边用不锈钢的刀叉切着白色浅底瓷盘里的烤肠,一边回答:“没兴趣也没时间。我那时候的男朋友象个小孩儿一样,替他收拾烂摊子都够我头大,哪还敢有出门的念头。别人都说我找了个儿子回来养。”说到这里,她抬头冲谢玙微微一笑,“你知道的,养小孩很累的。”然后低垂了眉眼,切好的小小一块香肠,蘸了蘸盘子里黄色的芥末酱,送到口中,嘴里的东西慢慢吃下去了才又道,“没办法,那时候相信爱情才是一切。我不知道德国怎么样,可是在英国,很多女生很现实的,她们的目标也很简单明了,就是要有钱,有名牌货,吃穿住行样样都要和人比的,反正那边有钱有闲的男生也多,也算是各取所需。而我常常都要提醒自己,我不能和那些女生一样。结果,原来我男友也和我不一样。可就算如此,我也只是觉得是我找的人不对,不是爱情不对。国外找不到,就回国找吧。”沈小姐手下的餐刀略微停滞,只是短短的瞬间,又恢复如常,“当然现在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早就大同了。”
那一餐饭,吃的时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谢玙说话不多,间中沈小姐随口问她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没,她呵呵笑着一语代过:“我是标准大龄未婚女青年,所谓三无人员,无青春,无家庭,无负担。”
饭后步行回公司的路上沈小姐像似突然想起一般,说到自己过完年就不在这家公司做了,笑道,“呵呵,都说新年是跳巢季节,拿完年底的双薪就走人。”谢玙嗯嗯几声点点头,说都是这样的,那钱也是该拿的,毕竟辛苦了一年啊。
小时候,自家大哥没事儿时就爱训导谢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长大后谢玙发现,除此之外,多听少说,其实也不错。很多的时候,我们叙述很多的事情,并不是要问个究竟,并不是要分个对错,那些是非黑白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不辩自明。我们只是想要把那些压在心上的东西稍稍挪一挪地方,让自己感觉到片刻的轻松就足够,仅此而已。所以很多的时候,你只需要倾听,已经足够。
下午下班前,傅瑕在MSN上面同谢玙打招呼。谢玙的帐号一整天都挂在MSN上,一整天都是无声无息的相安无事,临到头看到这样的信息,就觉得有些无聊,也的确没什么好聊,该叙的不该叙的旧都已经叙完,就像茶过三遍,即使你还愿意喝,业已变淡。
“有事吗?”谢玙利索地敲出答复。
“没事,就是看看你还在不在。”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信息,“你有摄像头吗?”
“干吗?”
“就是想看看现在的你嘛。”
“不是给你照片看了吗?还是上个月才拍的,绝对的近照。”
“那怎么一样,我想看live的,现场直播哦。”附上一个笑脸。
谢玙愣了愣,突然很想笑可是笑不出来,手下却不停顿,“那你现在有摄像头吗?”
“办公室哪有。”
手指尖的力道似乎有些加重,敲过键盘,“对啊,你都没有,就不要奢望我有了。”啪一声按下回车键,信息发送。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发回信息:“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女人。”
谢玙无声地笑笑,“过奖了。”然后下线,关机。五点半,准时下班。
晚上在公司吃完饭回到家,谢玙难得地看见洪林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听到门声回过头来,盯着谢玙又不说话。谢玙一边换鞋一边叹气:“公务员就是好啊,想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你们单位食堂今天几点开晚饭的呀。”洪林举起右手,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被狗咬了。”谢玙慢条斯理走过去,这才看见那手掌心上贴了四块胶布。谢玙歪着嘴角冷笑道:“什么狗这么不长眼,你不咬别的狗就已经是行善积德了,它还敢咬你。”顺手把包扔到沙发上,又乐呵呵道,“你该不会是调戏人家狗狗的老婆了吧。”洪林一本正经地回答:“没到过现场你就不要乱讲。话说我只是摆个破死相站在那里看风景啊。大概它嫉妒了。”
谢玙也在沙发上坐下来, “还没吃饭吧。”洪林赶紧摇头。谢玙拿过茶几上的小刀和水果,开始削梨,闲闲道:“我在公司吃过晚饭了。你早说嘛,早说还可以给你打包回来。”
洪林侧过头来,伸出左手指着自己右边脸颊,“有没有看见这上面写着什么字?”
谢玙咬了一口梨,不以为意,“什么字?”
“可怜。”
“哦,”谢玙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随意地伸手把旁边某个脑袋一转,也道,“有没有看见你左边脸颊也写着两个字?”
“什么字?”
“可疑。”
洪林顿时噎声,默了半晌,自己站起来,换到谢玙左手边坐下,缓缓说道:“那你多看看我这边脸吧。”
电视连续剧继续放着。洪林的声音再度委婉而清晰地响起:“我真被狗咬了。”
谢玙看都不看他一眼,闲闲道:“那这狗可真不是一般二般地能干。不如你说说,它倒是怎么能把你手掌心给咬了,然后留下你光滑的手背和你整洁的手指?比如它是不是一开始和你王八绿豆对上眼了,然后你主动把你娇嫩的手心给人,哦,不对,给狗舔啊舔的,然后狗狗突然发现自己所托非人,啊,不对,是所托非狗,一怒之下就把你怎么怎么了。”谢玙侧过头去,诚恳地看着对方,“是这样的吗?”
洪林默然,半天才蹦出个词儿来:“谢小编……”甩甩头冷静一下方道,“不去编剧本真是委屈你了。明了跟你说,是,那狗没咬我手,它咬了我裤脚不放,我在战略性后退中摔了一跤,”右手伸到谢玙眼皮底下,“于是就成这样了。喏,最大那块胶布,一块皮都给护士姐姐剪掉了。”谢玙噗哧笑出声来,道:“那你没顺便跟护士姐姐说,你肚子还饿着。护士姐姐肯定特心疼你。”
“什么姐姐,那就一大妈!而且那会儿子,两三点的样子,难道我还请人喝下午茶?”
“说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你去熬点小米粥什么的就着咸菜也挺好的。”、
“梦去吧妳。我一天到晚上班那么累,我还给你熬粥,我还想谁给我熬粥了!诶,这会儿出去呢,小区外的馆子肯定还开着,晚了我可就不知道了。你爱去不去。”
“去、去、去,不就是下馆子嘛,就是下刀山火海我也跟你一块儿下啊,只要是你出钱。”
吃完饭回家的路上,洪林没话找话,指着路边一家小歌厅花花绿绿的牌子问谢玙:“你不是自称学过日语吗?我就一直纳闷儿 ‘卡拉OK’这词儿到底什么个意思。”
谢玙条件反射一样顺着洪林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闷了一小会儿就道:“哦,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像你这种五音不全的去唱歌,唱着唱着唱到高音估计嗓子就卡了,对吧。卡啦?It’s ok。”
洪林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谢小编……”
谢玙抬头看天,难得的能看见月亮的天气。她微微仰着头没有声音地笑,仿佛真得了什么可心事一般。
有一句德语:Vorbei ist vorbei(过去就是已经过去)。
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即使你以为它们还能延续,也终有停滞的一天。那些童年、那些少年的事情,或许只是回忆,或许只是理想,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然后到了只能停滞的那一天,你要怎么办?
就像一首好歌放到中间,突然卡带,再也没有办法继续。你会怎么办?要么重来,要么换曲。是不是很简单?
卡啦?It’s 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