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道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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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是一个仿佛有魔法的名词。
或许正确而完整的使用应该是说“伦理道德”，它是这个社会即成的人与人的关系之结构，就像每部电影的前面和后面都会附上的演职员表，谁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或者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它自身原本无所谓好或者坏。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做过那样的事，当我们需要它的时候就将之定为褒义或者文明，当我们背叛它的时候又将之名为贬义甚至落后。
但凡生活在一个即成的社会中，就应该遵守这个社会的基本守则，这是每个生活在社会中的人都应该面对的事实。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说你对这个社会无所索求，自然可以说你要脱离。
所以道德无所谓高下，如果一定要有所区分，不过是有人在道德之内、有人在道德之外。
星期二的下午，天光尚好，天气预报上可能会出现的雨夹雪并没有出现。
谢玙坐在舒适的转椅上，偶尔脚尖点地轻轻敲着节拍，想起小时候母亲说这样的坐姿是不雅的。她看看四周，到了年底总有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报表，并不会有谁会多多留意她一点，她就觉得心上仿佛缠上丝丝甜甜的喜悦，仿佛是小孩子换牙的时候，偷吃了果糖，那甜甜的糖果还未化尽，然后面对长辈的询问坚决地闭着嘴摇头，就是那种自以为成功躲藏且不为人知的暗暗喜悦。
MSN上仿佛那个永远不会变成灰暗的头像，还有那些仿佛你一开机就会看见的问候。
午后的阳光和时间一起慢慢累计，变得越来越浓密。无论如何看，这都是一个很好的天气。没有人去抱怨天气预报的误差，因为误差已经成为习惯。
按照小鱼儿和林昕的道德，谢玙应该在MSN上锁掉一个Contact，然后当所有的事情从来未曾发生，当作从来不认识这个人，然后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可每个人的道德从来能约束的只有自己。谢玙此刻的道德就不会约束她去断然拒绝这样暧昧不清的聊天，因为她不觉得那是不道德。她甚至想，或许已婚的傅瑕做得是不对，但未婚的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已做错。
只是聊天而已，她这么想。
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之后，也总是有一些凭空落下的实质的问话：“我只想问你句实话，你那时候有没有觉得我喜欢你。”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谢玙想起不知哪天跟洪林吃饭聊天时候对方说的话：“你不会真觉得这种试探很好玩吧。那你是喜欢试探别人呢，还是喜欢被人试探呢？”
而谢玙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哪一种试探，她都不喜欢。被人试探的时候，就仿佛无数的蚂蚁在手臂上爬过；试探别人的时候，就仿佛无数的蚂蚁从自己心上爬过。不管那些蚂蚁爬过什么样的地方，她都没有办法喜欢。
“你那时候有没有觉得我喜欢你？”是傅瑕发来的信息，像所有的闲暇随便聊聊，与上文无关，与下文不沾。
谢玙传会去的却是答非所问的信息，“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会喜欢我什么呢，或者说，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呢？”如果只是一种信息的交换，每个人首先想获得的都只是自己问题的答案，而不是给出答案。这只是信息的交换，而不是倾心的交流，因为这一双这一对的彼此之间无心可倾。
对方给出的回答却很简单：“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个城市的高楼里安静的夜晚，谢玙同洪林讲：“我没有办法跟他说我是否喜欢过他。不是因为我喜欢过他或者没有喜欢过他，只是因为我也曾暗恋过别人，是我从小青梅竹马的一个伙伴。所以我知道要做到那样的事情，不容易。没有任何回报地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也曾经用短信跟人表白，但那个人没有给我任何回答。”
可或许没有回答的回答，才是最好的回答。
其实我们会忘掉的事情很多。爱过谁、恨过谁、怨过谁，事过境迁，总会被时间抛在脑后。可我们会记得的事情也会有很多，还有很多曾经付出或者得到的感情，只是因为那样的感情是真挚的，所以你才会记得，然后记了很久，很久。
因为你自己知道，你已经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再如此纯粹地去喜欢一个人。你喜欢这个人，不是因为金钱名利，甚至不是因为容貌身材，仅仅是因为，你喜欢这个人，而你想要和他一起。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为着某种理由才去做一件事，那只是一种目的。
而这人生总要有些事情，是没有目的而为之。
至少在我们年少的时候，我们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目的的。
只是那些年少的事情，已经离开，已经走得太远。
MSN上傅瑕继续问到：“你相信缘分吗？”
谢玙一边打字，一边觉得这样的问题真是匪夷所思，“缘分？不如你告诉我什么是缘分。青梅竹马是不是缘分，一见钟情是不是缘分，被人暗恋和暗恋别人是不是缘分？这些事情我都遇到过。但也仅仅是遇到过。缘分缘分，缘过就分。”
那些青梅莫不都是酸的，那些竹马说到底只是一截老竹竿。可我们还是会觉得那就是好，以为那样的好，这世间再也找不出来。
或许青梅竹马是缘分，或许一见钟情也是缘分。那些相识相知，即使最后走不到一起，它们也还是缘分。那你说，这缘分的东西，是好还是不好。
可所有的缘分、邂逅，不过是意外，就像高速路上的停车道，即使你在那里停下，并不是说你就已经离开既定的道路，只不过是短暂的意外，等到好整心情还是要继续上路，而那些意外只会停在某一处某一点某一时间，既不同来，也不同归。
如果一定要有所区别，不过是有人在雨中，有人在晴天。
谢玙在德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在高速路上遇到堵车，是那种甚至不能蹒跚往前的堵车，还有收音机里报出的数字，二十五公里。
二十五公里，在时速二十公里的地方要用一小时十五分才能走完。
排在那么长长的队伍中等待，仿佛要排到未来。然后等到未来终于来到，那些过去的时间转瞬就会被遗忘，忘记那些等待时的无所事事，忘记那些等待时随便找出一个人的电话闲聊。
你不能将之名为薄情或者寡义，或许更应该将之称作事实，而这样的事，你我都不是未曾做过。
而她现在所作的就是这样的事情，谢玙也一点都不否认自己所作的就是这样的事情：想要在彼端找到此端的踪迹，然后以为它们可以切缝齐隙粘合在一起。
就像看见游鱼在水里，那落入你眼中的其实并不是实体，只不过是阳光没入水中后折射出的影像。就像很多的时候，我们自以为自己会爱一个人，可实际上那个人你根本不爱，不过是过去折射到现在的影像，不过是彼端掠过此端的痕迹，不过如此而已。
这个喧杂的城市里那些寂静的夜晚，就像无波的水面，静得来仿佛可以照见你的内心。
文明人洪林问谢玙：“那么，你以前暗恋的是个怎样的男子呢。”
“五官分明。”来回答的一样是个文明人。
“你整点具体的，比如说？”但有些文明到底熬不过好奇心。
“像一泓春水。”但有人却可以文明到底。
“……这个比前面还抽象。”
像阳光里的一泓春水，干净，明亮。那样一个陌上走来的少年。
“那你觉得你们有多大可能？”总是直接切入正题的，据说叫工业技术文明。
“百分之十总有吧。”总是模糊大概泛泛而谈的，据说叫高尚的精神文明。
洪大哥坦然地呷了口清茶，用那甘冽的水漱漱喉咙，这才慢慢说道，“换下家吧，谢家小妹妹。过半都没有，想都不要想。你以为你是中国股市啊，还能一夜暴涨的。”
谢玙自己也是明白的，明白那个人和自己的关系又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如果人生百年，连上那些没有深刻记忆的年纪，他们在彼此回忆中所占的比例不会超过百分之十。如果记忆也有泡沫，他们的泡沫无非是些成年后亲戚朋友茶余饭后牌桌子上的小道消息、花边新闻。
这些她都明白，她只是有些舍不得，舍不得那样一个从记忆中走出来的少年。
就是那样一个，在时间的河流里逆水而来的少年。薄薄的雾气水气俱在早春的晨光中散开、退去，他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谢玙在德国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最新的近照时，觉得时间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些仿佛前一刻还清晰无比如同深烙的印象，在下一刻就磨灭了踪迹。
那个小时候粉嘟嘟粉可爱的人，笑的时候眉眼弯弯。换如今，轮廓深刻，五官分明。
那时的她却找不到那些久别重逢后应有的欣喜。
他们一别经年，再无见面。然后，他在自己最好的时候看见了她，她在自己最糟糕的时候被他看见，让她如何欢喜得起来。
时间像水一样淌过浅石滩。
那些纯净明朗如镜水的容颜只剩下深刻的轮廓、分明的五官。
那些春日陌上，那些春水池边，那些快乐无忧，那些天真无虑，俱已经过去，再不会回来。
当春天离开，那些春水池塘的水面，总是漂布着密密的浮萍。那些细细嫩叶、浅浅落英的浮萍，织成斑斓色彩的锦缎，就盖满了整个池塘。那些水波微漾的涟漪，那些清澈明亮的颜色，就再也看不见。那些来年春日陌上的花，又会落在谁单薄的双肩。
所有我们已经翻越的困难，都再也不是困难。
所有我们已经走过的时间，都再也不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道德
